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這住的地方丹楹刻桷,陳設布局都是用的最好的, 床榻寬敞, 錦被舒適, 正是隆冬,房裏燃了地龍, 窗台對著院外,還能看到滿院的雪景,除了腳上有一條煞風景的鐐銬之外, 實在沒有哪裏像是在囚禁一個人。


    下意識撫摸拇指,庚鬿鬆了口氣,玉扳指還在。


    輕輕轉動,係統界麵出現。


    “現在什麽情況?”


    丹田仍在,靈力全無,他修為被廢了?


    係統運轉了一會兒才道:【這裏是桑中城內的一座別院, 幻境裏幾乎沒有靈力存在。】


    “沒有靈力?”


    【幻境是根據反派心中所想所化,他所希望的世界裏, 沒有修仙求道。】


    “……”庚鬿斂眉。


    容嶼所想的, 竟然是在西戎皇城, 當一個不能修煉的普通人?


    “那我現在是什麽身份?”


    係統:【參考春闈的貢士,原有問鼎狀元之才,參加殿試之前在客棧出了意外,現在是個死人。】


    “……”


    這裏是荒澤秘境的意識根據容嶼心中所想構建的一個虛擬世界, 說它是虛幻的, 身處其中的人, 卻也辯不出真假,就如秘境前六層由秘境本體衍生出的地方,它們都是真實存在,而要構建一個沒有靈氣的虛幻世界,原比那幾層秘境要容易多了。


    他在這個世界的身份,隻是一個普通的商賈之子,其父親在桑中城買了一座宅子,與戶部侍郎的宅邸對麵而居,二人本就有些交情,兩家常有來往。


    “庚鬿”是庚家獨子,父親有意讓他脫離商賈入朝為官,便時常讓他同城中官宦子弟來往,因學識出眾,很得他人讚賞,幾年前與化名容嶼的大皇子在詩會上相識,兩人相談甚歡,結為至交。


    他處事隨意,知道了容嶼大皇子的身份也不與他生疏,來往之間,容嶼對他動情。


    可“庚鬿”從小進出侍郎府,早對侍郎府的蘇小姐動心,幾個月前蘇沫兒被證實原為皇室公主,被接迴宮中,自此兩人身份懸殊,為了能再見蘇沫兒一麵,“庚鬿”去找過容嶼,請他幫忙被婉拒,無奈之下,他才去參加了科考,為了能有一個配得上皇室公主的身份,不料這一考,直接成了貢士,就在參加殿試的前一日,被容嶼偷天換日,藏到了這座別院。


    因為“偷天換日”的時候出了點差錯,導致他的假死變成了真傷,昏睡了大半年,也讓尋不到屍體的庚家人確信了他已經“死了”,而他於半個月前蘇醒,得知容嶼的所作所為,失望之餘說了狠話,就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能幻想出三角戀這種狗血劇情,看來那人是真的誤會他對蘇沫兒有什麽了!


    庚鬿坐在床上扶額。


    這特麽都是些什麽事!


    了解了世界的基本劇情,他算是明白過來,容嶼要的不是不能修煉的世界,而是要他不能反抗!


    現實中的世界皇權勢微,他縱為天芷宗少宗主也沒有能力與整個魔界抗衡,而這裏沒有仙宗門派,皇權至上,他為儲君,幾乎任何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在“庚鬿”昏睡的大半年裏,他已經成功讓明德帝立儲,成為了東宮太子!


    “他也太抬舉我了。”


    庚鬿突然開口,暗自搖了搖頭。


    他從小在學校,雖然也算是學霸,可他什麽都好,就是語文不好,讓他參加科考?他連鄉試都過不了!


    正在感慨之際,忽然聽到“咕”的一聲。


    庚鬿微愣:“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係統:【你的肚子在叫。】


    “……”


    “庚鬿”十分剛烈,因為被軟禁感到屈辱,已經四五天沒進食了。


    因為現實中的身體被容嶼折騰地太痛苦,突然換了一副“輕鬆”的身體,他都沒察覺到自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身體不能辟穀,挨餓的滋味太難受了!


