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夏語澹已經把頭上的柳帽摘下來。


    “我先迴屋子,把姑娘的衣裳找出來。”小蓮喜道,說完就快步的先走一步了。


    到了臥曉軒,幾個丫鬟都忙著,說是衣裳有一處皺了,要熨一下,小挑正在鋪衣服,小蓮去提開水,小麥在擰著毛巾,夏語澹一到就被琉璃和小橋按在妝台前,左右一邊拆發髻,梳頭發,洗頭發是來不及了,用擰得很幹的毛巾一縷縷的擦一遍,才開始梳蝴蝶髻,等發髻梳好了,衣裳也熨好了。


    夏語澹未深想一眼就能入了淇國公夫人的目,但是,聽了喬家那麽多的掌故,對喬家的人還是很有好感的,因此用心的打扮自己。


    夏爾釧更加用心,還在發髻上攢了兩朵白玉蘭,身上擦了百蘊香,夏語澹離她三步遠,就能聞著她身上百花的味道。


    隻是緩步走來,穿著一身大紅色百蝶穿花刻絲褙子的夏爾彤,讓夏爾釧雀躍的心情靜了靜,夏語澹露了一個嫻靜的笑容,三人一同到嘉熙院。


    這個功夫,淇國公夫人梅氏已經由段氏和趙氏接進嘉熙院,和喬氏坐在一起,手裏抱著喬氏的大孫子。


    大哥兒洗三,滿月,周歲,梅氏有讓長子長媳過來吃酒,但卑不動尊,侄子輩的添丁之喜,梅氏是不動的,所以,梅氏還是第一次見這個虎頭虎腦的外甥孫子,抱在手裏,拿一個白玉蟾逗他說話。


    大哥兒趕著他情緒來了能蹦幾個字,現在刻意要著也說話,他就是不說,隻是“啊,啊”的叫著,踩著梅氏的腿站起來,要把白玉蟾拿在手裏。


    段氏雙手虛護著兒子,歉意道:“舅母見諒,他還不大會叫人,有時一天也不說別的字,隻會啊啊的。”


    “無妨,我的大孫子,十八個月才開口呢,這小子有勁兒,你看這腳踩的,在我腿上也站得穩。”梅氏看到喬氏的三個女兒進來,把大哥兒還給段氏,白玉蟾遞給他的奶娘,這是給大哥兒的見麵禮。


    夏爾彤不知道見過梅氏幾迴了,上前福了福,就坐在喬氏身邊。梅氏五十出頭,保養得再精心,眼角也有了一條深深的魚尾紋,和四十歲的喬氏坐在一起,看著就是兩輩人,但外姓的旁係長輩不用跪,夏爾釧夏語澹一右一左走到梅氏身前,行了個深蹲的禮,趙氏站在她們身後解釋道:“這是五妹妹,這是六妹妹,她們沒差幾個月,舅母看不出來吧。”


    其實姐妹出場按著年齡從右到左排,梅氏知道誰是誰,笑著讓兩個小姑娘免禮,伸出雙手,招她們再近前一步,看清了夏語澹明媚的麵容,不動聲色的多看了幾眼,手上卻是捋下一對碧玉鐲子,戴在兩人的手腕上,道:“第一次見你們倆兒,拿著玩吧。”


    一個半寸寬扁的碧玉鐲子,玉質是夏語澹已見過裏的,最上乘的,夏語澹淺淺一福,道:“謝謝舅太太!”


    夏爾釧眉頭輕皺,和夏語澹一起福下,卻沒有說話,站直了身子,才抬著手腕笑道:“母親說玉養人,人養玉,舅母手上養過的玉,這般晶瑩剔透,都帶著靈氣,我要常常戴著,晚間把它擱在枕頭下,時時念著舅母的慈愛。”


    一口一口舅母,說得多麽黏熟,好似這個舅母天天見似的。


    夏爾彤嘟著嘴道:“舅母偏心,為什麽她們有好東西,我就沒有!”


