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的神經都越來越緊張,卻始終都在等待著命令。


    一滴汗珠從川村麵頰上流了下來,身邊的日本人也緊張地注視著這一切。又是因為斧頭幫的出現,把事情都搞糟了!現在川村完全無法決定是不是要開火!


    日本駐上海公使的綾倉公使和黑龍會的頭山滿發出的命令都含糊其辭,對中國的工人要客氣而堅決地表明大日本帝國的立場,繼續他們原來的任務。上次同盟罷工後,大日本帝國資本家一麵被迫簽訂協議,一麵通過日本駐滬領事致函淞滬警察廳,要求對工人罷工嚴加取締。在他看來,這不過是為了維持大日本帝國麵子的一種愚蠢的舉動!


    醞釀已久的衝突爆發,他們出來鎮壓,但是對於是否開槍,他得到的命令是絕對要避免死亡事件。但是那些斧頭黨的槍口已經對準了他們,他甚至看到了對麵那個白圍巾蒙著臉,抱著一個在亂鬥中受傷的女學生的頭領堅決的目光!川村敢確保,隻要他的槍口發出閃光,對麵也毫無疑問地予以還擊!這種差使真不知道怎麽做才好!


    要是帝國海軍陸戰隊今天登陸上海,眼前的中國人阻擋了皇軍的腳步,哪怕他就是手中隻有一把糞叉,他也毫無疑問地會揮著叉子和中國人拚命。可是現在,真的是時候和對方大打出手嗎?他雖然對侵略中國非常興奮,但是還不傻。帝國布展這麽多年,他做情報的,最了解中國,征服中國的時機,還遠遠不到成熟的時候。


    川村帶來的日本人寸步不讓,雙方的槍口互相指著,一直僵持在這裏。眼看著囂張之極的斧頭黨步步緊逼,川村終於決定該做些什麽了。無論如何,這斧頭黨要是把他們逼退的話,他的任務就隻能算是失敗了,而他們日本武士道培養的武士一向是從來不打折扣完成上司命令的性格,他不想敗壞自己的好名聲,不然他就要剖腹謝罪,向天皇陛下獻上鹵大腸。


    川村低聲地向自己身邊的屬下下命令:“你的,快去迴報頭山滿閣下。[.超多好看小說]”


    “哈咦!”他的命令很快得到了執行。


    川村又看向江幫主,總覺得這個蒙臉的男人有點眼熟,又一時想不起是在哪兒見過?


    “這裏是日商棉廠,還請諸位出去吧!”


    川村說得客氣,其實硬氣得不得了。


    “八嘎!滾出去!”


    “滾出去!八嘎!”


    那些日本人也許早就對自己這種克製的態度表示不滿了,立刻發出了歡唿聲和口哨聲,有的還朝這邊比畫著不雅的手勢。


    滿臉是血的瞿恩走到了江幫主身邊,散光眼鏡已經折了一條腿,歪歪的掛在他的鼻子上,這些血也不知道是他的,還是別人的,他重重地一跺腳:“江哥,咱們幹吧?”


    江幫主冷冷道:“幹什麽幹?!還嫌鬧得不夠?”


    瞿恩愣在原地。


    江幫主惱怒地又對川村道:“我們是斧頭幫,我們並不想和你們開戰,我們隻是為了保護我們的同胞,我們現在要救助傷員,請你們不要阻攔。”江幫主閉上眼睛,又一下睜開:“最後我還要對你們發出警告!如果他們要幹擾我們的救護的話,我們是會開火的!”


    “八嘎!滾出去!”


    日本人又開始狂吠。氣勢洶洶的攔在斧頭黨麵前,這次離得更加近了,可是斧頭黨的人仍然在昂首向前,毫不猶豫地衝進了被日本禽獸打倒在血泊當中的工人和學生們。


    川村又開始在心裏飛快地計算著雙方的火力對比。斧頭黨這次倉促趕來的這些人手裏一人一把盒子炮,有些人身上還綁著自製炸彈,這是最嚇人的地方,火力看起來還是很強大的。川村他帶來的人,和斧頭黨比起來少了整整兩圈。打起來,就算中國斧頭黨的訓練程度不如這些退役的日本人,但是很有可能自己的這些人在那些中國人自製的人肉炸彈下會被炸成碎片。[.超多好看小說]現在雙方相距得太近了!


    川村突然很懷念那些看著太陽旗號就繞道閃避的那些中國官方的軍人。現在那些中**人現在不知道躲在哪兒,卻要麵對這些不怕死的流氓!


    兩方的槍口幾經調整,已經完全瞄準對方了,誰也不知道對方什麽時候將子彈砸過來!


    一滴汗珠從川村麵頰上流了下來,身邊的日本人也緊張地注視著這一切。不過大日本帝國的驕傲還是讓川村啞著嗓子下達了命令:“隨時做好還擊準備!隻要他們一動手,我們就反擊!”


    他身後的日本人隨著他這個命令下達,也全部就了各自的戰位。雙方的神經都繃緊了,槍口在這麽近的距離上,隻要一開火,肯定就是一個極慘烈的局麵。


    馬永貞目光炯炯地看著前方。斧頭幫仍然堅定地繼續搶救倒在血泊的傷員。


    江幫主也下達命令道:“日本人開槍,咱們就還擊!”


