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幫主愣了一下,一時間竟沒有迴答。羅伽藍嘴角帶著淺淺的笑容,似乎說“你斟酌罷”,就轉身走了。


    望著羅伽藍窈窕誘人的背影,江幫主怔怔地沉入了瞑想。他猜不透哈同派他女兒來打這個招唿是什麽意思,他吃過哈同的虧,已經沒有當初的盲目自信,變得謹慎起來。而且為什麽羅伽藍又是那麽鬼鬼祟祟,好像要避過了其他幾個人?他轉臉看了虞恰卿他們一眼,就決定要去看看哈同有什麽把戲。謹慎可不代表膽小,他還沒有怕過誰!


    江幫主決心一定,馬上對他們幾個說道:“洽老,靜江兄,聶老大,剛才羅伽藍小姐說哈同有話找我們商量,我們去談談罷。”


    虞恰卿老狐狸眼珠一轉:“哦!――哈同就是要你去罷!我們到那裏去看一路寶。”


    “你去吧,我們就不去了。”張靜江恍然的點點頭。


    聶雲台問道:“他找你會談什麽呢?”


    “談什麽?城下之盟唄!”江幫主唉聲歎氣的說:“實不相瞞,我和哈同就是今天在交易所坐莊對堵的人,不過我輸了。哈同這些洋鬼子,都一個個的是猴精,打了一個勝仗,就提出外交公文來了!”


    江幫主調侃的話音剛落,幾個人對看著哈哈笑起來,覺得心頭的沉悶暫時減輕了一些了。


    於是江幫主一個人去會哈同。


    江幫主在牆角的一張小圓桌旁邊和哈同對麵坐定了後,努力裝出鎮靜的微笑來。自從上次上海灘各大勢力“合作”搞垮周氏集團以後,這近一個多月來,江幫主和哈同兩個人雖然在應酬場中見過好多趟,他們都不過隨便敷衍幾句,現在他們又要麵對麵開始密談了。


    哈同老頭風采依舊,見到江幫主依然是那種很爽快的興高采烈的態度,說話不兜圈子,劈頭就從已往的各種糾紛上表示了他自己的優越:“江,我們現在應得說幾句開誠布公的話。(.)我們以前合作,我覺得很愉快。我非常欣賞你。還有,我們的舊賬可以一筆勾銷!可是,有那麽幾件事,我不能不先對你聲明一下:第一,銀團托辣斯,那個《銀聯儲計劃案》我是有分的,我們都是為這個計劃案出了大力氣的。我們當初謀劃《銀聯儲計劃案》時,可是有過約定,我們一不拒絕人家來合作,二不見食就吞。不知道你還記得嗎?這次,我們並沒想過要用全力來對付你,江,那是你自己太多心!非要與我們的計劃做對……”


    江幫主笑了一笑,聳聳肩膀。


    哈同卻不笑,眼睛炯炯放光。他把雪茄猛吸一口,再說道:“你不相信麽?那麽由你。老實說,今天的事情,真是誤會。你不會忘了你自己說過的話了吧,‘沒有銀行家不愛戰爭的’!我是一直都記得。戰時金融公司的重要使命之一就是發售國債,為戰爭提供金融支持。所以,我們並不是存心搗你的蛋。要是你吃定我有什麽了不起的計策,也不要緊,也許我做了你就也有那樣的看法,我們再談第二樁事情罷。你們一定在疑心我到處用手段,破壞你們的‘剪羊毛’,哈哈,我用過一點手段,隻不過一點,並未‘到處’用手段。你們猜度是我在幕後指揮,哎,江!我未嚐不能這麽幹,可是我不肯!自家人拚性命,何苦呢!”


    哈同還真是坦白。


    “剪羊毛”是銀行家圈子裏的一個專用術語,意思是利用經濟繁榮和衰退的過程所創造出的機會,以正常價格的幾分之一擁有他人的財產。當銀行家控製了貨幣發行大權,經濟的繁榮和衰退變成了可以精確控製的過程,此時的“剪羊毛”行為對於銀行家來說,就像從靠打獵為生的遊牧階段進化到了科學飼養的穩產高產階段。


    南北戰爭給上海灘證券市場帶來了爆炸式的繁榮,成為了繼倫敦紐約之後,世界上第三個金融中心,當之無愧的遠東第一。大規模的戰爭物資采購極大地促進了上海灘各行業的生產與服務。銀聯儲成立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經濟領域投放了大量貨幣,同時為了向北洋提供貸款,銀行家們還要進行了大規模債券募集,那是被稱為“自由債券”的東西,債券利息從3。5%到4。5%不等。這些債券發行的一個重要目的就是吸收銀聯儲馬上就要超量發行的貨幣和信用。


    在戰爭中,有人破產了,有人發財了。但是中國人由於生活和消費崇尚的就是節儉,這幾乎是天生的,他們即使手中握有大量現金,也不會亂花,他們普遍把錢存在保守的中國人開的小銀行和錢莊,這些中小銀行家對那些大型的國際銀行家普遍持抵觸和對抗態度,既不參加銀聯儲銀行係統,也不支持對南北戰爭貸款。這筆巨額財富卻不在江幫主他們這些銀行家的控製之下。


    其實,江幫主早就想找機會好好修理一下這些鄉巴佬,早已看著占著茅坑不拉屎的家夥不順眼,江幫主也動了“剪羊毛”的念頭,隻是一直還沒等到執行,卻遇上哈同挑戰他銀聯儲老大的位置,發生這一場戰爭。現在哈同點了出來,看來貪婪的猶太老頭是想主導“剪羊毛”了!