    梅氏笑著朝夏爾彤招手道:“舅母怎麽會忘了你,今年的壓歲錢都沒有領呢。”


    夏爾彤大大方方的走過來,夏爾釧和夏語澹隻能退後兩步,梅氏拔下頭上的翡翠荷花骨兒簪子,戴在夏爾彤的發髻上,笑道:“就你小丫頭這顆頭兒,才配這份翠色。”


    喬氏的娘家人,怎麽可能對喬氏的庶女另眼相看,夏語澹明白這個道理,也沒有多大的失落。


    閑聊了半盞茶的時間,喬氏便命女兒兒媳退下了。


    梅氏隨意的笑道:“小妹的六女兒,和虞氏倒有兩分相像。”


    不是說夏語澹具體的五官和虞氏有相似之處,而是整體上的容貌,都是張揚的美豔。


    若梅氏類比的是自己親生女兒,喬氏一定不快,可一個庶女,喬氏隻是一聽而已,當然,夏爾彤也沒有這份樣貌,能和豔冠公府十年的虞氏類比。


    喬氏手臂撐著炕桌,坐得隨意些,道:“大嫂子,今年是父親的七十大壽,怎麽你們府裏現在還沒有預備起來,帖子都還沒有下。”


    梅氏歎了一口氣道:“老爺早早就去請過太爺的安,請太爺的示下,隻是老爺才啟了個頭,一塊鎮石就砸在老爺的腳下,太爺最近,一句話不好,就發火。”


    喬氏苦笑道:“難怪我兩次求見父親,都不讓見,是衝我發火呢?”


    “太爺心裏不痛快,積著火,不向孩子們撒出來,向誰撒去,太爺不見小妹,也是為了小妹好,太爺現在沒心情。”梅氏柔聲道。


    喬氏一張英氣的眉宇微蹙,道:“父親這是鬧哪出呢,還在為驅逐虞氏的事不自在。虞氏也太張狂了,不過是個寵姬,卻以主母自居,確實太不知好歹了。”


    隻有主母才有權利握著姬妾的生死,虞氏自己都是妾,憑什麽一刀就捅人。


    梅氏沒說話,隻看著喬氏邊上的周顯家的。


    喬氏想這中間有些不能與外人道的秘辛,讓周顯家的,把屋裏人都帶出去。


    ☆、第四十九章 疙瘩


    “這麽多年,我雖然管著家事,是掌家太太,但鏡夢齋那邊,兒媳婦倒是盯著公公屋裏,人和物的出出進進的,自然不好意思。因著太爺身邊人,都是太爺定的,我也不能指點的,左不過那邊也有管事賬房,一月兩次來我這個報賬,隻是做一個公府的總賬而已,還有深一層,怕太爺屋裏少點什麽,我們有,太爺反倒沒有,便是老爺和我的大不孝了,所以,我往日都隨著太爺身邊的人安排,因此就疏忽了,差點釀成不可挽迴的大錯。”梅氏難以啟齒,也不得不啟齒道:“太爺屋裏這些年來來去去的女孩子,不太醒事,看著虞氏如此受寵,難免不眼饞肚飽;若是被太爺收用了的,更是想盡法子的和虞氏爭鋒,為了投太爺的好,竟是顧前不顧後了。年前白竹暗通了一個小幺子,傳遞了一些助興之物進來,憑那些魅惑之物,把太爺籠絡在書房好幾天。”白竹就是老國公書房裏的侍墨丫鬟,是老國公的通房大丫鬟,是被虞氏捅死的那個丫鬟。


    喬氏赫然而怒道:“什麽,你是說白竹擅用了助興之物?”