    他環顧四周,桌上放著一個托盤,上麵盛著一碗粥和一碟小菜,房間裏雖然暖和,畢竟也是在冬日,粥已經涼透了。


    庚鬿自認為是很挑食的,盡管餓得很,他也不願吃冷食。


    他又蜷起腿,帶動鎖鏈拉到身前,鐐銬是玄鐵所鑄,若是以前,他有一百種方法讓這種鐐銬瞬間化為齏粉,可是現在……吃奶的力氣用出來他也拿這鐐銬毫無辦法!


    惱怒的一甩,鐵鏈撞擊的聲音清脆,落在木榻上的聲音又有些沉悶。


    本來就沒多大力氣,這下更虛弱了。


    他又重新躺迴去,望著帳頂在心裏喊:容嶼你再不送吃的來老子就不管你了!


    “他根本就不了解我!”


    係統:【為什麽這麽說?】


    庚鬿道:“我才不會為了這點事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絕食抗議!多麽不明智的決定!


    【如果這麽對你的不是他呢?】


    “……”


    庚鬿瞬間焉兒了,翻到床的裏側閉上眼,忽然“吱呀”一聲,外麵的房門被人推開,輕柔的腳步聲靠近,庚鬿微驚,身體下意識地僵硬了一瞬。


    幻境裏的容嶼,對他做出這種事的容嶼,還會像現實中那麽溫柔的對他嗎?


    然而很快他就釋懷了。


    來的人不是容嶼。


    珠簾碰撞出輕微的脆響,食物的香味從門口傳至床側,細微的腳步聲走向桌旁,丫鬟端著新的食物進來,看到那桌上沒有動過的粥食,絲毫沒有覺得意外。


    如往常一樣替換了托盤,她剛欲起身,床上的人影突然動了。


    拉出一連串鎖鏈碰撞的聲音,丫鬟一驚,一張臉嚇得煞白。


    庚鬿坐起來轉身,丫鬟已經跪在了地上。


    “……”他有這麽可怕?


    見她垂首卻不開口,庚鬿心中有了猜測,也不計較,淡聲開口道:“端過來吧。”


    丫鬟抬頭,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驚訝,又很快反應過來,“是。”


    她沒有去看綁在男子腳上的鐐銬和鐵鏈,目不斜視地端著剛熬好的粥遞到男子身前。


    昏睡了大半年,醒來便開始折騰,又絕食了數日,男子原本翩若驚鴻的俊顏已經變得頹弱不堪,側臉看過去,下顎骨瘦得嚇人,眼底還有淡淡的青影,讓人看了便是心生不忍。


    太子殿下從不讓人與這位公子接觸,她是唯一能走進這個房間的丫鬟,半月前人還在昏迷,此後進來,公子不是在發呆就是躺在榻上,送進來的東西從來不肯入口,今日卻一反常態,實在令人驚訝。


    庚鬿不管她怎麽想,端著溫度適中的粥舀了入口,明明餓的厲害,卻喝了小半碗就覺得難受,剩了又覺得可惜,勉強又吃了幾口。


    丫鬟看的心疼急了,本以為守了大半年,這人一定是太子殿下分外疼惜的人,哪裏想到人醒了之後,會被折磨成這個樣子?


    實在是吃不下了,庚鬿放了羹匙。


    丫鬟立即用托盤接了,福身行了禮,轉身出去了。


    房門關上之後,庚鬿聽到丫鬟對門外的下人道:“去稟告殿下,公子進食了。”


    有衣袂被風聲吹動的聲音響起,院外有人離開了。


    庚鬿皺眉道:“他們為什麽能飛?”


    【沒有靈力,還有武功。】


    “那我呢?”


