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一燈如豆。


    左昭將一副絹質地圖打開,指著夷山說:“你們是不是以為夷州大軍全部到了這個地方?實際上,到夷山剿滅霍氏亂軍的隻有紅眼虎和兩千兵士。”


    遲衡疑惑不解。


    “霍斥將攻擊夷州郊邊這個消息,我和千烈早已知道,卻沒有阻攔,為的就是期望有靈光的人來‘趁火打劫’。”左昭右手指向夷州和炻州交接的一帶,“元州王的殘部並不在少數,無論是進夷州還是炻州都夠喝一壺的。假如元州王和炻州亂軍聯合,以後就更難打了;所以,我們必須引他來進攻夷州。”


    遲衡恍然大悟:“引他來?趁我們最虛的時候?”


    左昭點點頭。


    岑破荊卻發問:“元州王會來嗎?他一向謹慎,怎麽可能貿然進駐陌生的夷州?而且,聽說元州王和炻州王之前多有交集,他投奔炻州王的可能性更高啊。”


    元州王和炻州王都是諸侯,均是元奚高祖的子孫,雖然隔了不知多少代,論起排行來也是同族兄弟。


    左昭微笑迴答:“破荊想得周到,的確,與其攻擊一個陌生城池,不如投奔同姓王侯來得輕鬆。但他們一直沒有聯合,正是問題所在。元州王當然不會貿然踏進夷州的土,我們就設局,讓他主動踏進來。”


    二人疑惑看他。


    “首先,夷州的實力如何。夷州一直向王朝申請援軍和武器軍糧,之前是,我和千烈也是,這足以證明夷州虧空已久,根基不穩;其次,夷州的近況如何。十日前,霍斥洗劫一事,我刻意誇張了這場浩劫,很快夷州各處都知道梁千烈與霍斥勢不兩立,戰亂不斷;再者,今早的氣勢你們也看到了,非常氣派,梁千烈派出一萬大軍,全力剿滅霍斥,盡人皆知。主力調離主城,此時不趁火打劫,更待何時?”左昭笑了。


    岑破荊眼睛一亮:“確實如此。”


    遲衡側頭,沉思了一下,慢慢將所有的脈絡聯係起來:“我就說,怎麽常有你和校尉不和的消息傳出,原來是*陣。曲央不是去刺殺,而是去刺探信息,是嗎?”


    “是的,元州王的守衛森嚴,哪能輕易被刺殺?”左昭拂過地圖,“隻有時刻掌控元州王軍隊的動向,才能確定我們行動的最佳時機。時候太早了,他還沒到;太遲了,他可能心生懷疑跑掉——隻有這種剛剛好的‘天時地利’,他才會落套。”


    “你們對元州王很熟悉啊?”遲衡忍不住說。


    “最初我們和顏鸞就想先攻擊元州的,所以對元州王摸得滾瓜爛熟,要不是奸臣賊子從中作梗,早不是現在這種艱辛局麵,說不定連炻州濘州這一大片疆土都拿下了。”左昭歎了一口氣,“以後你們會知道,戰場上的正麵激戰,對戰局來說隻占十分之一,戰前,就已定下了勝負的十分之九。”


    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


    “千烈早已部署好元州城,比鐵桶都牢固,來了,必讓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左昭隱隱一笑,指著地圖上夷州城以西的一條大河——亙河,“攻城失敗,元州王肯定會率領親信逃向這裏。你們在這裏埋伏。能不能活捉他,就看你們的了。”


    遲衡問道:“我和破荊分開埋伏嗎,可是,出夷州的路有很多條。”


    “但元州王最有可能選這一條,東邊有夷山相阻,他不會去湊熱鬧;其他的地方多山易迷,這一條水路,最為寬闊,亦適於逃向炻州。”左昭修長手指拂過嘴角,“而且,元州王命中缺水,他對此深信不疑。”


    他似笑非笑的樣子,讓遲衡有點發寒。果然,最了解你的人,是敵人。


    亙河很長,跨越好幾個州,流經濘州、元州、夷州、炻州等地。在夷州這一段,跌宕起伏一波三折,一段水流湍急險惡,一段風景綺麗如畫,一段平靜如練。


    遲衡他們停駐的這一段,就很不平靜。如果溯河而上,就是更為兇險的一段水勢。


    前邊是兩旁長滿稻子的泥路,路的盡頭,是河,遲衡和岑破荊埋伏在河邊的渡口旁。對於識水性的人來說,遊到對麵去也要不了一盞茶的功夫。


    渡口橫著三兩條船。


    岑破荊扯了一根狗尾草放嘴邊,戳了戳遲衡:“現在什麽時辰了,啟明星都亮了,一點兒動靜都沒有,莫非元州王沒來,別是搞錯地方吧。”


    遲衡耳朵貼在地上:“耐心等等,好像有聲音了。”


    岑破荊立刻趴下,果然有隱隱的聲音傳來,如同很遠很遠的雷聲一樣,他吹了一記輕哨,河邊如風吹過一般一陣簌簌聲,而後悄然無聲。


    遲衡的心噗通噗通的,絲毫沒有放鬆,耳朵貼得緊緊的。


    遠雷聲近了、近了,能分清依稀是馬蹄聲,但速度卻明顯放緩了,因為馬蹄聲出現了清晰的節奏,不似跑,而變成了走。遲衡納悶地了,一邊告訴岑破荊:“馬蹄慢了,他們可能正在擇路,讓我們的人不要出現聲響。”


    岑破荊吹了一記輕哨,寂靜,如死,隻有一鉤彎月,映照水天一色。


    可是,走著的馬蹄聲卻停下了。


    遲衡皺緊眉,吃力地聽著,那馬蹄聲像是逗他一樣,忽而走走,忽而停停,甚至還有向後撤的遠離。遲衡的心跟著忽前忽後的緊張,好不容易,近了,近到能數清那不過百餘匹馬匹,近到不需要貼耳傾聽,已經能看到影影綽綽的黑影向這邊策馬奔來。宛如天邊忽然壓過來的烏雲一樣,月色下,一覽無遺。


    等待著,等待著,等待那一群魚兒一個一個跳入網中一樣,岑破荊忽然一記口哨,劃破夜色。


    收!