    床事上一些助情助性之物,本來就是男女歡情的樂趣之一,而且老國公這樣一大把年紀,即使自詡風流,也不可能雄風不減,適當用一用,在無傷身體的情況下,本身無礙。當然,那些東西,隻有老國公有權做主動用,別說一個通房大丫鬟,就是虞氏,也不能擅自啟用。擅用,對於一個姬妾來說,是什麽樣的罪過,用得不好,就是謀害夫主之罪。多少男人,就是沉迷此物,成了癮收不住,而死於馬上風的。


    “咳咳!”梅氏尷尬的道:“說是擅用,也太抬舉了白竹,太爺精明一世,怎麽可能被一個小丫頭片子魅惑住。隻是這件事,白竹起個開頭,太爺他老人家,一時……一時貪歡……”


    喬氏瞠目罵道:“這也該拖出去立刻打死!這樣一個沒調|教的丫鬟,隻顧自己一時受用,眼裏看得見什麽。父親性子又剛強,用了這些東西,越發的弄性……嫂子你剛剛說這些東西還是外頭得的,暗中傳遞進來的?外麵的便宜貨哪有好的,都是使人一時痛快,再不管死活的。”


    “就是這個意思。”梅氏趕緊道:“老爺原來還說,白竹服侍了太爺幾年,這麽走了可惜了,得補償她家一千兩銀子,還要賞白竹身後的體麵。後來,就是那天虞氏遣走之後,太爺身體就不爽利,原當是被虞氏氣了,還是老爺多了個心眼,才知道是白竹造的孽。現在白竹一家並暗通白竹的那一家,都攆出了府去,那個小幺子,老爺也打死了。”


    “如此大事,大嫂怎麽不使人來與我說一聲!”喬氏疾言道:“父親病了我也不知道,不是置我於不孝之地了!”


    梅氏解釋道:“老爺也是過後幾天才知道,待老爺查明的原委,太爺已經無恙了,且這個事,太爺也不想宣揚出去,這不,小妹你幾次來家,太爺也不出來相見,就是這個意思了。隻是現在,太爺身體好了,心裏存了疙瘩。”


    ‘疙瘩’兩字,梅氏說得耐人尋味。


    喬氏冷靜下來靜默半晌,悲歎道:“父親老了!”


    老國公之前對自己的身體是很自信的,或者說是盲目的堅信,縱欲幾天之後,才感受到現實的殘酷——英雄白發!


    梅氏看喬氏一點即透,亦是悲愁道:“所以這些天,老爺別說小妹你們,就是家裏守著的兒孫,太爺也不見。老爺忖度太爺的心意,想著這個七十大壽,還是不辦的好,太爺正為了這個不自在,我們大操大辦起來,不是敲鑼打鼓的提醒著,太爺已經七十高壽了,太爺心裏正發怵呢!”


    喬氏猶豫道:“誰家老祖宗整壽,不是請了遠近親友來,熱熱鬧鬧的祝賀,現在大哥當家,若是大哥大嫂打算這樣含糊過去,外頭不知道原委的,怎麽看大哥大嫂呢?”


    梅氏今天登門,就是來說明原委的,不過,現在隻能表孝心,道:“外人怎麽看,我們也顧不著了,我們隻一心孝順太爺,隻要太爺順心和樂,我們晚輩受些委屈,該受的就受了,七十大壽,誰家沒辦過筵席,我們不辦,是不想往太爺心窩子裏戳嘛!老爺說了,我們不能圖那個花哨的虛名,有孝敬之心,也要敬到太爺的心坎上去,才是真心的孝敬。”


    喬氏附和道:“大嫂說得是,倒是我著相了。”


    “別人我們顧不上,像小妹這樣的,就得說通了,好歹體諒我們些。”梅氏微露笑容道:“壽宴是不辦了,太爺那裏,還是缺了一個妥當的人。太爺現在屋裏的人,都不成體統,我當兒媳婦的,也不能分心到太爺屋裏,若是再找一個,現找的,也不能立刻用上,且能不能找到這個人還兩說呢。老爺和我想著,不如把虞氏接迴來,虞氏這些年伺候在太爺身邊,也還是心細的,我們沒有想到的,她幫著顧一顧。就說這一迴的事,老爺和我沒發覺的,她先發作了,雖然行事越禮了,可總比那些不吭一聲的人好。”


    喬氏思量道:“虞氏,也太張揚了些!”