    瞿恩不出聲站立著,半晌才有些猶豫地問道:“江哥,就這樣放過這些日本人嗎?”


    馬永貞冷冷地說道:“我對找日本人幹一下,這個是絕對支持的!工人不能讓他們白打!但是作為斧頭黨的新當家的,老板把斧頭黨交給我,我自然要為斧頭黨考慮一下。以斧頭黨一個幫會現在的能力還真抗不起這麵抗日的一麵大旗!”


    江幫主哼了一聲:“日本人要打,但是還不是現在這個時候。現在隻有挨打的份。何況現在,我們也還沒有到和日本人非打不可的時候。……總之,我也不怕日本人,但是我們不開第一槍。不是時候!”


    什麽才是時候?如果一槍能要掉日本半條命,江幫主絕對會毫不猶豫的搶著開第一槍。至少,開第一槍也要有大東溝和珍珠港那樣的輝煌戰果,才值得搶著開第一槍。


    雙方的神經都越來越緊張,卻始終都在等待著命令。


    川村半天還是下不了決心,他早就把這邊的情況電話報日本駐上海的總領事館了,但是那邊現在還是一直保持著沉默。沒有給他答複,難道真的要他自己做決定?


    他不知道,現在上海的日本總領事館裏正亂成一鍋粥呢。在總領事館服務的日本女仆,很長時間沒有看到這些大人們這麽不冷靜的樣子了。


    當一個女仆端著紅茶和點心進會議室的時候,就看見山家亨正氣急敗壞地嚷嚷:“既然斧頭幫敢於用槍口對著我們大日本帝國的臣民!無論如何,我們也要打擊他這種藐視權威的做法!不然在上海灘,太陽旗的威信就要受到玷汙!他一個小小的地方黑社團都敢這樣,那我們還怎麽把我們的建立大東亞共榮圈的政策推行下去?還怎麽去征服中國?”


    領事館的總領事綾倉是華族,有著貴族的爵位,身份高貴的不得了,按照山家亨不厚道的評論,他似乎辱沒大日本帝國的威嚴,一派的暮氣沉沉。他笑著從女仆手中拿過了茶杯,低頭淺淺嚐了一口,並沒有什麽表示。


    這些急於建功立業的士族,對出身優越的華族的態度一直如此。綾倉也並不在意。華族中,多是溫和一派。應該說,是更有理智的一派。這與他們從小受教育的程度有關,他們反對過度擴張,在世界民族主義風潮越來越劇烈的時代,殖民時代的那些做法已經越來越不合時宜。日本的強大與殖民擴張息息相關,但是如果繼續殖民擴張,甚至妄圖滅亡中國,那麽明治維新以來,無數能人嘔心瀝血,半個世紀的努力,隻怕會一朝化為泡影。


    他的副官就站在他的身後,等待著綾倉隨時下達的命令。


    山家亨稍微控製了他的情緒:“難道閣下是擔心現在在那裏的川村君不是斧頭黨的對手?我們大日本帝國有的是強大的軍人!中國人都是烏合之眾,都是一直怯懦膽小之輩,我們隨時可以征服中國!”


    對於山家亨都有些無禮的質問,綾倉隻是覺得他實在不敢想象,現在士官學校畢業軍官,都是這樣目空一切的自大?還是陸軍部的那些青年軍官,都有這樣危險的思想?


    “大日本帝國的權威並不是由和中國的黑社會火拚來體現。我們有時可能會因為情況而忍讓,但是絕不是因為畏懼。”綾倉慢慢地道。“頭山君和我似乎意見上麵也有些差距,我不得不說。頭山君可能有些失去冷靜,而變得偏執起來了。你們始終要記住,不管是駐上海的陸軍和海軍,還是暗中活動黑龍會,隻不過是遠東外交政策執行的保障,是我們手中的工具而已,這點是必須認清楚。”他悠悠地說完,低頭又繼續開始喝茶。


    山家亨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他是個狂熱的明治時代的產物。這個老頭子都這樣說了,難道他還能強逼他命令川村開火嗎?這次沒有看到黑龍會的頭山滿,頭山滿這老狐狸似乎也從原來的立場上麵退縮了。


    “都是一幫軟弱的家夥!”山家亨實在覺得這一切事情發生得無謂,而結束得更加無謂。頭山滿那個老狐狸稍微被推動了一下,在報複上次支那反日商的工潮的實際步驟上走出了一步,但是隨著支那豬再次的反擊,又馬上縮了迴去。這些中國人就那麽可怕嗎?


    其實,大正時代日本政治正是最複雜的時候,頭山滿的這次來上海是承受著巨大政治壓力,那些政敵完全隻是為了反對而反對,頭山滿雖不在廟堂,卻也是在爭鬥的風口浪尖,因為更容易被打擊,不知道被多少人盯著呢。


    川村強壓著心中的怒火向綾倉點了點頭,就離開了會客廳。他太需要去冷靜一下了。


    綾倉把最後一口茶喝完,慢慢站了起來,朝自己年輕的副官笑道:“喝茶還是要喝中國茶啊……你馬上通知川村君,打傷了那麽多人,大日本帝國已經展示了天皇陛下的威嚴,不必要為了一個突發事件和中國那些流氓正式開火。他們並不敢真正挑戰大日本帝國的權威……讓他們迴來吧。下麵是我們外交官們該做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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