沈肆撚滅了手裏的煙蒂。


    燈光在夜幕中打下光柱,他的頭發落滿了潮濕的雨霧,襯衣貼著緊實的肌肉,不知道在宿舍樓下站了多久。


    他繃直了身子,垂眼蓋住翻湧的眸色。


    童妍甚至覺得,要是今晚自己不湊巧在這,他可能會默默熬過這個濕熱的雨夜,然後在黎明前再次消失。


    她撿起掉在地上的書本,朝著沈肆奔去。


    才剛靠近兩步,沈肆就像是驚醒似的,低頭倉皇離去。


    怎麽就要走?


    童妍急了,喚住他:“沈肆!”


    簡單的兩個字,沈肆卻像是釘在原地般,一動不動了。


    靠近她的這條路,他走了整整兩年。


    最開始,沈肆是想殺了霍鈞同歸於盡的。


    他刻意迴避著童妍的消息,不敢聽,不敢看,直到童妍的電話跨過半個中國,猝不及防地打了過來。


    電話裏的她嗓音幹幹淨淨的,帶著微微的鼻音問:“天那麽黑,他什麽時候才能找到迴家的路呀?”


    他的心一陣撕裂:原來,有個傻姑娘一直在等著他迴來。


    可以說,當年那個電話,硬生生將沈肆從引火自焚的地獄裏撈了出來。


    於是他改了計劃,按照童向陽當年給出的建議忍辱負重,布局謀劃,一步步親手將霍鈞送進了監獄……


    可這又如何?


    那年在武城的天橋上,他答應過童妍不再騙她,答應過要和她一起考上b大……


    他沒有做到。


    身為男人欺騙心愛的女人,是這世上最下作沒品的事。他背叛過他們的約定,從離開童妍那天開始,沈肆就知道自己不配再出現在她麵前。


    明明那麽清醒,可為什麽肮髒的心卻違背意誌,叫囂著向她靠近?


    “沈肆,你怎麽就要走?我都沒來得及和你說兩句話。”童妍追了上來,將他拉到一旁的自行車棚下避雨。


    沈肆的手腕那樣僵硬,她不由心疼,忙將懷裏的書和電腦包擱在一旁,用手輕輕拂去青年臉上冰冷的雨水。


    她沒有憤怒,沒有質問,隻是皺著眉問:“你怎麽傻傻站在雨裏啊,不是有我電話嗎?”


    頭發和衣服都濕了,感冒了怎麽辦?


    在偌大的京城裏,都找不到一個能心疼照顧他的人。


    褪去年少青澀,二十歲的沈肆硬朗英俊,漸漸有了男人的模樣。車棚外金色的雨絲飛揚,他低著頭站在陰影裏,像隻收斂了爪牙的獸。


    麵前的少女卻是溫暖明媚,就越顯得他無恥卑劣。


    他握住了童妍的腕子,很久,冷白的唇輕啟,啞忍著說:“我們……已經分手了。”


    他的聲音這樣痛苦,更像是在說給自己聽,說服自己不要再奢望什麽。


    童妍眼眶一陣酸澀,真是拿他沒有辦法。


    兩年前她就想說了,沒有退迴信物的分手,怎麽能叫分手?


    這個踏平荊棘、冒著冷雨趕來,卻卑微得不敢向前的青年,什麽時候才能對他自己好一點、坦誠一點?


    “沈肆,如果你真的不喜歡我了,為什麽要在解決危險後第一時間趕來這,為什麽還……”


    童妍的視線掃過他抓住自己的那隻手臂,頓了頓,歎息說:“為什麽還戴著我送的手串?”


    沈肆一僵,下意識鬆開了手。


    童妍不給他撤退的機會,反攥住了他修長的指節,將他所有的顫抖和矛盾包入柔軟的掌心。


    童妍不傻,能看出沈肆這身簡單的襯衣西褲價值不菲。以他現在的身份應該戴名表,而不是一串一百塊錢不到的、陳舊的轉運珠手串。


    “習慣了,忘了取。”沈肆啞沉地說。


    還嘴硬呢?