    梅氏無所謂的道:“所以還是那句話,孝敬,要敬到太爺的心坎上,隻要太爺自在了,我們受些委屈沒什麽。太爺還沒有說出來,我們當子女的,想在前頭把事辦好了,才是真孝敬。太爺雖然沒有明說,但那個意思,還是希望虞氏能迴轉。”


    喬氏遲疑道:“虞氏還能討父親歡心?她可是父親趕出來的,別估錯了意兒,再惹父親不快。”


    “那天虞氏那麽魯莽的行事,外頭知道的人,都說虞氏張狂,太爺也確實動了大氣,可是,即使如此,太爺怒得砸了半個書房,也沒有動虞氏一下,隻是吵了幾句嘴,不想見她而已。”梅氏含笑道:“我看著,有虞氏那麽一個人在,太爺才顯得年輕些,什麽人愛吵架拌嘴的,年輕人才有那樣的興致!”


    喬氏想到自身,早些年和夏文衍是經常爭執,現在,不是無可挑剔了,是懶得吵了,談談的無力之感,吵著也沒有意思,細想想,還不如早年,懷著一絲期待,因此一笑置之道:“嫂子說得那樣有理,父親也是大哥奉養,隻要你們能容下虞氏,隨你們做主就是。”


    梅氏垂頭,用成窯浮紋的茶蓋子拂著茶沫子,道:“幾天前,我已經使喚人去請過她了,隻是,想來那天她確實受了些委屈,不肯輕易迴來。既然太爺身邊要有那麽一個人,做個總覽的樣子來,我看不如還是她了。她的脾氣性格就那樣了,家裏又不是供不起,難得的是,太爺眼裏有她,隻要太爺晚年能愉悅些,關起門來過日子,憑她在太爺屋裏怎麽鬧吧,她既是那樣的出身,又生不了孩子,一個姨娘就是頂天了。服侍太爺的人,雖然她年輕又張狂些,我想著,為了太爺,就給她點尊敬,過去請她一請。我又想著,小妹是女兒,總比我這個兒媳婦得體些,不如小妹陪我走一走。”


    虞氏今天才二十六歲,這些年養尊處優的,看著還似未滿雙十的年華,這麽年輕的姨娘,家裏男主人,男仆從都要避著些,所以,隻能女眷出麵,梅氏覺得,既然要放下架子,就把架子放到底,也不把這件事情推給兒媳婦。再者,梅氏雖然說得信誓旦旦,也和喬氏一樣有一點點遲疑,十拿九穩,還不是少算了一拿,所以邀喬氏同去,女兒總比兒媳婦貼心些。


    老國公屋裏的人,說小了,是他一個人的事,說大了就是整個喬家的事。虞氏隻是姨娘,要是老國公空了下來,看上了一個稍微能過得去一些的女人,要娶她當繼室,喬府裏外的人怎麽辦,雖然這個可能性是微小的,還是有這個可能,喬府上下,願意老國公多納幾個姨娘,也不想看到他多娶一房夫人,給喬家每個人找一個需要敬奉的老夫人。而防備更多的,是白竹那樣沒有分寸的狐媚子,若老國公身體損傷,就是喬家不可估量的損失了,這個損失,是每個人精神上的,也是實際利益上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老國公這麽個老寶貝,當然要小心翼翼的供著。


    喬氏淺淺笑道:“嫂子有這樣的心胸,以孝順父親為先,我也不敢落下太多,還要謝謝嫂子,給我一個盡心的機會,隻不知虞氏現在何處?我們這麽過去?”


    一個公夫人,一個侯夫人,要擺出什麽排場來接一個姨娘?還真是要低三下四的請一個姨娘?


    “哎,小妹這麽說話,我真是無地自容了,太爺一向緊疼著小妹,小妹做女兒,出嫁了也是嬌客,比我在喬家還從容些,因此,我怕兜不住,才找你來擔一擔。”梅氏說得毫不藏私,道:“虞氏現住在江米巷的宅子裏,那處宅子是早年太爺買給她的。我想擇日不如撞日,就現在了,你和我坐了一車去,你隻帶著兩個近身服侍的人就夠了,外麵的護衛之人,我已經安排好了。到了江米巷,不用我們再多說什麽,隻我們這樣的身份,虞氏也不該拿喬了,現在走,正好入夜迴程,事兒就成了!”