    【你是個文弱書生。】


    “……”


    庚鬿撇了撇嘴,忽然想到什麽,又道:“你說幻境裏幾乎沒有靈力,就是說其實還是有的?”


    【有,若是要修煉,進益十分緩慢。】


    “沒關係。”


    庚鬿眼中微亮,在這裏要習武顯然不現實,那動靜太大,容嶼也不會讓他習武,若是修煉,以他現在的狀況,再合適不過。


    【你想做什麽?】


    庚鬿一笑:“打破他的幻境。”


    容嶼希望他“文弱”,他偏不,不管在什麽樣的世界,不管是什麽身份,誰都做不到一手遮天,他想憑一己之力掌控所有人,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很快庚鬿就發現,如果他沒有來的話,憑容嶼的手段,或許真的能一手遮天!


    用過午膳之後,庚鬿以為晚膳會準時送來,而實際上他等到天都黑透了,也沒人再踏進房門。


    約莫到了戌時中,鼻息間忽然聞到一股甜膩的香味,他大腦一陣暈眩,意識到什麽,他迅速捂住口鼻,向裏側躺倒在床上。


    和蠍子待久了,對迷藥這種東西,他真是再熟悉不過。


    容嶼竟然給他下迷藥!!


    他現在這副身體瘦的都隻剩下皮包骨了,那人還給他下藥?意欲何為?


    莫名有點期待,可一想到現實中被折騰的散架,痛苦不堪的身體,他又生生打了個寒顫。


    那陣香味並沒有持續多久,庚鬿鬆開手,閉眼靜靜地躺在床上,沒一會兒,房門被推開,微不可聞的腳步聲在靠近,越來越近,在床側停下腳步。


    床上的人不由得心跳加速,卻更加放鬆身體,裝作熟睡的樣子。


    裝睡,他的拿手活!


    容嶼“肉眼凡胎”,一定看不出來。


    然而身後的人半天也沒有動靜。


    修為不在,靈識還在,庚鬿能感覺到那人在盯著自己,心跳平穩,隻是情緒很複雜。


    容嶼站在床邊凝視了他許久,才在床榻邊坐了下來,耳畔微癢,是他的手,仿佛聽到一聲無奈的歎息,那隻是移到他頸後,將他上半身輕輕托起。


    靠近熟悉的懷抱,下意識地想要蹭一蹭,庚鬿強行忍住。


    兩人現在這姿勢,似乎不是像要那啥,他心中疑惑更甚,裝睡也裝的更認真。


    過了片刻,有什麽東西抵上自己的唇,溫熱的,濕潤的,還沒反應過來,有什麽東西進了口中。


    有些清甜,還有些清苦,味道是不錯,入喉之後,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藥味兒!


    湯?藥?


    兩個字在腦中跳了一會兒,庚鬿終於明白抱著他的人是在做什麽了。


    “庚鬿”要絕食,他勸不了,也不肯放手,便用了這個蠢法子,白日裏不肯進食,他夜裏就用別的辦法替他果腹,這樣一直吊著,除了白日裏餓的難受些,身體一時半會還真出不了什麽大毛病。


    他胡思亂想著,一時忘了吞咽,湯藥順著嘴角滑出來幾滴,又迅速被布巾抹去,熟練的動作明顯是做過了許多迴。


    有碗底磕碰在托盤上的聲音,庚鬿等了半天沒有東西入口,不由得微微蹙眉。


    他還沒飽!


    正遺憾著,身體忽然抬高了些許,還沒來得及疑惑,唇上一暖,突然一大口湯藥渡過來,猝不及防之下,他被嗆了個正著。


    “咳咳!咳!咳……”


    下意識偏頭,抱著他的人身體一僵,很快變成了擔憂,隻見懷裏的人咳得臉色通紅,半天也緩不過氣來。


    容嶼頓時慌了,也不管他到底是不是醒著,將湯藥擱到一旁,輕輕拍著他的背,給他順氣。


    終於緩過氣的時候,庚鬿也裝不下去了。


    他坐在床頭,容嶼坐在床側,兩個人都垂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空氣中都是尷尬。


    庚鬿哪裏想到自己會被一口湯給嗆著,這身體也太不爭氣了!


