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盈詫異抬首,順著穆世棠的目光,越過寫著‘保護區禁止入內’的標牌,看向柵欄後深不可測的森林,此時日照西斜,光線渙散,一眼望去,但見林子裏暗影密布,憧憧綽綽,徒然令人腳底升起一股寒意。


    “我將小棉的骨灰葬在這裏,連三弟都不知道的。”未及莫盈開口,穆世棠已從半人高的柵欄上方翻了過去,他們穆家男子從小練兵,身手都是迅捷如雷。“來,小盈。”穆世棠隔著柵欄雙手伸向莫盈:“我接著你。”


    莫盈卻打一個冷顫,往後退了一步,再退一步,突然轉身,拔腿就逃。


    穆世棠先是一怔,跟著立馬追去,喊道:“小盈,等一下!”


    莫盈充耳不聞,發足狂奔,可惜她氣血虛弱,體力不濟,沒跑出幾步就被穆世棠追上,慌亂之際一陣咳喘湧上咽喉,眼前頓時金星亂冒,驀地往後仰倒。


    “小盈!”穆世棠忙抱住莫盈,她癱倒在他的懷裏,咳得上氣不接下氣,淚水連連從臉頰滾落,他見狀急壞了,卻又不知如何是好,隻能緊緊抱著她,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蒼白的麵孔和緊閉的雙眼,滿懷內疚道:“都是我不好,我沒體諒你的心情。。。我應該明白的,你與小棉十八年來母女相依為命,現在她走了,你定是無法接受,我卻硬逼你麵對現實,絲毫沒考慮過你如今的病況。。。我真是太魯莽了,對不起,小盈,對不起。”


    莫盈撫著胸口,咳一會停一會,半晌終於慢慢順過氣來,不經意地抬眸,隻見穆世棠一臉關切溢於言表,她分辨得出,那是發自肺腑的誠摯愛護。


    不錯,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子的他,曾經在最寒冷的冬季給她帶來人間的溫暖,默默陪伴著孤獨寂寞的她,用持久的耐心、無盡的溫柔慢慢敲打她封閉的心扉,最終帶她離開清苦的孤兒院,展翅飛向高闊天空,嶄新世界。


    他曾是她的貴星、良師、益友。。。亦是她傾慕之人。


    前世的她,自從十四歲那年遇見何禹哲,直至二十四歲,她由何禹哲一手打造培育,他將她塑造成他想要的蘇小棉。。。他的小棉。


    十九歲,她把身為少女初純的所有全部獻給了他,完完全全、毫無保留地,他擁有了她,她也得到了他,那一遍又一遍地海誓山盟,深情款款、刻骨銘心:“小棉,我定不負你。”


    定不負你。


    那個時候,她聽到了他發自肺腑的誠摯心聲,殊不知,他的小棉卻是另有其人。


    那個時候,天真單純的她隻以為蒼天眷顧,幸運垂憐,一夜之間,她得以改頭換麵,脫胎換骨,脫離貧瘠流離,一躍而成有人疼有人愛的嬌貴小姐。


    那個時候,她快樂地猶如身在雲端,渾然忘卻世間但凡過分美好的東西,大多披覆一層看似華麗實則虛假的外衣,而當假象被揭穿的時候,底下的真相簡直鮮血淋漓。


    可是,她那麽、那麽地愛過他。


    全心全意地、至死不渝地。


    即便此時此刻,早已世易時移、物是人非,但前世的記憶仍似夢魘不散、依舊清晰如昨,洶湧澎湃如滾滾浪濤,不斷衝擊她的心房、瓦解她的理智。


    他的眉,仍然溫潤。


    他的手,仍然溫暖。


    他的語氣,仍然溫柔。


    甚至是他凝視她的眼神裏,依稀也是當初心疼不已的模樣。


    她不知不覺伸出手去,自然而然地撫上那雋刻在心底深處的俊逸輪廓,他的臉上明顯掠過一絲驚訝,看著她的目光充滿迷惑。


    “小盈。。。”穆世棠遲疑著開口,莫盈驀地勾住他的脖子,仰首貼上他的chun。


    一切都隻發生在一瞬間。


    急促的唿吸、糾葛的chun齒,在擂鼓般的心跳中愈演愈烈。


    身旁的木棉燦爛盛放,隨風輕拂,山花的鮮豔襯著少女白皙臉頰薄染的紅暈,縱脂粉未施,卻是不染纖塵的素妝如水,清麗脫俗。


    穆世棠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圈,口腔裏充斥著少女獨有的芳香,他的喘息漸漸粗重,握住她肩膀的手本作勢欲推,臨到頭卻不由自主地越握越緊,另一手徐徐插入她的烏發,伴隨著她的大膽迴應,他的五指漸漸用力,捧著她的臉,wen得忘我而深入,很快,他從起初的猶豫轉為貪戀難舍、反守為攻。