    ☆、第五十章 輕蔑


    喬家老國公的姨娘,被接迴去的事,和她被逐出來一樣,又被議論了一迴,上位的人隻是一哂而笑,下麵的人,多是讚喬家的寬容,兼羨慕虞氏的好福氣,一個姨娘當到她那個份上,也知足了。


    二月底是老國公的七十大壽,夏爾釧覺得喬氏都讓自己正式拜見了淇國公夫人,去喬家拜壽也是有可能的,又來鼓舞了夏語澹一迴。一個正月,喬氏都沒有讓兩個庶女見外姓的親戚,去喬家拜壽?夏語澹倒是真想去見識一番,可決定權捏在喬氏手裏,多想也是無意的,隻能等著,等了幾天,就知道這個事黃了,喬家請了命理師算了老國公的運勢,結論就是七十大壽不宜大肆操辦,喬家嚴格執行,對內不擺筵席,對外不散布施,別說夏爾釧夏語澹兩個,壽日當天夏家其他人也沒有去喬府,壽日之後,老國公帶著虞氏去了鹹平府。鹹平府是喬家的祖籍,在燕京的東北角,距燕京七百裏。


    日子一天天的過,居養體,移養氣,一年時間,夏語澹就成為了一個在言行上,讓外人挑不出錯的侯門庶女,兩個禮儀師傅,許曲兩位嬤嬤也正式退迴了喬氏處。不學禮儀的夏語澹,一天就是吃吃睡睡,做做針線,和丫鬟們猜枚玩棋子,早晚讀一讀《女則》,《孝經》這種很教條的書,因此字又認識了幾個,隻是不大通,不能寫詩填詞,夏語澹前世也不會,這一世也沒有那個功能,倒是夏爾彤,五言七律,都能做得。


    一天午後,夏語澹在窗口的炕上繡帕子,聽到窗外道:“五姑娘在屋子沒有,可歇下了?”是香嵐的聲音。


    夏語澹聞聽道:“我在這裏呢,你進來。”


    香嵐聽了,繞到堂屋過來,夏語澹讓香嵐在炕上坐了,又讓她自己倒茶吃。雖然香嵐就是歡姐,和夏語澹情分不同,但香嵐在夏家就是奴仆,和屋裏小橋他們是一樣的人,夏語澹也不能把她當正經客兒待,讓小橋她們來伺候她。隨意她來了,都是讓她自便。


    香嵐倒了炕桌上的水來喝著,道:“五姑娘,我還得麻煩你一件事,上迴你描的一個汗巾樣子,一個鞋樣子做了出來,八少爺很喜歡,現在鞋子已經穿在腳上了,八少爺說了,若六妹妹空閑著,再給他描幾個,汗巾樣子,鞋樣子,不拘什麽都可以。”


    “我天天空閑著,現在就能描,隻是樣子這麽多,什麽都描哪兒描得過來,且八哥哥身邊也不缺這樣的人,不過看著我是妹妹,才瞧著我的東西說一聲好罷了。”夏語澹收著針線道。


    夏語澹現在有了新樂趣,畫樣子,描樣子,因為有繪畫功底,描繪時會加一點點小創意,描畫出來的東西,比樣本子裏的都好,因此,上到琉璃等大丫鬟,下到打掃的粗使丫鬟,有了幾條絲線要繡個什麽東西,常常煩夏語澹描一下樣子,夏語澹也樂意為那些丫鬟們效力,什麽鞋樣子,荷包樣子,甚至是肚兜樣子,夏語澹都接的。有一次夏訣看見了,也讓夏語澹給他描幾個,至於動手做出針線活來,夏語澹現在的水準就是能縫塊帕子,在帕角繡片葉子,夏訣要用到的針線多精致,大到衣服床帳,針線房有幾個人專給他做著;小到荷包墜子,香嵐原來就是在針線房的,特意撥到他屋裏做這些零碎。


    香嵐想了想,道:“先描一個扇套和一個枕巾,不用吝惜,繡線功夫不用為我考慮,隻以好看為要,六月之前我能繡完就好了。”


    兩件小東西要繡一個月?夏語澹試著道:“八哥哥身上的東西,今年用著,這一季用著,過了時節都不要了的,明年都換的,這樣精細不是太耗費人力了?”