    可另一人顯然比他還要尷尬,或者說是忐忑。


    偷偷摸摸給人喂補藥,在他糟蹋身體以示決心的時候,暗地裏用卑劣的手段給他喂藥。


    容嶼沒敢問他剛才是不是醒著,他這兩天一直是在人昏睡之後才敢進屋,藥也是下了足量的,如果他真的醒著,肯定是察覺到了他做的事。


    是什麽地方露了馬腳?


    沉默良久,聽到一聲輕歎,他偷眼抬頭,就見床上坐著的人忽然側身,從床頭擱置的托盤裏,端了沒有喂完的湯藥一飲而盡。


    “以後……別這樣了。”


    “……”


    容嶼眸色微沉,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攥緊。


    沒等他多想,庚鬿道:“讓人送來,我自己吃。”


    沒有任何勉強,他說的很平靜。


    容嶼愣了一瞬,眼中閃過一抹喜色:“你……”


    正要問些什麽,那人已經躺迴去了,帶動鎖鏈輕響,順著看過去,他剛亮起的雙眼又很快暗了下去。


    鎖鏈底下,錦被沒有蓋嚴實,帶了鐐銬的小腿露在外麵,膚色白皙,光滑纖細,也因此,一丁點的痕跡在腿上,也會變得格外明顯。


    在鐐銬內側,瘦得凸起的骨節處,有一條深深的紅印,甚至有一小塊被磨破了皮,心底刺痛,不知道是因為他的傷,還是因為這傷是他自己弄出來的。


    難怪他今日對他這般平心靜氣。


    在皇宮得到他肯進食的消息,他說不出心中的狂喜,如卸下了巨石一般輕鬆,可迴到別院,看到的真相,卻更令人沉重。


    他不是接受了,而是不得不接受。


    不吃東西沒有力氣,他又要怎麽逃走?


    容嶼自嘲一笑,神色黯然。


    庚鬿還等著他接下來的反應,迴頭見人根本沒再看著他,而是盯著自己的腿。


    突然被握住,手心冰涼,庚鬿下意識一縮,又被握的更緊。


    很冷啊兄弟!


    容嶼卻不管不顧,凝視著他的腳腕,用指腹摩挲他的傷口,見他疼的縮腳,聲音低沉道:“很疼吧?”


    知道疼你還不趕緊放了我?


    庚鬿暗中白眼,卻又不忍惹他難過,定了定神道:“還好。”


    容嶼一笑。


    是啊,被他這樣對待,與心裏的痛楚比起來,這點疼痛根本算不得什麽。


    本以為他會愧疚一番,不料他沉吟片刻,道:“怕疼的話,就不要想著逃。”


    “……”


    聲音輕柔,如情人在耳邊的低語。


    庚鬿卻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他逃了嗎?


    他隻是想試試能不能解開,任誰醒過來看到自己這副模樣都會想嚐試一下的吧?


    至於弄出的傷實在不怪他,他來之前已經有些傷了,他就是一不小心讓他破了皮而已。


    其實真的不算疼。


    暗中搖頭,他是沒看出來,這人還有當病嬌的潛質。


    他不迴答,容嶼也不指望他迴答,拿了藥膏替他上藥,動作輕柔,生怕他受罪了一樣。


    庚鬿就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塗完了藥,也不肯解開鐐銬,就這樣守在床邊,像是擔心他再胡來蹭到了傷。


    看著心酸,庚鬿往床的裏側挪了挪。


    容嶼見他“躲避”自己,正要離開,卻聽那人道:“睡吧,我不會亂動的,你睡外側,記得熄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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