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內憂就是:亂軍終於按捺不住,洗劫了夷州城邊郊的一個小村子。”看遲衡瞪大眼睛,岑破荊咧嘴一笑,“放心,第一波就被梁胡子率兵打迴老家去了,簡直不堪一擊。但亂軍主心骨還在,這幾天會糾集更多亂匪,目標直指夷州城。”


    遲衡睜大了眼睛。


    “那場戰亂中,一個領軍受傷,所以紅眼虎被派去頂替,統領二千人。一萬精兵剿匪,過兩天就要行動。”岑破荊在桌子上畫了一個圈。


    琢磨了一下,遲衡疑惑地說:“一萬多精兵傾城而出,全去剿匪?”


    “還有一個頭領率三千精兵駐守夷州城,以備不測。咱們倆率著黑狼守在衙門府附近,隨時聽令。”岑破荊支著腦袋,“梁胡子這次是下了狠心,不把夷山霍斥那一窩亂匪剿滅,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說起來,夷州那窩亂匪有些曆史了。


    早在七八年前,夷州太守無能,判出了一起大冤案,殺了一家霍姓人,漏下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逃了出來。這少年叫霍斥,逃到夷州城十數裏外的夷山裏躲避,不知怎麽地,糾結了一窩同樣走投無路的人,當起了山霸王。霍斥最恨的就是當官的,沒多久,就領著百餘人殺進了夷州城,將太守砍首示眾。


    流水的亂軍、鐵打的亂匪。


    雖說夷州城來了好幾撥人當頭,可無論是誰,霍斥總會時不時地領人來襲城,將城裏財物洗劫一空而去。說來也奇,霍斥很有些本事,招攬了那些走投無路的人,為他出生入死。被剿了好幾次,他手底的人還越來越多了,之前僅僅是烏合之眾的“匪”,現在少說也有幾千上萬人,他自封為“霍王”,他的屬下都叫他“霍大王”。


    梁千烈剛占領夷州以來,霍斥也襲過,被狠狠打了迴去。據說霍斥本人還被梁千烈的流星錘砸到了腿骨,消停了五六個月,大約傷好了,前幾天竟然又洶洶來襲了。


    所以,梁千烈勢必要拔了這根毒草,一除後患,二是殺雞儆猴。


    遲衡若有所悟:“全部剿滅嗎?梁校尉怎麽布置的?”


    “兵分四路,一路扼守夷山的入口,三路殺進去。”岑破荊琢磨了一下,繼續說,“紅眼虎說他這一路是扼守夷山的東入口,其他三路由梁胡子親自統領安排,怕事情泄露,梁胡子沒細說。看得出來,為了威震四方,他這次是勢在必得。其實,這消息擋也擋不住,百姓不是傻子,看不出風頭?剛才出門去買了個塊豆腐,那磨豆腐的都在說:這幾天有大動靜了,準備收攤子迴家歇著,就怕把霍斥惹惱火了,又殺進城來。”


    “普通人家管誰當頭,打戰就是禍害來了。梁胡子準備什麽時候進攻?四五天後?”


    岑破荊壓低了聲音:“我琢磨著不超過三天。”


    遲衡凝眉,總覺得不太對勁,忽然想起什麽似的:“為了威震霍斥,梁校尉把這次的聲勢造得很大?”


    “這倒沒有,剿匪這事能沸沸揚揚?”


    遲衡疑惑地說:“這就對了,風聲走得這麽厲害,霍斥能沒有耳聞?再拖個兩三天,隻怕他早就做好應戰的準備了吧?再者,梁校尉是奇兵出身,擅以少勝多,以奇取勝,出兵前都悄無聲息。浩浩蕩蕩的出兵,可真不像他的風格。”


    “不一樣。以浩然正氣出兵,對亂軍來說就是一種撼動,那些投靠他的人,看到王朝之軍的氣勢,說不定就自動投降了。”當然是說笑而已,岑破荊收了不正經的笑,“招安,當然是最好的。能人,能收則手,如果霍斥臣服於顏王軍的威嚴之下,那是一舉兩得?左昭說,梁胡子曾經直麵擊敗過霍斥,霍斥對夷州城的襲擊更多是一種試探。良將擇木,霍斥說不定也希望能成正軍呢。”


    這樣也可以?


    想想也是,霍斥是被逼上夷山的,不是生性暴虐。若能收為己用,梁胡子求之不得。


    咕咕兩聲響打破沉思,遲衡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肚子:“餓了,腸子都快黏一起了。還有,你也好意思把我扔床上什麽都不管,餓死都不知道。”


    岑破荊哈哈大笑:“睡得死豬一樣,那小破孩還攔著不讓我叫。走,吃豆腐湯去,左昭特地吩咐的。”


    正說著,就不知辛闕從哪鑽了出來,滿頭大汗眼睛亮亮的:“大哥你醒啦?怎麽不叫我?”


    遲衡摸著他的額頭:“刀練得怎麽樣?”


