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室內,暗香環繞。


    柳雲舒將手中的藥碗放下,替卓榮掖好被子,笑道:“燒已經退了,卓閣主再休息兩日,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看看。”


    卓榮一雙無神的眼睛緩緩轉了過來,看著柳雲舒。


    柳雲舒常年生病,因而唇色極淡,笑起來的時候溫潤如玉,一雙眼睛卻是明亮而柔和,素淨的衣服上散發出來的藥香很讓人安心。


    然而卓榮盯著這雙眸子,夜夜不得安睡。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這是潛伏起來的一隻豺狼的眼睛。隻要柳雲舒出現在她身邊,她就會感到不安和畏懼,這種不安甚至遠超過嶽無痕帶給她的威脅。


    嶽無痕是一隻狡猾的紅狐狸,而柳雲舒,是一頭藏起來獠牙的狼。


    卓榮啞聲問:“容兒如何了?”


    柳雲舒的聲音極為溫和:“雖然廢了左手,但是好歹留下來一條命,以後用右手也是一樣的。”


    卓榮的眼睛移向別處。


    怎麽能一樣。


    那家夥的右手以前斷過三次,就算是練好了也不能使刀,最多用劍。這嶽無痕專挑了她左手來廢,隻怕對雲容的了解,比她這個閣主還要明晰。


    過了一會兒,她盯著某一處發了一會兒呆,迴頭看見柳雲舒依舊坐在她旁邊,不由得道:“你要帶我去見什麽?”


    柳雲舒聞言笑了一下,又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站起身來道:“卓閣主身子還是太虛了,再休息幾日再去看吧。”


    說著,將床邊的藥碗端起,正欲轉身向外走去。


    忽的,厚厚的被子裏探出一隻手來,將她的衣擺抓住。柳雲舒迴過頭,看見一張蒼白的臉上一對微微陷進去的眸子,隻見卓榮狠狠地盯著她,聲音沙啞地說:“我現在就要去。”


    柳雲舒詫異了一下,目光頓在她臉上,片刻之後,嘴角婉轉流露出一個有些期盼地笑來:“好。”


    卓榮看著那個笑,仿佛預感到什麽一般,打了一個寒顫。


    然後,她木然地坐起,任由柳雲舒給她梳頭,穿衣,打理衣服的褶皺。


    卓榮看著正在給她係上衣帶的柳雲舒,看著她纖長的美貌和略帶病弱的臉龐,下意識問:“你為什麽救我?”


    柳雲舒似是沒有聽見一般,伸手挽了她,笑道:“卓閣主請和我來。”


    事到臨頭,卓榮反而受了驚嚇一般定定站住,盯著柳雲舒問:“你要帶我去哪兒?”


    柳雲舒迴頭,依舊是一個溫婉可人的微笑。


    ——————————


    雲容的手上打了繃帶,反正左手已經是廢了的,以後練不了刀拿不得重物,她也就不怎麽關心這根左臂如何,索性任由柳雲舒包紮之後就吊著手臂到處晃了。


    左右她如今一無所有,誰若是想殺她,拿劍就可以要了她的命,她也就無所顧忌,盡數拋開之前的那些煩惱,向著無情穀裏花海轉悠去了。


    已經到了深秋,穀裏的花已經盡數開了,一望過去汪洋一片,隨著秋風一擺動,千山萬壑之間迴蕩著濃鬱花香,那花香帶著些迷醉的味道,伴著紅色豔麗的花瓣,溢滿了穀中,一路摧拉枯朽燒上山去了。


    竟已成燎原之勢。


    雲容今日難得換了一身衣裳穿。柳雲舒準備的盡數是素淨白衣,她穿慣了黑衣,偶然換上一身白,加上一張冷冰冰的臉,真是猶如披麻戴孝,平白增了幾分晦氣。


    她就那麽吊著膀子走著,大有幾分破罐子破摔的興味。


    就這麽走著,遠遠看見兩個影子。


    走在前麵的是個紫衣人,一身輕紗霞衣,腰肢不盈一握,正惱惱怒怒走在前頭,後麵跟著一抹紅,從頭發到衣服都紅得透了,正沒皮沒臉地追在後頭。


    雲容遠遠站著,聽見那邊的聲音順風飄過來,不由皺了眉。


    嶽無痕一路蹦蹦跳跳跨著花海,生怕把好看的花兒全踩癟了,跟在鹿如微後頭,賴皮笑著道:“好姐姐,你可別生我氣了,你看我這麽喜歡你,護著你還來不及呢,怎麽可能下藥害你?我那是和戚穀主說了救你的,你看在我救了你好幾次的份兒上,別生我氣了唄?”


    鹿如微也不理她,隻埋頭向前走。


    嶽無痕急了,上手過去抓她袖子,還沒抓著就被躲開了,一個不甘心,又抓了一次,直接被甩開了。


    嶽無痕:“……”


    鹿如微扯迴了自己的袖子,冷聲道:“你說的話我一句都不信,你什麽時候說過實話?”


