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兄,是不是你慫恿學生們去西北的?”胡適抱著講義進北大文科學長的辦公室的‘門’就說:“今天課堂上又少了幾個學生。(.無彈窗廣告)”


    陳一枝笑笑:“我絕對沒有!”


    “不是最好。”胡適板著臉說:“學生就該讀書!少搞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雖然不是我慫恿的,不過我支持他們。”陳一枝說:“王陽明說‘知行合一’。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


    在北大文科學長的辦公室裏,一下子變得劍拔弩張,《新青年》同仁們互相‘交’換眼神,一時不知道怎麽化解。


    沈尹默睜大眼睛,忽然問陳一枝:“這裏有篇文章,大家快來看看,‘複王敬軒書’,這王敬軒是誰?”


    “玄同呀!”


    “那‘記者’是你麽?”沈尹默又問,依然是吃驚的神‘色’。


    “是半農呀!”這迴,陳獨秀注意地瞧了一眼沈尹默。


    沈尹默驚喜地大笑起來。


    “原來二位演了一台‘雙簧戲’哈哈哈!”


    周樹人依然坐在屋角,獨自‘抽’著煙。他望著洋洋得意的錢玄同和劉半農,嘴角‘露’出了由衷的微笑。說心裏話,他很為這些朋友打了一次大勝仗而高興呢。


    胡適的臉‘色’卻有點僵,他不悅地問:“一定又是半農的主意?”


    他對劉半農出言不遜也是事出有因。前不久劉半農曾在一位法國教授前大談音韻,碰巧對方是位音韻學家。一反駁,洋相就出大了。胡適為此曾經笑話過他。


    陳獨秀大包大攬地說:“這樣製造一些氣氛,也未嚐不可。”


    新文化運動和文學革命展開之時,胡適在《新青年》發表《文學改良芻議》;陳獨秀在《新青年》上發表更為‘激’進的《文學革命論》,高揚文學革命的大旗;1918年開始,《新青年》全部采用白話。陳獨秀、胡適、錢玄同、劉半農等新文化運動的闖將發表大量言論,以極其‘激’烈的態度和言辭把文言文的危害說得觸目驚心,他們從不同角度,‘精’心論證和大聲疾唿廢除文言倡導白話是文化上的當務之急。


    新文化闖將的對立麵,也就是舊文化人物對此是怎樣迴應的呢?很意外,盡管胡適、陳一枝、錢玄同、劉半農等人要廢除的是在中國傳承千年、作為傳統文化載體和主幹的文言文,當時卻並未‘激’起多大反響,大家想象中的守舊派“痛心疾首”、“如喪考妣”的蜂窩被捅狀況並沒出現,隻有幾位新文化闖將在自說自話。


    這一半可能因為那時帝製既往,民國建立,尚新、求變、批判傳統是文化界主流思‘潮’,新文化的反對派們心虛氣短,不敢吭氣;一半可能也是他們對文言文的生命力有足夠信心,不屑於跟這幾個喝過幾年洋墨水就忘了自己是誰的後生對陣。


    因此,當時盡管新派人物不遺餘力“妖魔化”文言文,卻並未‘激’起多大反響,隻有幾位新文化闖將在自說自話、對空揮拳,“廢文言倡白話”這一文化史上的重要觀點在社會上幾乎沒有影響。


    沉寂冷清讓新派人物大大著急,他們才想出了這麽一個十分超前的創意:由錢玄同和劉半農演一出雙簧,一個寫反對白話文的文章,另一個寫駁斥的文章,在報上展開論戰,以吸引社會注意。


    如果江大帥在這裏,一定會拍案叫絕的!


    江大帥所在的那個時代盛行於媒體的“炒作”,在百年前,新派人物們就已經想到並成功使用了。


    胡適見又是陳獨秀自己的意思,今天本來鬧得有點僵,也就不好多說,但想了想還是談了點看法:“我覺得化名寫這種遊戲文章,不是正人君子所為。外人知道了,也會笑話《新青年》的。”


    劉半農有些不服地說:“我們還不是為了集中火力以林紓為活靶子,逗引林紓上陣反駁,改變我們的新派觀點拋出後如泥牛入海、毫無反響的尷尬局麵。<stro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strong>”