    童妍索性橫下心,仰頭看著沈肆,故意說:“你要是不願意做我男朋友了,把手鏈還給我,我就死心。”


    擁擠的車棚下,沈肆的唇色有一瞬的蒼白。


    童妍心軟了,剛後悔不該激他,就見沈肆有了動作。


    他慢慢抬起右手,去解左腕上的手鏈扣子。可他的手指僵得厲害,還有點抖,解了好幾次都沒能成功。


    “沈肆,我剛說的話你別……”


    童妍還沒來得及製止,就見沈肆閉目咬唇,猛地一拽,將那幸運珠的手鏈生生扯了下來。


    粗糙的繩結刮過皮膚,他的手腕被勒得一片通紅。


    風吹過,雨絲飄了進來,落進沈肆的眼裏,也落在童妍的心上。


    她隻是賭一把自己在沈肆心裏的份量,想激他承認自己的心意,早點言歸於好。


    可沒想到,沈肆真的將手鏈取下來了。


    事情搞砸了,童妍懊悔地咬住了下唇。


    她定定地望著麵前蒼冷的青年,心想怎麽辦?他不會真的將手鏈還迴來吧?


    沈肆攥著鏈子的拳頭青筋突起,微顫著,指節發白。


    兩分鍾過去了,他始終抿著唇不肯遞給她。


    有零星幾個學生打著傘路過,瞥了眼車棚陰影下的“小情侶”,又笑著走開了。


    很長一段時間,耳邊隻能聽見雨滴從棚頂滑落的吧嗒聲響。


    在這場無聲拉鋸戰中,童妍率先服軟了。她幾乎是無可奈何地碰他緊繃的手臂,輕聲喚他:“沈肆。”


    才剛觸碰到他的手,沈肆立刻一顫,將攥著轉運珠的手藏在身後。


    他眼尾微紅,喉結艱難地動了動,啞沉問:“能不能,讓我留著它。”


    童妍怔愣了會兒,才明白他誤會自己要“搶”那條手鏈,所以才反應這麽激烈。


    分明是舍不得分手嘛!


    童妍反而笑了,眼裏亮堂起來,輕哼說:“不行。”


    沈肆幾乎將牙齒咬碎。


    要是連這個睹物思人的寄托都沒有了,往後餘生他要怎麽過?


    童妍卻向前一步,湊在他麵前,認真說:“這手鏈買一送一,你實在要留的話,得把我一起留下。”


    沈肆有一瞬的凝滯,抬眼看她。


    那雙眼那樣克製深邃,童妍臉頰發熱,很久沒有這種臉紅心跳的感覺了。


    “你要是不喜歡我了,剛才的話就當我沒說。”她決定給他一點考慮的時間,抱起書本就走。


    可還沒有走兩步,就被沈肆拉住手腕,連人帶書一起擁入了懷裏。


    後背撞進他寬闊硬實的胸膛,嚴絲合縫的擁抱,炙熱的體溫隔著薄薄的布料傳遞過來,沉寂兩年的甜蜜記憶爭先恐後地複蘇,令童妍紅了眼眶。


    她立刻轉了個身,將臉埋在沈肆的肩膀處,騰出一隻手緊緊地迴抱住了他,用盡自己畢生的力氣。


    “我騙你,把你推開,不擇手段、六親不認……”


    沈肆微顫的唿吸噴灑在耳畔,像是施加給自己的審判,“這樣的人,憑什麽值得你等這麽久?憑什麽我隻要站在這,就能得到你的寬恕?”


    近乎自虐般的剖白,每一個字都是穿心的刀刃,透著深沉的自我厭棄。


    他知道,他和霍家其他人並沒有什麽區別,他們身體裏都流著一樣肮髒偏執的血。


    可他的手臂卻緊緊地禁錮著童妍的腰肢,一根手指也不願放開,想要將她融入自己的骨血。


    童妍聽出了他的歉疚和痛楚,所以她抬起頭,輕輕吻住了那兩片蒼白的唇,直接用行動代替迴答。


    “因為你是沈肆,是那個縱使深處凜冬黑暗中,也會拚了命護著我的人。你和霍家的人不一樣,你一直在保護著我,不是嗎?”


    她踮起腳尖,用吻撫平青年的戰栗,告訴他:不要怕,就算跌落深淵,不管多少次我都會拉你上來。


    沈肆僵硬得像是一塊石頭。


    “但是呢,我也很記仇的。”


    童妍笑著說,“我等你兩年,你要還我一輩子知道嗎?”


    迴答她的,是鋪天蓋地掠奪而來的熱吻。


    黑暗裏唇舌相抵,童妍生澀地迴應,直至嘴唇發麻,纖細的腰肢幾乎被生生勒斷。


    那是沈肆壓抑兩年的洶湧愛意,是他的痛楚和救贖。


    雨停了,書本灑落一地,宿舍樓的燈光化作虛化斑斕的光影,在眼前炸開一片絢爛。


    她知道,她的沈肆終於迴來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他從凜冬來[救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布丁琉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布丁琉璃並收藏他從凜冬來[救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