    噗通,籲——一匹馬應聲倒地,兩匹馬,三匹馬……因為飛快而陷入落馬陣的數十匹馬猝不及防,人仰馬翻摔倒在地。遲衡從埋伏中衝出,大喝一聲:“殺!”


    六十餘隻黑狼和黑馬忽然從草叢中躍起,如從天降,大刀揮過去,人頭落地。


    遲衡與岑破荊更是所向無敵,殺得痛快。


    這本就是倉惶逃竄的軍隊,一遇到這個陣勢越加倉惶,頓時亂了,為首的將領一麵高唿:“不要怕,向前衝!”說罷,一把長矛向遲衡挑來,遲衡騎著馬大刀一劈,將那首領的咄咄攻勢劈下。


    乘著月色,二人眼光交匯,頓時都驚了。


    這將領正是大破元州北關時,曾被遲衡一刀砍斷長矛的那位。他見了遲衡,咬牙切齒,舉起長矛大喊:“原來是你,且吃我一丈!”


    岑破荊要迎上去。


    遲衡高喊:“破荊,我來和他戰!”一夾馬肚飛奔上去。岑破荊見狀,迴馬專心斬殺其他敗兵。


    遲衡與那將領互戰了十數下,不分勝負,那將領恨得眼睛直冒煙。就在這時有一人高唿:“左護軍、左護軍,不可戀戰,元州王要緊。”


    聽了這話,那名左護軍即刻韁繩一扯,向後奔去。遲衡哪裏能放過他,鞭馬上前,有元州兵士來攔,遲衡看也不看,一刀掄過去,人來砍頭,馬來斬腿,頃刻之間人頭如韭一樣紛紛落地。遲衡自然是心急,哪裏顧得上這麽多,卻叫旁邊的兵士魂飛魄散,紛紛後退,再沒勇者敢攔。


    遲衡心無旁騖,追著左護軍而去。


    不知不覺,混戰一團的元州兵士和黑狼兵士均拋在了後頭。


    那左護軍騎的是千裏好馬,跑得飛快。遲衡的是普通馬,任憑遲衡鞭子抽得啪啪響,它也就隻能撒開蹄子跑,跑再快也追不上。遲衡急了,一邊抽馬一邊大喊:“賊將!有本事別跑!跑的是雜種!”


    左護軍也就二十多歲模樣,年輕氣盛,聽見遲衡的挑釁,氣不過,竟然果真迴馬向遲衡奔來,夜下快馬如風:“你他|媽才是狗雜種,上次要不是你逃得快,老子早把你的腿剁了!”


    遲衡哈哈大笑:“手下敗將,也好意思說大話!”


    說罷,飛馬上前,一記揮刀快如流星,左護軍仗著矛長,向左一閃,躲過一刀,就朝遲衡刺來。


    兩人又交戰十數下,那左護軍漸漸落了下風。


    就在此時,聽見遠遠的一聲疾唿:“大哥小心。”


    遲衡循聲看去,一馬飛奔而來,馬上將領竟然是舊仇敵!猶記得上次攻破北關時,這將領與左護軍同時出來——當時兩人都是手持長矛,後來被長矛都被遲衡砍斷,遲衡印象深刻。現在,又出現了,一樣的兇神惡煞,能不叫人警惕。


    遲衡猛然想起鍾序說過,元州王有兩員使矛悍將:一個封左護軍,一個封武都尉,結為異姓兄弟。


    這個人,應該是武都尉了。


    武都尉見了遲衡同樣先是一驚,後是咬牙切齒,被人砍斷兵器這種奇恥大辱,豈能忍受。


    左護軍見來了救兵,神勇倍加大喊:“二弟,來得正好,你我正好生擒這個狗雜種!”


    風聲勁急,戀戰,絕非上策。


    遲衡大刀一揮,月下寒光一凜,二話沒說,拍馬上前,衝著左護軍就是一刀,他那刀法,看上去是劈,到了跟前長弧一轉削了過去,在馬腿上霍然一刀,那馬一聲慘叫,跌倒在地,左護軍順勢滾落。


    沒等左護軍站起來,遲衡快馬上前俯身一刀。


    左護軍躲之不急,瞬間頭盔上的長纓給快刀掠去。一刀不成遲衡快鞭迴馬,一記“飛雲掠江”,全身幾乎脫離馬匹,唯有腳蹬掛著,奮力向前,快刀一揮。


    那刀索魂一樣掠過左護軍,隻見刀光一線。一滴血沒見,但那左護軍已經不動了,靜默一霎上身啪噠落地,下半身還立著。


    竟是,一刀斃命。


    見此慘狀,那邊的飛奔而來的武都尉怒吼一聲,長矛一擲,飛將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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