    “我原來就是這上頭聽用的,不做這個做什麽。”香嵐露著一副自嘲的樣子,道:“我不做這些也不能幹別的事,一時閑在那裏,就有人說些難聽的話。”


    話到門口,夏語澹不得不問道:“什麽難聽的話?各人幹各人的,幹完了自己的活兒,閑著歇一歇也是應該的,府裏待人寬厚,才不是一味榨幹的人家。”


    “還不是昨天午後,屋裏那麽些人一個也不在,不知到那兒頑去了,八少爺迴來換身衣裳,竟沒有伺候的人,我想著,我雖然不中用,不說自己伺候的好,也不能讓八少爺自個找衣裳換上,正好我也知道衣裳收在哪裏的,就給八少爺配了一身衣裳,到了晚間,雲翠就指著鼻子罵我,說我偷閑躲靜又天天晃悠,終於撞上了一件露臉的巧宗兒。也不照照自己的臉,配不配伺候八少爺穿衣服。”香嵐目露忿然,道:“八少爺都沒有嫌棄我,她為什麽罵得那麽難聽!敞亮的說吧,就是我搶了她露臉的巧宗兒!八少爺屋裏,就她和雲露兩個人,把八少爺看得和自家菜地似的,看著外人都是賊了,都是當奴婢的,誰伺候的好用誰,她伺候的好,怎麽午後人影也不見,她該時時刻刻的待在屋裏,一步也別走出去才好,如此那樣的巧宗兒,也落不到別人的頭上。”


    雲翠雲露兩人在夏訣屋裏占的位置,和琉璃在夏語澹屋裏的位置一樣。位置一樣,行情可不一樣,夏訣是喬氏的幼子,侯府的小寶貝,又是一副柔軟心腸,他身邊大丫鬟的位置,府裏多少丫鬟削尖了腦袋往裏擠,擠上去的,也時刻提心吊膽的,怕被人擠下去。不止夏訣身邊,凡有點地位的主子麵前,奴婢們不都是爭著露臉。


    “你也犯不著那麽生氣。她說了那麽難聽的話,不過是她沒有底氣,忌憚你而已。你想想,雲翠是外麵買來的,她家窮得快餓死了,才用她換口飯吃;雲露就更不堪了,是門下孝敬上來的,是奴婢的奴婢。她們真是一無所有在府裏,唯一仰賴的,就是八哥哥了,能不把他看緊了,看得像自家菜地似的,要是被賊偷去了,她們吃什麽?”夏語澹笑著開解道:“奴婢和奴婢不一樣,你和他們不一樣,你府裏有個親哥哥,外頭爹管著太太的莊子,娘是伺候太太的老人,這樣的你,要是受到了八哥哥的重用,還有她們什麽事。她們都得站一邊去了。”


    香嵐愈加憤然,道:“難怪呢,雲翠雲露她們互相還天天鬥氣呢,酸話你來我往的,隻到了我這裏,就是一個鼻孔出氣,生怕八少爺多看我一眼。”


    夏語澹籲了口氣道:“正因為主子麵前,總有些勾心鬥角的事,劉嫂子不想你受委屈,原先計劃的,就是讓你安靜的待在針線房裏,劉嫂子說,那個地方還算清靜的。”


    劉嬸兒是隨著鄉下的稱唿。長輩身邊出去的奴仆,家裏使喚的仆役,除了冠上丈夫的姓名,還可以根據地位和年紀的高低,叫一聲,嫂子,媽子,婆子。夏語澹現在改口叫劉嬸兒嫂子了,至於劉三樁劉大哥劉二哥,姑娘怎麽可以提外男,夏語澹是不能說出口了。


    父母依著過來人的經驗給子女安排了要走的路,可是,子女有自己的心思,想走出一條更寬敞的道路。香嵐想她家裏是累世忠仆,自己又長了幾分容貌,內心著實不想在針線房裏蹉跎到二十歲,然後,到了年紀配個不上不下的小廝,因此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從針線房裏掙脫出來,到了夏訣的屋裏,可是,這兩年雲翠雲露把守的太嚴,隻在外圍打轉,不能進前一步,香嵐實在不甘心,看著夏語澹這個曾經要父母喂飯穿衣,在鄉下養大的,主不似主的小主子,香嵐就更不甘心了。