    “怎麽選的他?”有人問。


    “之所以選中林紓來充當這個倒黴的角‘色’,就是因為林紓名頭大呀!”錢玄同說。


    劉半農補充道:“除了其翻譯小說在中國青年讀者中風行,更重要的是,他是出‘色’的古文家,他現在已出版《畏廬文集》、《左孟莊‘騷’‘精’華錄》、《韓柳文研究法》、《畏廬續集》、《‘春’覺齋》、《左傳擷華》、《論文講義》、《文法講義》、《文章流別》、《文學史》等大量古詩文和學術著作。在當今文化界,不論是創作還是研究,林紓都可謂是頭號古文大師樹一個文言文上最牛的人為靶子來攻擊,最能擴大‘廢文言倡白話’的影響。”


    “辜鴻銘的名氣更大,古文造詣更深,更頑固。”


    “你覺得辜鴻銘會出來應戰嗎?”


    辜鴻銘是民國文化界有個鐵杆守舊的名人。此公出生於馬來亞,留學於德國,曾在北洋軍界供職,妻子是日本人,因此有“生在南洋,學在西洋,婚在東洋,仕在北洋”的奇異經曆。他‘精’通九種外語,所以盡管思想上頑固不化到宣揚多妻製比一夫一妻製好的程度,還是被采取“兼容並包,思想自由”辦學方針的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請到北大任教授。


    他跟軍政界的張勳一樣被稱為“怪物”,而且也同樣一直拒不剪辯,拖著辮子大搖大擺,出入“新文化運動的搖籃”北京大學。


    以廢除文言為核心的“文學革命論”一拋出,新文化陣營希望他暴跳如雷、奮起反駁,好在爭論中擴大新派觀點的影響。不料這個老怪物一點不像想象中的那樣,他始終懶得撰文表態,隻在課堂上隨口挖苦白話文語法不通,說:什麽“妓‘女’改良”?要把良改掉?要改良為娼啊!


    所以,林紓被新文化陣營選為“頭號敵人”,還在於其他老派人物對新文化的咄咄‘逼’人裝聾作啞之時,他已有些迴應,對“廢文言”頗有微詞。他又是最可能站出來代表舊陣營上陣的人。


    胡適歎息一聲,拿起《新青年》,指著一段文字說:“這罵得過分了吧?‘選學妖孽,桐城謬種’這樣的言論有失公允?這不是人身攻擊辱罵是什麽?而且,批評名禮害人但不是要顛覆儒家學說,反對傳統中的某些痼疾卻不是要全盤反傳統,在新文化運動和文學革命中,我實在想不通,在提倡文的同時,為什麽一定要把文言斬盡殺絕?難道新文學的興起,就意味著傳統文學一文不值?”


    “適之,你怎麽可以說出這種話!”陳一枝忽然板起臉,目光忽然變得從未有過的嚴肅:“我記得當初在上海,江山和我說過,革命,矯枉必須過正,不過正就不能矯枉。在一些非常時期,就必須有一些非常的舉措。否則,就不能奏效。就會貽誤戰機,成為千古罪人。辛亥革命的失敗,今日民國的流毒,都是不夠矯枉過正,革命不夠徹底。今日文學革命,一樣矯枉必須過正。傳統文化綿延太久,根基太深,要予以革新,就必須把它的弊病強調到極端,讓人觸目驚心,這樣才能為新文學的發展掃清道路。”


    “江山竟然說出這樣的金石之音。矯枉必須過正,不過正就不能矯枉!”錢玄同被陳一枝的這一席話刺‘激’的情緒特別亢奮,他掃視了眾人一眼,突然提出了驚人的主張:“‘欲’使中國不亡,‘欲’使中華民族為二十世紀文明之民族,不可不廢孔學。‘欲’廢孔學,不可不先廢記載孔‘門’學說及道教妖言的漢文。”


    這位音韻訓估大家怎麽啦?真是語不驚人誓不休呢!


