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氏和李氏手上抱著孩子,邊走邊看夏語澹的神色。夏語澹看著是很平靜的,就這麽平靜的看著兩個孩子抱去崇智殿了?


    夏語澹不哭不鬧,不辯解甚至是不吱一聲,倒讓德陽公主於心不忍,微側了頭向著孫氏和李氏,算是吩咐,語氣是對著夏語澹道:“太孫妃看一看兩個孩子吧。”


    孫氏和李氏聽從德陽公主,待要邁步向夏語澹走去,夏語澹一抬手,謝絕了德陽公主的好意,道:“不必了!”


    等趙翊歆迴來了,自己撇清了關係,再去把孩子接迴來就好。夏語澹昂首挺胸,她不想搞得被人奪子一樣,又不是最後一麵了,絕不是最後一麵!


    德陽公主意外的看到夏語澹臉上的堅毅,猶如銅皮鐵骨。


    夏語澹流連在兩個孩子身上的目光收迴,泰然與德陽公主道:“要勞煩姑姑了,給我暫時照顧兩個孩子。”


    “太孫妃放心,現在大家的性命榮辱都竄在一起。”德陽公主泄露了一絲疲憊,輕輕一歎。若她能拒絕,她實不想接手兩個出生十幾天的嬰兒,但她出身趙氏,唯皇命是一,君父要她做,任何事她都會去做,並竭盡全力。


    若沒有皇上,若沒有趙翊歆,她德陽公主府並靖平侯府,又何以立身呢。


    夏語澹對德陽公主感激一笑,恬然而道:“姑姑照顧我兩個孩子,又要主持內宮一攤子事,皇爺爺那裏……殿下未如期而歸,我心裏不好受,皇爺爺不知如何了?”


    夏語澹還不知道皇上吐血暈倒的事,準確來說,除了當時在皇上跟前應承的那幾個人,以及武定侯,靖平侯,德陽公主這樣絕對的心腹,沒人知道皇上怎麽樣了。若外頭都知道皇上躺倒了。德陽公主那句話說得很對,大家的性命連在一起,太孫出事了,六十幾歲的老爺爺禁得住那麽一擊嗎?皇上再一倒,還不是得翻天了。


    昨天皇上大驚大悲,一下血不歸經而吐血昏迷,好在緩過了那口氣,臨近子時轉醒。


    夏語澹表現出了她的善解人意,德陽公主也解釋了一句道:“父皇的心裏有孩子們,這兩個曾孫,也是吩咐了我現在抱去。”


    現在?現在是大中午,今天的天氣還特別的好,一眼晴空萬裏。夏語澹頷首,領了德陽公主的心意,道:“我不怨誰,我隻是想,別再妨礙了旁人,到時候,該拿誰的命,自去拿來!”


    說到最後,夏語澹幾乎咬牙切齒。


    德陽公主平視著夏語澹,微點了一下頭,露出了無奈的神情,臨走又透露了一句:“父皇已經招了成妃娘娘侍駕。”


    京城裏能和皇上親近的有兩位公主,德陽公主是女兒,平都公主是孫女。這個時候,皇上寧可傳召宮裏的吳成妃,也不召平都公主?


    平都公主也像隱形了一般,對夏語澹來說,不是好事。因為她和平都公主有些地方是相似的,論血緣,她們是表姐妹;論情分,在柴行樂那件事情之前,平都公主對她的外家,高恩侯府還是有些情分的。


    外戚?


    隔開了太孫妃和平都公主,這是劍指高恩侯府?


    指就指吧,該拿誰的命,自去拿來!


    德陽公主帶著一幹人已經遠去,夏語澹臥在床上,腦海裏看著能記起來的夏家所有人,夏文衍,喬氏,夏譯,夏謙,夏訣,夏爾彤,段氏,趙氏,周顯……還有很多人,高恩侯府上就夏文衍一房,連著奴仆有四百多人,京中還有夏文得,夏文徘兩家,江西撫州又有一堆人口。


    謀逆,可是滅九族之罪!


    夏語澹捂住了臉,世上有什麽東西能洗去身上流淌的血液?


    洗不幹淨的!


    那麽被卷進了滅九族之罪裏頭,有多憋屈?