    當然,香嵐很好的隱藏了對夏語澹的輕蔑,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摩擦,針線房裏幾十個人,天天做針線,一批活兒,也是你搶我推的,隻撿好看又輕鬆的夥計兒做。還不如,八少爺屋裏,人少大半的。”


    針線房裏,都是奴婢,憑著劉家的老臉,劉家也打點好了,管事自會關照香嵐,但夏訣屋裏就是劉家夠不著的地方了,那個奴才不長眼能打點到主子屋裏,讓主子關照自己的女兒,所以,夏語澹知道香嵐有些不實之言,但也不多和她計較,下了炕到繡房的書桌上,細細詢問了香嵐對扇套和枕巾的要求,裁出一樣大的兩張紙,又拿著幾個樣本子裏的樣子和香嵐討論,既然她不惜功夫要繡得精致些,夏語澹也成全她,描得精致出眾些。


    香嵐得了樣子,才笑道:“真是勞煩姑娘了,讓你不得休息。”


    夏語澹不在意,道:“沒什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作息,我中午不歇覺的。”


    夏語澹沒有謙遜,她晚上睡眠質量好,往往一睡到天亮,中間不用起夜,連做夢都很少,所以很少午睡補精力。


    香嵐似要告辭才想起來道:“前幾天,我大哥上來看我和三哥,送了一些東西,有今年醃曬的魚仔,豆瓣醬和牛幹巴,我記得姑娘以前很愛吃這些的,隻是現在侯府什麽好東西沒有,不知道還看不看得上。”


    夏語澹立刻喜形於色,應聲道:“好呀好呀,你有這些分我一點。我心裏老想著劉嫂子做出來的味道,那個魚仔,配稀飯最好吃了,嚼一口魚,喝一大口稀飯;豆瓣醬擦在烤熟的麵皮,卷起來拿在手裏吃,又鹹又香;還有牛幹巴,一條一條撕著吃,我都想念著呢!”


    ☆、第五十一章 品行


    夏語澹想念的,不單是吃食,是憶之如飴的往事。溪河裏的水通過溝渠湧到稻田的時候,在渠道裏放一個簸箕,幾個人挽上褲腳下到及膝的溝渠裏,嘩嘩啦啦,歡笑著踩著水花向簸箕裏跑,待簸箕提起來的時候,上麵總會掙紮著幾條小魚;拿著家裏烙好的麵餅出門,和夥伴們到處走走,能找到吃的最好,找不到隻能把自己帶的吃食拿出來,生個火,用兩塊竹片架著麵餅在火上烤,烤熱得有一點點焦,沾點豆瓣醬,你家的醬沾一沾,我家的醬沾一沾,每家有每家的味道;還有劉嫂子做的牛肉幹,喬家征戰過雲貴,醃製的牛肉幹有那個地區獨特的風味,傳統的江南人家也做不出來,夏語澹猶記得,四歲時,劉二哥抱著自己去偷劉嫂子藏在櫃子裏的牛肉幹,像玩層層疊遊戲一樣,把地下的牛肉幹抽出來,再輕手輕腳的把櫃門關上,劉二哥也沒有欺自己年幼,偷來的東西對半分。


    那些深藏在記憶裏的味道,不管夏語澹離開多遠,過了多久,都念念不忘。


    “我家裏放著一些,都是整壇子整壇子裝著還未開封過,我和三哥說得問問姑娘的意思。難得姑娘還看得上這些小東西。”香嵐也被帶著笑了起來,卻為難的道:“隻是這些小東西,我要怎麽傳遞進來才好。”


    夏府每個門都有守衛的人,進出的仆從皆不能私自夾帶東西,進搜一遍,出搜一遍。畢竟夏家如此富貴,隨便順點東西出去,都值很多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裙釵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雲之風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雲之風華並收藏裙釵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