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蘅!須知禍從口出!你若再這般口無遮攔,哪天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曲陵南聽得大為驚奇,原來這些師妹們親密歸親密,但對自己也頗有些不滿。隻是那不滿的緣由莫名其妙,若隻看到某某是誰的弟子便要去羨慕嫉妒一番,那還有空做旁的事麽?


    但她不大明白餘蘅最後一句話是啥意思,她待師傅一片赤誠,師傅迴她幾分真意,這又有何不妥?自己家徒兒被人揍了出去找場子難道不是該的麽?若師傅被人揍了,她可是會與對方拚命。


    對哦,自己確曾為師傅強出頭,在大殿上連左律都想揍了,這些女的莫非眼瞎了不曾?為何就瞧不見這個?


    所以說這些女孩兒忒多麻煩,若是她看上誰想要對方收自己為徒,那便大大方方上前死纏爛打。當然咯,自己的師傅還是看緊點好,若真個收多十個八個女徒兒,浮羅峰那雖說熱鬧了,可曲陵南能確定自己定然會不爽。


    她下定決心,可不能讓師傅再收其他人做徒兒才是。


    她這裏一路走一路想,不一會便瞧見孚琛與涵虛真君正在前麵說話,那地方被下了禁製,故曲陵南能瞧見兩人,卻半點也聽不到他們說什麽。


    卻見孚琛麵色古怪,對涵虛真君躬身,似乎在謝什麽,然瞧著卻又全無喜色,倒有些意料之外的驚詫。而涵虛真君倒是一臉萬年不變,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意,曲陵南仔細端詳,發現太師傅這笑瞧著竟有三分促狹。


    太師傅手一揮,禁製除去,曲陵南曉得他已知自己來了,忙低頭行禮,道:“見過太師傅。”


    “小南兒來了,快走近些,你師傅有個好消息告訴你呢。”


    “啥好消息?”曲陵南好奇地看向孚琛。


    孚琛直起身,並不作答。


    曲陵南隻好看迴涵虛真君,涵虛真君嗬嗬低笑,道;“你師傅原本以為俗家親眷無人存世,哪知機緣巧合,那日壽誕,清微門女修鵬華倒認出他來,她稟上清微門掌教,掌教再寫信與我,我接了消息,也替孚琛高興。咱們修道之人雖說超脫塵寰,然若有血脈親人同為修士互相扶持,卻也是一種福分……”


    “啊?”曲陵南打斷他,轉頭問孚琛,“師傅,這是你多了姊妹的意思麽?”


    “是子侄一輩,那鵬華乃你師傅堂兄之女。”


    孚琛微微皺眉道:“師傅,是否乃我之血親,得見過方知,若她真是,我自當瞧在已故親人份上多加照拂,若乃假冒,那便莫要怪我翻臉,清微門又如何,總不能隨意消遣與我。”


    “你這混小子,我已讓人見她帶來,不論是與不是,你都不給我規矩點。哦對了,小南兒啊,”涵虛轉頭對曲陵南笑著問,“你可想去清微門玩玩?”


    曲陵南驚奇地問:“為何我要去清微門玩?”


    “你本已築基得成,我派弟子築基已畢,皆有出宗門曆練一番的規矩。算你走運,清微門掌教這迴送了個人過來咱們這走親戚,我們便也能送個人去他那長見識,況且此番同來的,可是你的小友。”


    “誰?”


    “杜如風那小子啊,”涵虛真君笑得眉眼彎彎,“你們年輕人多多親近,四大門派同氣連枝這等事,還需靠你們年輕人維係啊。”


    曲陵南還沒想明白怎麽自己跟杜如風玩與四大門派同氣連枝這等大事會有關,她隻知道太師傅說起這個,臉上多了幾分樂見其成的笑意,而師傅臉上卻多了三分冷峻之色。她正想著,卻見半空中飛來三名修士,兩男一女,領先的正是畢璩師兄,他向來掌管派中待客事宜,此番親自領客人前來,足見涵虛真君對來客的重視。而那一男一女中,男的俊雅溫文,正是曲陵南見過一麵的杜如風,而女的卻生得甚為美貌,顧盼之間,與孚琛那張人神共憤的臉竟有三分相似。


    曲陵南傻愣愣地看著孚琛見到這張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龐,似神情一震,隨即女修珠淚盈盈,哭倒在地,雙手奉上玉佩一枚,孚琛接過瞧了,向來沒心沒肺的臉上竟也現出激動與悲慟,親手扶起那名女子,那女子便順勢哭倒在他懷裏。


    而孚琛這般雞蛋裏都要挑骨頭的人竟然沒推開!


    這算怎麽迴事?