    嶽無痕甚是無辜的樣子:“我一直都說的實話啊……”


    鹿如微鼓著小腮幫子迴頭看她,見她一臉狡猾相,氣得一甩頭直接就走了。


    雲容遠遠站著,冷眼看著這一幕,忽得見嶽無痕迴過頭來,似乎是一眼將她認出來了,微微偏頭一笑,手裏的小銀刀一旋,霹靂一般就向她麵門砍來。


    雲容伸出右手從容接住了那刀,暗想這殺來殺去的遊戲還沒完了,再看時,兩個人卻已經走遠了。


    一柄輕巧的小銀刀,上麵帶著點烏黑的顏色,分外鮮明。


    雲容看了一眼,原想依樣畫葫蘆給她砍過去,後來覺得無趣,隨手往地上一丟,走了。


    她方走了兩步,聽見後麵一聲喊,那聲音裏帶著七八分的不耐煩,一迴頭,見一個身材高大膀闊腰圓的男子正抱肩站於她身後,不知怎的,那形容裏猥瑣多過憤怒,讓人看見覺得分外滑稽可笑。


    來人正是呂子英。


    呂子英比她高些,此刻抱了肩膀看著她道:“怎麽又是你這個家夥,連隻兔子裏都下毒,你用的招也太低級了。”


    雲容懶得和他狡辯,轉身就要走。


    呂子英一把扶住她的肩膀,將她按在原地,道:“怎麽,還想再被卸一隻手?”


    雲容麵色之上微微一變。


    呂子英道:“雲姑娘,你當日要殺我師妹,她找你報仇理所應當吧,隻是這下毒一事可別做到鬼手醫生門下,魯班門前弄大斧,你何苦費這個心力?”


    雲容臉色鐵青,言辭已經不能再簡短:“滾開。”


    呂子英本就不擅長說話,此刻有些急了:“我說你這個人怎麽不懂呢?就算是你給那隻兔子喂了毒,你還真以為能毒死人?我們剝皮的時候一看便知了,你何苦用這些心思?咱們現在都住在無情穀,都是寄人籬下的時候,這個時候鬥來鬥去給主人為難,到時候真的打起來要——”


    呂子英還沒反應過來,隻見對方明明已經斷了一隻手臂,如今卻猛地單手板住他的肩膀將他一腳絆在地上,腰際長劍□□架在他脖子上,寒聲道:“你不過就是嶽無痕身邊一條狗,憑什麽和我這麽說話?”


    她說罷,手中利劍揮起,對準呂子英的頭狠狠砍了下去。


    ————————————


    卓榮仰頭,看著那花海正中央的一座高樓,茫然望向柳雲舒:“為什麽帶我來這裏?”


    柳雲舒走上前去開了鎖,白皙的手在暗黑的門上輕輕一推,隻聽吱呀一聲,木門緩緩開啟,內裏幽暗而晦澀,卻帶著一種莫名的危險氣息。


    柳雲舒笑道:“走進去看看。”


    卓榮木然地看了她一眼,抬了抬鉛塊一般沉重的腳,緩緩地走了進去。


    她帶著一種麻木,緩緩地走著,眼睛呆滯著望著四周。


    她想,事已至此,已經沒什麽可以讓她再動心的事情了。


    然而——


    她站於六麵書架的正中央,略仰著頭,雙目瞪大滯然看著身邊的景象,任她再如何也無法平靜以對,因為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這裏的景象是什麽。


    六麵塔,十七層,層層疊疊堆飛簷,一縷清光照三生——這是天機閣。


    完完整整的,天機閣。


    頭頂一枚深海明珠在浩瀚書海之中發著幽微的清光。


    那時戚老曾問她:“你覺得天機閣裏的藏書,還剩下多少是真的?”


    她知道,她全都知道,但是她無能為力。


    柳雲舒早就將天機閣搬空了,她讓柳不死給自己的最後一擊,是火燒天機閣。


    天機閣藏書尚在,但是早就已經不姓卓。


    她從這裏拿的每一本書,手指劃過書冊上的每一頁,都是她從柳雲舒哪裏求來的。


    柳雲舒根本不是要救她,她是要卓榮看看,她們兩個到底誰才是贏家。要將她的病治好,要讓她的心安定,要讓她的仇家退走在無情穀外,再將她帶來這書閣門前,讓她看清楚。


    她卓榮做不到的,柳雲舒全都能做到。


    她再清楚不過了,那張柔美的笑臉下隱藏的斷語,正如此刻站在花海之中的柳雲舒正微笑著對雲容說出的一樣:


    “雲姑娘,你可以不聽命與我,可是你家卓閣主不僅要承我的救命之恩,日後還要報我的再造之德呢,雲姑娘一時恩仇,真的要為此與我反目嗎?”


    片刻之後,雲容低頭輕笑一聲,看著被踩在地上嚇得瑟瑟發抖的呂子英,收了劍。


    “看在柳姑娘麵上,饒你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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