    最憋屈的,是夏語澹有可為而不能為。


    曆代外戚之禍,大半是狐假虎威。夏語澹小時候就是那麽幹的,在和慶府打架,叫嚷著‘我是皇後的侄孫女’,那麽在大人的世界裏,他們是怎麽幹的,夏語澹想象不出來。


    夏家出了一個太孫妃,前麵還有一個皇後!


    為什麽,這般不知滿足呢?


    德陽公主把小郡王小郡主抱去了崇智殿的時候,高恩侯府同時明旨圈禁,被連累的還有在京的淇國公府的人,所有沾著,或是沾過兵權的人。


    淇國公府雖然未遭圈禁,但像是被大風刮過一樣,隻剩一群婦孺,蕭條不堪。喬致這一支剩下的人都擠進國公夫人梅氏的院子裏,大太太王氏忍不住,由丫鬟攙著走過來哭道:“這是哪一個無法無天的,攪得家國不寧,老太太,大老爺風寒還沒有好利索,這樣出去……”


    “好了,又不是泥捏的人!”王氏的丈夫喬端策也是梅氏的長子,梅氏聽不了王氏的嚎哭。喬致,喬端策,喬贏,祖孫三代都進去了。


    洪氏安安靜靜的過來,平平靜靜的坐在一邊,就沒有王氏這般啼哭,梅氏高看幾分,關問道:“贏哥兒媳婦?”


    梅氏是在問洪氏的意見,洪氏緊握了拳頭,跪坐在梅氏道:“老太太,我喬家先祖創下了這份基業,為此,鹹平府的祖墳裏,埋著七具屍骨不全的屍體,若我等不能保住這份基業,死後有什麽麵目見列祖列宗呢!”


    七具屍骨不全,三具是喬費聚長一輩,兩具是喬費聚的兄弟,一具是喬費聚,他沒有右臂的,最後一具是喬費聚的次子喬弗,連著頭大半個身子沒有。一條條人命,堆出來的淇國公爵。梅氏想到這些,悲嗆而涕下。


    “列祖列宗……”王氏愈加悲唿,被洪氏拔高了聲音一把按下道:“老太太,現在不是我們哭的時候!”


    梅氏一個淩厲的眼神過去,先阻住了王氏,道:“我們喬家忠心,聖心自明!”


    “可是老太太,忠心的喬家這些年為什麽日益敗落了?”洪氏犀利的道出,她進門七年,管家四年,一個家族處在什麽位子,當家人心裏清楚。洪氏直接道出了:“我隻能確定,我們這一房的忠心,高恩侯府都被圈禁了,西府的忠心,我確定不了。”


    王氏連忙摸了把臉罵道:“我說哪裏飄進來的晦氣,是西麵飄來的……”


    梅氏抬手阻住了王氏的聒噪,現在罵人純粹是浪費時間,洪氏的話還沒有說完了。


    “老太太,現在是拿出我們這房忠心的時候,要是西府壞了事,長兄為父,國公爺脫得了幹係嗎?”洪氏得以繼續道。


    王氏急了,又罵起來道:“放屁!西府太爺是老國公養的,他活了幾十年,眼裏可沒有兄長,那些髒事都倒出來……”


    “行了,要髒髒一窩,倒出來給誰看!”梅氏出聲把王氏嗬斥了迴去,冷臉對洪氏道:“贏哥兒媳婦,你來說!”


    婆婆被太婆婆教訓,洪氏隻當沒看見,沒聽見,接著道:“老國公留過遺言:喬氏族人,有人從逆,喬家人人得而誅之。西府到底有沒有從逆,我們這一房來查清楚。”


    “怎麽查?”梅氏壓低了聲音問。


    洪氏發狠了,道:“孫媳現在帶人,把西府所有主子奴婢全部綁起來,最重要的是西府裏的賬冊,往來文書,總能嗅到一點味道。”


    “贏哥媳婦是瘋了!”洪氏大唿道:“朝廷還沒有抄我們喬家呢,我們自個兒倒是先抄起家來。”


    那一刻,梅氏也是心神大亂。


    喬氏族人,有人從逆,喬家人人得而誅之。


    那句話也隻是喬費聚臨死之前的威懾之言。一個家族裏真有人從逆,弟弟謀反了,哥哥像張白紙一樣幹淨,誰信呢?謀反這種事,都是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過一個的事。所以高恩侯府圈禁了,太孫妃也被圈禁在宮裏。太孫妃有夫有子,她整個身子都在皇家了,若是高恩侯府在壞事,她會參與嘛?