    曲陵南覺著腦子轉的有些慢了。


    ☆、第 71 章


    七十一


    那女子與師傅在那邊哭訴,聞者無不麵露戚戚,便是涵虛真君也感慨道“劫後餘生,尚能相見,真乃有緣”之類。畢璩向來會做事,當下見文始真君並無推開那女子,顯見是認了這門親戚,便忙躬身賀喜文始真君今日得獲親眷;而杜如風本與那名為鵬華的女子皆出身清微門,見此狀況,也自是賀喜湊趣無疑。


    隻餘下個傻愣愣的曲陵南。


    她在那一刻,想的是原來做師傅的親戚便可以把頭埋在他懷裏哭,眼淚鼻涕糊了他的道袍都不怕,若是自己敢這樣,隻怕早被文始真君摔幾個實實在在的跟頭了。


    她驚奇地發現,原來自家師傅也不是總一臉裝模作樣的笑容,抑或刻意為之的溫柔,原來他也是會目露悲戚不能自抑,他也是會喜顏於色不假思索。


    她看著看著,沒來由有些落寞,這是一種陌生的情緒,就宛若小時候很饞很饞山下一家農戶過節弄的紅燒肉。那家主婦做這道菜特別拿手,也未見得放多少醬料,卻能燒出晶瑩紅豔的顏色,入口軟糯的口感。那樣一碗肉燒出來十裏飄香,餓的時候聞見簡直令人邁不動道。那時曲陵南就總想,有朝一日我定能弄到。於是她吃了很多苦,幹了很多活,甚至冒了很多危險,於是她終於有能拿得出手與人換這碗紅燒肉的虎豹皮子,等她換了來,坐下正要吃,卻發現那做肉的農婦又自廚舍端出另一碗肉來,笑眯眯地招唿自家孩兒來吃。


    那兩個小子啥活也不用幹,啥苦也不用吃,可他們卻也能吃到跟她一樣的紅燒肉,隻因為他們是農婦自己的孩兒。


    在那個時候,曲陵南就明白,有些時候,同一樣東西,在你這裏需千辛萬苦去爭去拚,在別人那卻隻需動動手指頭,便可輕而易舉獲得。


    她有這個預感。


    果不其然,之後她師傅像完全忘了她這個人般,攜著那名叫鵬華的嬌弱女子迴了浮羅峰,親自替她選了屋舍,親自使除塵術將屋子掃灑幹淨。曲陵南甚至還看見,師傅將自己的千年冰玉床都拿出來給這個未曾謀麵的侄女睡,那張床平日裏曲陵南想坐一下都不行。


    平日裏動不動便不耐煩的師傅,此刻恨不得把這輩子都攢起來不用的耐性都用在鵬華身上,噓寒問暖,關懷備至,一用神識掃見她修為多年徘徊在練氣期大圓滿,遲遲未能築基,竟命曲陵南將上迴沒用上的築基丹拿出來贈給鵬華。


    曲陵南統共隻餘下一枚,其餘皆給了陸棠賣錢,自是不情願,可拗不過師傅,隻好乖乖將丹藥交出。


    做了孚琛多年弟子,曲陵南才知道師傅原來手裏有這麽些東西,他一點不窮。


    曲陵南忽而很想歎氣。


    她覺著孚琛見到鵬華是真高興,這等高興是她做弟子的再裝傻扮懵也博不到的,按理說師傅高興她也該跟著高興,可曲陵南高興不起來。


    原本隻有兩個人的浮羅峰,從今往後再也不複了。


    那怎麽辦?


    宰了那個鵬華?


    曲陵南認真考慮了這個可能,覺著要神不知鬼不覺宰了這女的不大現實,除非她修為臻至凝嬰階段,滅到一個低階修士不費吹灰之力,不然以她現下的功力,無論她幹什麽,恐怕都瞞不過師傅。


    可她真的很想宰了這個人。


    沒來由的,她就是想宰了這個人。


    曲陵南吐出一口長氣,拍拍手掌走了出去,她想自己不能再多呆下去,血液中的三昧真火似乎已要蠢蠢欲動,再呆下去,她怕自己控製不住。


    鵬華在浮羅峰一住半月有餘,曲陵南這半月便天天下峰,靠著兩條腿爬山涉水,或跑去雲浦童子處嬉鬧,或去給畢璩添麻煩。有時玩得晚了,索性就歇息在山林之中,亦或雲浦的丹爐之旁,生平第一次她遇上事不是勇猛直前,而是不願麵對。


    她沒想好自己內心的憂慮是怎麽迴事,那些碰一下就酸楚的心情是怎麽迴事,她隻知道,她厭煩這種狀況,厭煩到連帶浮羅峰也不願迴。


    她這般反常,雲浦童子早已察覺,某日他偷偷摸摸遞給曲陵南一個小瓶子,笑嘻嘻道:“哪,給你的。”


    “啥玩意兒?”


    “百裏癢,足足能讓人癢到恨不得脫光衣服,撓下自己的皮!”雲浦衝她擠眉弄眼,“多少修士最愛麵子,你想,若把這藥下他們身上,令他當眾出醜,可不是比殺了他還令他難受?”