    周作人低聲告訴兄長,“前不久錢玄同曾在教育部的會議上提出:文章用標點,數字書寫用阿拉伯數字,用公元紀年,書報雜誌一律改右行直下為左行橫迤的建議。今天更極端了,一傳出去反響肯定不亞於剛才那則‘雙簧戲’。”


    周樹人隻是會意地點著頭,嘴角掛著笑,什麽也沒說。


    胡適剛剛被陳一枝嗆聲,錢玄同這一說,他又有點忍不住了,他扶了一下眼鏡說:“我一下還難以完全讚成你的廢漢文存漢語,用羅馬字母書寫的觀點。但我主張在漢語和拚音字母之間,怕少不了有一個嚐試白話文的環節。”


    陳一枝又看了一眼胡適那股學究氣,心情已經平複很多,這時候隻是笑著對大家說:“適之是反對走極端的,總是要盡量與反對派‘芻議’些什麽。”


    胡適認真地站起來辯解道:“隻要議論平心靜氣,反對有理有據,我們《新青年》都要歡迎。”


    這是在說陳一枝剛剛‘激’動言論。


    李壽昌一直在洗耳恭聽,他正在翻閱一本介紹俄國十月革命的小冊子。他在日本留學時期就對有關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很感興趣,任北大圖書館長後為北大圖書館購買了許多這方麵的書籍。他見大家說得差不多了,也寬厚地對胡適開起了玩笑:“適之這樣做,隻怕反對派以為你是《新青年》中的異端,是反對文學革命的呢。”


    胡適苦笑著聳聳肩,攤開雙手,一副紳士風度地說:“這不要緊,觀點一致的人,見解還有先後快慢呢。”


    ……


    西北,仲秋的陽光很好。


    江大帥頭戴一頂農民在山裏勞作時戴的那種柳條草帽,奮力登上小山村腦畔山。


    眼下這個極普通的偏僻山村周圍,生長著一排排粗壯高大的左公柳。


    這還是當年左宗棠征西,一路種下的。


    那枝葉像一條條綠‘色’的簾子,垂落在山灣溝渠裏,在蒼黃的‘色’調上點綴出縷縷生機。


    隴中黃土高原:位於甘肅省中部和東部,東起甘陝省界,西至烏鞘嶺畔。這裏曾經孕育了華夏民族的祖先,建立過炎黃子孫的家園,億萬年地殼變遷和曆代戰‘亂’,災害侵蝕,使它支離破碎,一座連著一座的土丘重重疊疊,其間曲曲折折流淌著的山泉水,像是由數不清的母親的‘乳’房中溢出的‘乳’汁,滋養哺育著一切生命。正是這無數涓涓細流,匯集成大大小小的河川。黃河從這裏穿流而過,造就了多少天險夜渡,雄關要塞,峪口大峽。堅的土地經曆了千百年的衝刷和淤積,形成了特殊的地貌,渾圓高聳的梁峁,開闊的川道,狹窄的溝渠和仿佛被無形的繩索勒出在土原深處的拐岔。


    祖祖輩輩,川道裏的人家在川坪上耕耘,溝渠裏的人家在山窪上播種。居住在拐岔裏的人們,隻有爬上高高的幹山屹塔,用加倍的心血和汗水,澆灌和收獲賴以生存的五穀雜糧。


    山裏的許多農家都種著罌粟。這是當地農民最可靠的一種經濟作物,但同時許多人也染上了吸食大煙的陋習。罌粟給貧困的農民帶來了發財的夢想,也帶來了災難和痛苦。許多人因此付出了健康失去了勞動的能力,隻有賣兒典地、傾家‘蕩’產。


    江大帥眼前這個村子就是這樣一個苦焦的拐岔小山村,貧窮與辛勞像兩根套繩,緊緊束縛著鄉親們,拖著沉重的光景,一代一代艱難前行。


    “我們進村吧?”越來越英姿颯爽的馬素貞問道。


    江大帥點點頭:“這村裏有工作組嗎?”


    “有,帶隊的還是北京大學來的高材生。”


    村裏的石窯和土窯,集中在一麵朝陽的半山坡上。


    進村之後,江大帥看到農民腦後拖著的豬尾巴。


    “怎麽迴事?工作組的工作不到位啊!”


