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也知道,長寧更喜歡大家叫她公主,而不是叫她皇後。


    以如意的身份,她是長寧的貼身侍女,伺候了長寧十幾年,哪裏會不知道長寧絲毫不喜北齊皇帝蕭祐,不僅不喜,而且還很厭惡。


    被蕭祐握了手,她會洗手數次,之後又用手帕擦手,要是讓蕭祐知道他的皇後這麽惡心他的觸碰,他估計會大發雷霆,定然不會讓長寧有好日子過。


    既然長寧這般厭惡蕭祐,她又怎麽可能喜歡別人叫她皇後。


    再說,長寧也隻是有一個皇後之名而已,根本沒有皇後之實。


    以如意所想,蕭祐會娶迴長寧公主,隻是想要羞辱大周和長寧而已,將長寧娶迴國之後,便沒有真正寵幸過她,現在還將她遣到了這相當於是冷宮的鳳棲山莊,派人看守,又哪裏有一點對自己皇後的親近和尊重。


    而長寧作為和親的公主,她比起是作為一個女人存在,更是作為一個政治象征——大周輸給了北齊,所以必須要送公主來和親。


    在這種情況下,如意是擔心長寧的。


    她知道長寧很厭惡蕭祐,並不想得到蕭祐的寵幸,但是,要是長寧一直不得蕭祐的喜歡,她現在才十六歲,她以後要怎麽辦呢,就這麽在這幽冷的鳳棲山莊裏度過一生嗎,這也太可悲了。


    如意跟了長寧這般久,完全明白自己的主子並不是個懦弱的等待厄運降臨的人,但要怎麽改變現狀,如意也完全摸不透長寧的心思。


    這次慕昭突然出現,如意嚇了一大跳,卻逾越地將慕昭藏在了公主起居室的稍間裏。


    長寧看了如意一眼,右手抬起來輕輕放在了胸前,像是做一個打起精神的動作,其實是她碰了碰慕昭送給她的那塊龍鳳佩。


    當初長寧嫁入北齊和親,並沒有將這定情信物的龍鳳佩還給慕昭。


    她當時有想過應該將這玉佩還給慕昭,但想到還給他之後,自己就要這般孤獨地到北齊了,便無法下定決心。她並不是舍不得這玉佩,隻是舍不得還存在的和慕昭之間的牽絆。


    當初下定決心要嫁到北齊來和親時,長寧因滿腔憤慨,尚不覺得多麽悲傷,等真到了北齊,遙望故國,才感受到了悲苦,於是越發想慕昭。


    她想,她也許再也見不到他了,從此即使在同一片天空下,但是,兩人卻成了陌路,這讓她迴想起來,便覺得難以忍受。


    在從前,她的確喜歡慕昭,但是,她知道,這份愛,並沒有到願意將一切都付出給他的程度。


    但在之後,夜深人靜,她撫著掛在頸子上的玉佩,卻有情深難舍的強烈感情。


    但此時想到慕昭就在裏麵的屋子裏,卻又如近鄉情怯一般,讓她的每一步都那般沉重。


    她覺得雙腳沉重,幾乎難以邁動,但她還是走到了隔扇門邊,如意已經替她推開了門。


    五月天氣,窗戶已經撤下了厚窗紙,換上了薄窗紗,傍晚最後的天光從窗戶映入房中,房間裏光線淺淡,長寧深吸了口氣,穿過次間,往稍間走去。


    次間和稍間之間隻有一個落地罩,掛著珍珠簾。


    如意要替長寧撥開珍珠簾,長寧側頭對她說道:“如意,你先出去吧,我自己進去就好了。”


    如意便行了一個告退禮,退出去了,將那隔扇門也關上了。


    長寧迴頭看了看那隔扇門,就自己撩起了珍珠簾,珍珠簾上的琉璃互相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響,宛若樂音。