    她纖細的手臂被他壓住,他開始瘋狂地wen她,動作放肆粗野,與他溫文形象判若兩人,一如前世她十九歲生辰那日,他緊擁著她,仿佛要將對方揉入己身一般。。。糾纏間,她的足踝擦過他的金屬紐扣,隱約一絲疼痛傳來,似是皮膚被劃開了一道口子,她不由睜眼,隻見近在咫尺、一雙令她魂牽夢縈、無比熟悉的眸子裏,霧靄迷蒙,黑漆一片,已是沉墮得不見一絲光明。


    他根本,不認得她。


    他根本,不在乎他wen得究竟是誰。


    而此時此刻,迄今為止,仍然逃不脫前世魔咒的,不過隻她一人而已。


    宛如醍醐灌頂地,她的心,倏然清明。


    “原來你也不過如此。”就在那千鈞一發之際,莫盈出其不意地推開穆世棠,一邊整理淩亂衣衫,一邊站起身來:“我媽屍骨未寒,你就來者不拒了,難怪那天晚上你會認錯。。。可憐我媽生前待你一片癡心,到頭來竟是死不足惜,我倒要問問,你憑什麽?!”


    穆世棠一下子懵了,跪坐在地上,愣愣地看著莫盈。


    “憑什麽她死了你卻還活著?!”莫盈將毛衣領扣扣到下顎,重新披上厚圍巾,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退開兩步,居高臨下斜睨穆世棠,一聲冷笑:“你既然愛她愛地如癡如狂,怎還能這樣輕易地懷抱別的女人愜意溫存?!你以為你是誰,你又以為我是誰?莫非我們母女在二少眼裏就這麽掉價,可以隨便開心玩樂?!都說戲子無情,但我媽雖是戲子,卻對你有情有義忠貞不二,而你,穆世棠,你的感情便宜得不值一文,你很可恥、很卑劣,你令我惡心。”


    穆世棠生平從未遭遇如此刻薄奚落,麵孔一陣紅一陣白,忽而泛青忽而發紫,形狀竟是如調色盤一般狼狽不堪,他慚愧得無地自容,張嘴想說什麽,卻又不敢出言辯駁,眼看莫盈轉身離去,忙上前拉住她的手,然而,當他的指尖觸及她肌膚的刹那,就似被滾水燙到一般,他立馬縮了迴來。


    “小盈,你不要誤會。。。方才都是我不好,是我一時糊塗、把持不住。。是我錯了,求求你,是我錯了行不行?”穆世棠快趕幾步,隻身攔住莫盈去路,莫盈狠狠瞪他一眼,他低著頭,局促得麵紅耳赤,連說話都有些結巴了:“求你別走,跟我去看看小棉。。。她臨終囑咐我照顧你的。。。我、我隻是想照顧你,我沒敢有其他想法的。。。你罵我也好打我也好,我、我發誓,那、那天晚上的事,絕不會再發生!真的。。。我發誓!”


    “拜托你讓開行不行?!我不想跟你去看行不行?!”與方才的熱情如火截然相反,此刻的莫盈一臉冷若冰霜:“我媽媽雖是被穆世勳所殺,但你身為她的愛人卻沒能保護她,她的死你亦難辭其咎。穆世勳若是主兇,你就是從犯,如今我又失去自由,整日生活在穆世勳的監視之下——敢問二少,你把我媽媽葬在你們穆家的地盤做什麽?是想炫耀你們穆家權傾北都,殺人毋庸抵命嗎?!”莫盈奮力將穆世棠推到一邊,蹙眉喝道:“如果我媽媽在天有靈,她絕不會要葬在這裏,跟你們姓穆的再扯上任何幹係!你給我滾開!”


    “小盈!我知你恨我,連我都恨我自己。。。是我無能!非但不能把你媽媽從日本人的手裏救出來,還累她為我搭上一條性命!這一切都是我的罪孽!我無可辯駁!”穆世棠終於跨出一步,雙手抓住莫盈的胳膊,眼眶裏血絲遍布,嗓音嘶啞道:“但冤有頭債有主,你媽媽雖是死在我三弟的槍下,你的殺母兇手卻另有其人,你不可錯怪三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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