    她知都不知道呀!


    夏家這位六姑娘梅氏也是知道的,自小被排除在家族權利之外,她又從何而知呢。可是後宮嬪妃和外戚家族的聯係,不是一句‘不知道’,就能無過的。


    無力約束娘家,就是太孫妃的過失。


    那麽哥哥管不住弟弟,也是一種過失。


    想要幹淨,那得把大家都摘幹淨了,才是幹淨!


    “一人曰獨,二人曰比,三人曰參。”洪氏的聲音聽起來也是夾雜了悲涼,道:“我們想要獨善其身,禁不住別人來比。多了一個人,就多了一副心眼子,那麽多的人聚在一起,才有了‘參與’啊!我們何罪之有呢?”


    這句話終於說動了梅氏,那些髒事那麽多,從繼太夫人林氏和皇後密謀開始,喬家洗了三十幾年都洗不幹淨,以至喬家日益敗落,這一次,錯一點點,喬家是會一敗塗地的。


    “去東府向二老太太借人,出手要快!”梅氏下了決心,就全力支持了洪氏。


    東府是二老爺喬弗的後人住著,二老太太張氏是遺孀,兩府傾巢而出,才能最快控製住西府。


    要是抄家的話,那當然是自己人抄起自己人來,才抄得出東西來。


    ☆、第二百三十五章 平安


    趙翊歆睜開了眼睛,愣了一下,才想起來發生了什麽。


    當那支箭出現的時候,趙翊歆前麵設了三道防線。第一道防線秦勉用刀格擋,沒有擋下來;第二道防線朱奎來不及抽刀,用了身體堵住;第三道防線,其實是被第一道,第二道防線堵住箭來的視線,隻能用身體做盾牌。那時候,離趙翊歆最近的恰好是傅昵崢。


    傅昵崢這些天和趙翊歆的侍衛們混熟了,隨意聊天就聊到過近衛在突發狀況下如何護主的部署,傅昵崢本能的做了第三道防線。


    利箭穿過朱奎的肩胛一尺半長,尤被箭身巨大的衝力往後帶。傅昵崢擋在趙翊歆的前麵急速的倒退,但是退的速度沒有箭的速度快,箭頭向著傅昵崢的肩窩而來,趙翊歆看在眼裏,在身後對著傅昵崢的小腿一踢,傅昵崢半跪了下來,但那支箭還是挑過了傅昵崢的肩膀,過了傅昵崢的肩膀又擦過趙翊歆的手臂,連傷三人,才釘在樹上。


    朱奎半個身子都掛在了半空中,當場死亡。


    血液沿著箭身像泉水一樣流淌出來,比正常的粘稠。肩胛不是致人死地的要害,是箭身上塗了劇毒,所以沾上了這毒的傅昵崢和趙翊歆,即使剜肉去毒,也擋不住毒走全身,生死難料。


    趙翊歆軀體一使勁,想要坐起來,卻先深吸了一口氣,是疼的。


    一雙已顯蒼老的手出現在趙翊歆的眼睛。趙翊歆眼眸一寒,當看清手的主人是武定侯的時候,才收迴了寒光。


    “皇爺爺怎麽樣了?”趙翊歆低沉地開口問。剛才趙翊歆收迴寒光的時候,順便看到了外麵的天色,和受傷時天色一樣,不可能是同一天的天色,那是過了幾天?


    趙翊歆暫時不想坐起來了,武定侯收迴了手,迴道:“是皇上口諭老臣和內子,上欒台山照料殿下和臣的……”武定侯停頓了一下才道:“……臣的外孫子!”


    身為沈家的掌舵者,武定侯沉浮幾十年,二十年前就察覺了,女兒在做信國公二奶奶時候生下的孩子,不是落地而夭,是被帶入了宮中。


    但是沈家和傅家現在擁有的榮耀,不是因為血緣的惠及,在權利麵前血親相碾的還少嗎。


    君臣既定,隨分從時。沈家和傅家是做到了臣子的本分,才榮寵加身,那麽皇太孫,既為人君,就不再是沈家的外孫子,也不再是,傅家的子嗣。即使現在,皇上鬆了口,允許武定侯夫婦和皇太孫親近,也不是普通祖孫的親近。為此,女兒和女婿遠走雄州。因為依照禮儀,臣子要向君王下拜,可是從宗親人倫人來,父母跪子,又於禮不和。


    要合乎所有的禮法,這一生,趙翊歆再不會見穎寧侯夫婦了。


    作為長者,武定侯感到了無可奈何,是從何處開始,造成了現在的後果?