    長寧邁步走了進去,便看到了站在隔扇窗邊的男人。


    窗外天光已經逐漸暗淡,房間裏卻並沒有點上宮燈,光線更加暗淡。


    站在窗邊的男人,恐怕已經身高有了八尺,身上穿著北齊京中禁軍的校尉軍服,腰側甚至懸有長劍,他靜靜看著長寧,麵孔被掩在了黑暗之中,長寧並不能看清他的麵孔。


    珍珠簾在長寧的身後嘩啦啦地垂下,長寧在一頓之後慢慢朝慕昭走了過去,這時候的慕昭,讓她覺得遙遠且陌生。


    等總算停在他的麵前,她隻能仰頭看他。


    這般近的距離,她才將他看清了。


    慕昭變了很多,他是個成年男人的模樣了,更甚者,他的眼睛過於黑沉深邃,讓長寧幾乎不敢認他,他已經儼然是另一個人。


    長寧頭上的華勝隨著她的動作輕輕地顫抖著,就像是長寧此時顫抖的心一般。


    她盼著慕昭能夠先說話,畢竟是他來找她的,但慕昭隻是盯著她,卻沒有言語。


    長寧一向覺得自己是個性情堅毅的人,此時卻不知為何鼻子發酸,喉嚨也些許發哽,在張了兩次嘴後,才總算發出聲音來:“你在怨我嗎?”


    其實她剛才已經想過,見到慕昭,應該問他現在大周和北齊的具體形勢,他是如何迴到北齊來的,現在怎麽樣,他是怎麽進到這明熙居裏來的……


    但是,那幽怨的感性之言,卻先於這一切從她的嘴裏說了出來,說出來後,她便更覺得傷心了,莫名地傷心,似乎沒有原因,似乎那原因太過清楚明白,已經是她身周的空氣,無時無刻不包圍著她,但她卻無法捕捉。


    慕昭不知道在想什麽,麵色深沉,神色完全沒有變化,他似乎已經同往年完全不一樣了。


    他好半天才說道:“我無法怨你。”


    說完,眼神總算有了波動,帶上了一種毅然決然,但是眼底深處又有悲傷。


    長寧苦笑了一下:“為何不怨我,我應過等你,但我失言了。”


    慕昭搖頭:“前線將士不能抵擋住敵軍,讓北齊軍長驅直入南下,危及京城,公主隻身犯險,隻能答應以和親換北齊退兵,身為男人,隻能恨自己無能,如何怨你!”


    長寧聽他這麽說,不知為何,卻並不高興,隻是難過,她搖著頭,說道:“當初皇兄初登基不久,就遭遇外憂內患,這不是因為大周不努力,所以才讓公主和親,隻是形勢如此,完全沒有辦法。人生很多時候,便是沒有辦法。我想,你比我更加明白,不是嗎。所以我嫁到北齊來,並不怨恨故國,反而為它憂心。一心隻想它能夠強盛,不要再成狼口的肥肉了。”


    慕昭深吸了口氣,長寧還是原來的長寧,比起關懷一己之幸福安危,她更關心大周。


    慕昭想到自己一直囿於感情,反而顯得狹隘了。


    他說:“陛下提拔了數位強將,已經鞏固了北方防線,對西梁的作戰,近來也多有勝仗,公主不必擔心。”


    長寧微微蹙了眉:“為何不再叫我的乳名,既然如此,你冒著殺頭之罪,擅自進皇後的起居之所,是來做什麽?”


    要是從前,長寧這般說,慕昭定然麵臉通紅,張口結舌,害羞尷尬得不知如何應答,但此時的慕昭,卻並沒有任何慌亂之色,反而一本正經地說道:“我想了辦法,入了京城禁軍,現在被調來暫時負責護衛鳳棲山莊。其實我已經來了幾日了,我知道你有辦法和外麵通消息,也知道這裏的禁軍侍衛並不堪用。所以便想了辦法進來了,你放心吧,除了如意,沒有他人知道我在這裏。”


    長寧往後退了一步,說:“那你覺得我是問你這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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