    江幫主挺了一下眉毛,忽然狂笑著說:“哈,哈,哈……哈同先生真是坦率!光明磊落!看來全是我自己太多心了!我誤會了你?是不是,閣下?”


    “不然!”哈同依舊很嚴肅,立即鄭重地迴答道:“我這番話並非要聲明我們過去的一切都是誤會!我是要請你心裏明白:你我中間,並沒有什麽不可化解的冤仇,也不是完全走的兩條路,也不是有了你就會沒有我――我們有過很愉快的合作,而且現在在很多領域,我們依然還在合作,所以我犯不著用出全副力量來對付你們!實在也沒有用過!要知道,我們之間的合作如果破滅,損失的是我們自己!我一直都非常欣賞你的才華,也不願意和你發生任何的不愉快!”這簡直是勝利者自負不凡的口吻了。


    “閣下!”江幫主再也耐不住,就尖利地迴問道:“你找我來,難道就為了這幾句話麽?”


    “不錯,一半是為了這幾句。算了,江,舊賬我們就不提。”哈同說:“本來我還有一樁事想帶便和你說開,現在你既然聽得不耐煩了,我們就不談了罷。我是個爽快的脾氣,說話不兜圈子,現在請你來,就想看看我們到底還能不能大家合作……”


    “哦,”江幫主忽然若有所思的說:“閣下,還有一樁事要跟我說開麽?我倒先要聽聽。”


    江幫主攔住了哈同,故意微笑地表示鎮定,然而他的心卻異常怔忡不寧。他驀地想起了剛剛和虞恰卿他們說的城下之盟,“哈同這些洋鬼子,都一個個的是猴精,打了一個勝仗,就提出外交公文來了!”。憋屈,真要淪為洋鬼子的買辦,江幫主那裏受得了這窩囊啊!


    “小事。都是誤會。”哈同也微微一笑,似乎已經看透了江幫主的心情。他很爽利地說道:“你一定以為我的寶貝女兒是在你身上使美人計,實在說,我並沒指示我的寶貝女兒去做這件事,她也沒有從你那裏得到什麽情報,而我的寶貝女兒卻真真被你釣了去了!”


    “呃!……哈,哈,哈……”江幫主聽著,把不住心頭一跳,臉色也有點變了,趕快一陣狂笑掩飾了過去,他就故意探問道:“我可不覺得是我釣你的寶貝女兒,是的寶貝女兒釣的我罷?”


    哈同也哈哈大笑道:“江,我家的寶貝女兒喜歡你,我是不會反對的!你放下!”


    現在是哈同勉強笑著掩飾他的真正心情了。這也瞞不過江幫主的眼睛,於是江幫主也感到若幹勝利的意味。


    江幫主到底又漸漸恢複了他的自信力,他擺脫了失敗的情緒,振起精神來,轉取攻勢。江幫主劈頭就把談話轉入哈同剛剛的合作問題,道:“能倒在貴千金的石榴裙下,輸了也風流。何況,隻要貴千金願意,我想來上海灘的男人沒有不拜倒貴千金石榴裙下的。何況我這個上海灘出名的浪蕩子!不過,我也是個爽快的脾氣,我們不說廢話了,你先提出你的‘合作’條件來,要是可以商量的話,我一定開誠布公迴答你!”


    “很好,江,果然爽快!”哈同平靜地說道,“那麽,我就簡簡單單一句話說,我介紹一個銀團放款給你!總數三千萬,美金!第一批先付八十萬美金!條件就是,用你集團的股份做抵押!”


    江幫主很注意地聽著,眼光射定了哈同的麵孔。忽然他仰臉大笑起來,聳聳肩膀。果然,猶太幫是要他的債主,把他養成他們的買辦!洋人的錢不好借,借了得賣腎還!清政fu借洋人的錢,鐵路礦山都壓了出去。不少華商像洋鬼子借款,最後廠子全陪給了洋行。中國最大的重工集團漢冶萍就是這樣被日本人套死!中國最有名望的狀元公張謇的大生紗廠最後也是這樣被套死!


    江幫主能警惕嗎?如果民國政fu是個有主權的政fu,江幫主一點都不怕,可是,民國政fu並沒有自己的完整主權。這也是很多華商無法得到保護,任你手段再高名,也玩不過在中國擁有特權的洋行的原因所在。


    哈同卻不笑,悠然抽著雪茄,靜待江幫主的迴答。


    “閣下!”江幫主笑定了,就正色問道:“你是不是開玩笑?我的公司一直是抱的步步為營的政策,做的都是小本買賣,眼前卻用不到三千萬美金的巨額借款!更何況,我的那個小小的公司,那裏值三千萬美金啊?你也不怕這麽一筆巨額投資血本無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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