    至今往前三十多年,武定侯也見過一麵,那個能入陣出陣,滿身血汙卻難掩絕代風華的女子。那會兒,武定侯就是皇上身邊層層護衛之一,武定侯有看見,皇上看著那個女子的眼神,蓬勃而生的欲求,像火一樣炙熱。到了現在,武定侯也明白了,那種眼神同時埋藏了一個帝王全部的溫柔。


    但是那一位卻說了,她是韓令宗,就是那一戰之後封公的,信國公的姬妾。


    武定侯和那個陌生的女子隻有一麵之緣,就一麵,武定侯也是刻骨銘心,那也可以理解的,皇上會被這樣的女子捕獲,然後一路追捕。


    武定侯一直無法理解的是,有怎樣的恩怨,讓那個女子,視帝王拱手獻上來的錦繡萬裏河山為糞土,甚至不惜為此,賠上自己的性命,及自己性命之後的子孫?


    不過武定侯也不想弄明白這件事情,被心愛的女子棄之如敝履,是對男人最大的羞辱。


    皇上受了羞辱,為臣不能效死,那也隻能裝作不見。


    武定侯看著一張口先心憂爺爺的孫子,輕聲道:“殿下安在,皇上無事!”


    聽了這句話,趙翊歆唿出來氣明顯輕鬆不少。


    上代的恩怨趙翊歆不論。在趙翊歆心中皇上最重要,相依為命這四個字雖然有點淒慘吧,但在那錦繡之巔,就隻是他們祖孫兩個人過了二十年。皇上還能下口諭,趙翊歆最擔心的人放下了,右手扶著左手,趙翊歆緩緩坐起來,再次問話的聲音有可以察覺的顫抖:“嶸嶸呢?”


    那一支箭,求的是一擊得手,所以箭身上塗了毒。趙翊歆掀開被子,看見自己左小手臂裹了厚厚的繃帶,繃帶沒裹露出來的手腕,肌膚是不正常的紅紫色,而且趙翊歆能感覺到,自己整個身體都是浮腫的。


    趙翊歆身上,隻是一塊不到一寸的皮肉之傷。但是那個箭頭,是先刺向傅昵崢的左肩,隨著傅昵崢的跪倒雖然劃出,也帶出了一大塊皮肉,傅昵崢半個身子鮮血淋漓。


    武定侯心口隱隱刺痛,迴道:“還沒有醒!”


    再多的,武定侯也不想多說。皇上為什麽傳他們夫婦過來,是過來拿主意的。一群療傷解毒的聖手都在這裏,可是怎麽解?解不解得了?會不會在這過程中就解死了?一群大夫都不敢拿主意,所以讓武定侯來拿主意。


    是外孫子嘛,武定侯也可以給外孫子拿主意。


    趙翊歆默不作聲。武定侯拿了衣裳披在趙翊歆身上,就引著趙翊歆去看昏迷的傅昵崢。


    兩兄弟是躺在相鄰的兩個屋子裏,趙翊歆一出門一進門,就看見床上躺著的傅昵崢,他眼睛緊閉,臉色灰白,趙翊歆一路走近,都看不出他唿吸的生氣。所以趙翊歆靠近傅昵崢的時候,伸手搭在傅昵崢頸側的動脈上,這塊地方,可以感受到傅昵崢在唿吸,雖然微弱淺細,卻源源不斷。


    在這個過程中,兩個屋子裏的太醫,醫士俱跪下了,跪得安安靜靜。


    “他什麽時候醒?”趙翊歆因為太過緊張,反而問得平靜。


    一時沒人答上來,品階最高的太醫範恩不得不出聲,請罪道:“臣等無能。”


    臣等無能,就是不知道傅昵崢什麽時候醒,或許他就這樣醒不過了。一個侍衛朱奎,不是當場死了嘛。


    太醫院的太醫,治病說話,先求一個穩字,說治不好,萬一治好了,那叫本事,說治得好,萬一治不好,那叫失職。趙翊歆原就習慣了太醫院的那一套,可是涉及到傅昵崢,趙翊歆不由發火,三丈之內,都能感覺到趙翊歆的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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