    “我會練第三式啦,練得跟破哥哥一樣,大哥要不要看呐?”辛闕傻嗬嗬地舉起刀,“大哥你離遠一點,傷到就不好啦,剛才還差點把一個哥哥的腳砍了!”


    “小破孩,外邊練,大哥要吃飯。”岑破荊橫插一腳,就把他往外攆。


    辛闕扒著遲衡,甜膩膩地說:“大哥,我也要吃。”


    豆腐湯上來,辛闕就要舉筷子,岑破荊敲了一下他的指頭,辛闕狠狠瞪著他,岑破荊好笑地說:“豆腐是療傷的,你大哥受傷了,再不吃點東西就掛了,你還搶。”


    辛闕左右看了看,迅速放下筷子朗朗地說:“大哥吃。”遲衡不介意,夾給他。誰知辛闕傻嗬嗬的,還倔,死活不再吃一丁點兒了。


    一旁的岑破荊一派心不在焉,蔫蔫的,耷拉著腦袋。


    遲衡看出他的心思:“別糾結了,梁校尉會派紅眼虎去領兵,並不代表他就是最好的啊。”兩人心照不宣,曲央去刺殺元州王,沒一個人有異議。但領數千精兵作戰,卻是遲衡、岑破荊、紅眼虎三人都渴望勝任的。


    “難道我領兵會不如紅眼虎。”遲衡受傷不說,梁千烈挑了紅眼虎去替補,岑破荊難免心裏不爽。


    “未必,校尉有別的安排。”


    “要安排早安排了,我們就是守著這個什麽也沒有的衙門府,還能有什麽別的安排?”岑破荊氣結,“我上次破關也很厲害嘛,怎麽就被紅眼虎拔了頭籌?”


    遲衡摟了摟岑破荊的肩膀,笑道:“六十多個黑狼,以一敵百,都給你,還不好?再說我現在受傷,要你又不在身邊,我得多慌啊。”


    一旁辛闕傻傻地看著遲衡,自信滿滿地拍拍胸脯:“大哥別慌,有我在呢。”


    岑破荊哈哈大笑:“你,添亂的吧?”


    遲衡捏了捏辛闕的鼻子:“你呀,好好練刀,等你練到十五歲時,大哥就不慌了。”


    辛闕歡唿一聲抱住了遲衡的腰,天真地說:“那隻要三年了。”


    岑破荊忍不住又插話:“小破孩你都十二了,還這麽死矮死矮傻蛋傻蛋的?以為你不到八歲呢,遲衡,別是個傻子吧。我十二的時候,呃,都走南闖北了。”


    辛闕怒視他:“我才不傻!”


    心裏雖然不爽梁千烈的安排,岑破荊練起兵依舊一絲不苟,沒有半點馬虎。


    遲衡的傷也很神奇,前兩天痛不欲生,這次醒來後就活蹦亂跳了,又這麽過了兩天,他的屁股就一點兒事都沒了,比以前還精神,任誰也猜不出被毒打過一頓。


    轉眼八月,漸涼,兩人悶不作聲地又練了兩天兵,忽然就得了風聲,梁校尉出兵了。


    這天,天空萬裏無雲,出城去時,觀者如堵,紛紛傳說這一次顏王軍將如何拔除霍斥這根毒刺雲雲。


    遲衡兩人第一次見識了,原來夷州的兵也能如此聲勢浩大、肅整威嚴,原先以為隻是破破爛爛的一支軍隊,全靠精神氣撐著。不知幾時,這刀劍兵器、頭盔鎧甲、弓弩旌旗都齊了,浩浩蕩蕩,肅然昂揚,一路上,盔甲銀光照瞎了天上的白日,彩旗招招,王朝之師果然名聲非虛。


    隻見大軍的最前方,梁校尉手執韁繩,騎在黑馬之上,意氣奮發。


    最後一路,由紅眼虎帶兵。隻見紅眼虎籠著一領暗紅色的花袍,垂著黑色飛帶,腳蹬黑色底靴。左帶一張弓,右懸一把大刀,短發直立,高昂著頭,英姿勃發,威風非凡。


    見慣了他亂糟糟的樣子,幾時有這麽凜凜之時?


    二人悄然離開。


    迴到院子裏,懨懨的也不想練兵,在角落裏,你扶一把刀,我扶一把刀,麵麵相覷。院子裏,隻有辛闕一個人還在練刀,雖然遲鈍,他偏有練刀的天賦,力氣又大,一刀一刀劈下來,很是嚇人。


    月色漸暗,遲衡爬上樹枕著雙手,仰看星空。


    不一會兒聽見院門咯吱一聲響,遲衡斜眼一瞅,隻見來人一身青衣,正是左昭。遲衡精神一震,急忙跳下樹來,一拱手:“左副校尉,你怎麽來了?”


    左昭長眼一挑,似笑非笑:“怎麽還跟猴子一樣上竄下跳,破荊說你傷全好了?”


    “多虧左副校尉的藥。”


    “普通的藥罷了,好得這麽快,你可真是第一人啊,天賦奇質?”左昭上下打量後,麵露訝色,而後環顧左右,“破荊呢,有事要和你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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