    “西北農村,這樣的情況比比皆是,大同小異。”


    地區支書向江大帥介紹情況。


    顯然,辛亥革命的狂濤巨瀾,給予這個偏遠小山村造成的衝擊並不那麽強烈。也有外出趕腳馱鹽的人迴來說:“民國年不興男人留辮子。”但為了慎重起見,馬家陽灣和周圍許多村子的大多數人,腦袋後麵仍然拖著那條豬尾巴似的辮子。


    “矯枉必須過正,不過正不能矯枉!”江大帥心裏想著。


    位於村子的中心,這是一座比一般農戶較為講究、其實並不高大富麗的建築。


    這家的主人叫馬占魁。


    馬家村雖然地處偏僻,但卻並不是能叫人安居樂業的世外桃源。距村子駐紮著一支隊伍,老百姓稱之為“民團”。說是維護地方治安,其實是刮民、擾民。他們的首領就名叫馬占魁。


    這家夥,是個迴迴,殺人放火,窮兇極惡,方圓幾十裏很有威名。誰家的小娃娃哭鬧,大人就說:“快不敢,馬占魁來了!”小娃娃就不敢再哭。


    馬家軍敗退,瘋子軍進村,隨軍的工作組首先就把這個為禍一方的馬占魁‘專政’了!


    馬家宅在也變成工作組的辦公樓。


    江大帥一行沿著由巨大的石條幫畔、碎石嵌鋪的斜坡甬道上去,拐過一個直角的‘門’台,就是那座磚木結構的高脊‘門’樓了。


    這種西北古建築,江大帥覺得很有意思,在比較考究的秦漢時期的電影經常看到這樣的場景,隻不過電影裏,秦漢的王宮甬道比這個更高,更深而已,當然,也更加的威嚴。


    “西北農村裏竟然還保留了秦漢之風?”江大帥不禁感慨的說。


    這種兩麵流水的挑簷兒傳統建築,在西北一帶稱之為“龍‘門’樓”。這是富貴人家的標誌。而龍‘門’樓子的大小高低,則又暗示著富裕和尊貴的程度。


    從這的家的龍‘門’樓看,顯然還算不上大富大貴,隻是一個小康之家的水準。‘門’礅、‘門’框、屋脊、瓦當,雕刻著金獅麒麟,樣雲龍鳳。這在此時偏遠山村裏,卻已是很不尋常。‘門’楣上的匾額刻著“樹德務滋”四字,顯示出主人的知書達禮和道德追求。加之‘門’楣上的閣樓正麵,懸著一塊巨大的木牌匾。匾上“公務勤勞”四個書寫考究的金‘色’大字格外引人注目。


    走進大‘門’,繞過影壁,是一線麵南的五孔正窯,窯基抬起約兩尺餘高。東西兩側各有三間廂房。‘門’樓兩邊的高圍牆下,一麵是倉房,一麵是牲口棚圈,形成一個很對稱也頗講究的農家四合小院。這種蓋造格局在清末民初的西北農村是很時興的。


    “我中華,在東亞,人口多,土地大……”


    小院子裏傳來讀書聲。先生一句一句領著念,頭一陣讀書聲驚飛了簷下的一窩麻雀,也打破了小山村的沉寂。


    老師就拿一塊‘門’板當黑白。學生沒有座椅凳子,就搬了一塊磚頭坐地上。


    看到這一幕,江大帥忍不住點點頭。進村時對工作組的不滿立刻煙消雲散。


    下課後,書記給江大帥介紹。


    老師是個很清秀的‘女’孩子,名叫張秀岩,剛從北京過來的。此前就讀於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還沒畢業。


    她穿著瘋子軍‘肥’大的軍裝,越發顯得她身子的單薄。


    這時,一個穿的破舊的老人家領著小孩進來,問道:“請問軍爺,先生在嗎?我送我孫子來上學。”


    “老人家,我就是。”


    張秀岩清麗的聲音傳來,老人家不敢相信的看著這個小‘女’娃。


    “怎麽是個‘女’娃?”


    張秀岩說:“現在是民國,男‘女’平等,分什麽男娃‘女’娃?”


    老人家拉著孫兒就想走。


    “老人家,”江大帥大笑攔著道:“這是北京城裏來的‘女’秀才,教您的孫兒綽綽有餘了。”


    “京城裏來的?”


    江大帥點點頭。


    “京城裏‘女’娃也能做先生教書?”


    “當然!”


    老人家又看看院子裏學生們,便對孫子說:“給‘女’先生磕頭。”


    小孩剛要下跪,張秀岩忙說:“咱是新學,不興磕頭。”


    老人家問:“不磕頭咋辦?”


    張秀岩說:“鞠躬行禮就很好嘛。”


    小孩趕忙彎下腰,深深給先生鞠一躬。


    旁邊圍觀的學生中,有人吃吃地偷著笑,小孩臉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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