    “沒錯。”曲陵南點頭,奇怪道,“可為啥給我?”


    “你心中沒厭憎的人麽?”雲浦童子湊近問,“你沒那種看她前麵就憎惡她後麵,恨不得她時時刻刻不好過,隻要她不好過你就高興的人麽?”


    曲陵南垂下眼瞼,緩緩道:“沒這種人,但我有想幹掉的人。”


    “誰?”雲浦大感興趣,“快說快說。”


    “我師傅那個什麽侄女。”曲陵南沒好氣道,“自從她住進我們那,我就跟沒師傅一樣了。”


    雲浦哈哈大笑:“可讓我問出來了,你果真吃她的醋,怎樣,把這藥拿去,包管她顏麵盡失,再也沒臉在咱們瓊華呆下去。”


    他唯恐天下不亂,又補充道:“要嫌不夠,師叔這還有別的,什麽讓人百日說不得話,動不了手腳,啊,你說讓她當眾便溺如何,女娃兒要幹這種事,恐怕往後誰都不敢要她了吧,哈哈哈哈哈,你稍等兩日,我這便去研製類似的藥丸。”


    “行了行了,”曲陵南沒耐煩地道,“我前日問了師傅一句,鵬華一來你便給了那許些法衣法器,我要個紫雲飛鶴來去方便可否,你猜我師傅說啥?”


    “說啥?”


    “說鵬華多可憐,幼年便遭滅門慘禍,輾轉清微門求生都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我身為徒兒不替師傅多想想怎麽補償她,倒好意思來爭東西。”曲陵南皺眉道,“我沒想明白怎麽就變成爭東西了我?我不過想要個紫雲飛鶴而已啊,我每月供奉都在師傅手裏,自己也沒錢,要是有錢我也不跟他要了。自己買不得了麽?”


    雲浦跳起來罵:“孚琛這小子忒摳門了,你怎麽這麽傻啊,錢銀什麽時候都是攥在自己手裏最好,你交給師傅幹嘛?”


    “咦,不是都交給師傅嗎?”


    “呸呸,都交給師傅我們喝西北風啊?”雲浦罵道,“你個傻蛋,被你師傅坑了你!”


    曲陵南一聽大為驚奇,愣愣想了會才問:“那我迴去管我師傅要迴我的靈石,你說他會給麽?”


    “他必須給!”雲浦罵罵咧咧道,“你這麽大個姑娘家,平日裏買個花兒粉兒的還管他要錢,他才真好意思呢。你趕緊迴去,不,師叔陪你一起去,你師傅要不給,我就幫你告到掌教真君那!”


    曲陵南不太感興趣地擺擺手道:“算了,他好容易高興了幾天,我去管他要錢,他必然要不高興,我也不用靈石,他愛就給他吧。”


    “你怎麽這麽沒出息你。”


    “給我師傅收著吧,就算我養他。”曲陵南托著下巴,手指劃來劃去,問雲浦道,“你說我把那女的宰了如何?”


    雲浦童子嚇了一跳,道;“你說真格的?”


    曲陵南淡淡地道:“我就說說。”


    雲浦盯著她半日,一屁股坐到她身邊,困難地問道:“那什麽,小南兒,那鵬華隻是你師傅失散多年的血親,他待人好些,也是人之常情,你懂麽?”


    “我懂。”曲陵南點頭,“可這跟我想要宰了她是兩碼事。”


    “我的意思是,”雲浦斟酌詞句道,“那個鵬華,你師傅待她再好也是有限,因為她永遠隻是一個來自別個門派的血親晚輩,寵愛些,給她點好東西,也就是了,你實在不必如此介意……”


    “我不介意,”曲陵南道,“我就是想幹掉她。”


    “你怎麽這麽蠢呢?”雲浦喪失耐心跳起來道,“你到底懂不懂哇,那鵬華不過是個外人你就如此憎惡,那若他日你師傅真個有雙修道侶呢?屆時你師傅所有恩愛皆給與那人,你又要如何自處?”


    曲陵南一下懵了,她幹巴巴地笑著道:“你又說笑,我師傅哪來的雙修道侶?”


    “他為何不能有?別說你師傅長那樣又是前途無量的元嬰修士,就衝他乃咱們瓊華掌教的大弟子,外頭就多少人上趕著要給他送侍妾。我派門規嚴明,可卻不限弟子結雙修道侶,甚至可說此乃連結我瓊華與別派關係的重要方式。你師傅年不過百,身份貴重,但凡隻要他看上誰,我可打包票,玄武大陸名門正宗的女修無人能拒!”


    雲浦童子見曲陵南雙目的光彩黯淡下來,心裏一軟,口氣緩了緩道:“師徒緣再親,也親不過道侶子女,你師傅這麽多年雖隻收你一個弟子,他待你的情誼已然夠了,你可別拿他對你的好當成理所當然,說句難聽的,你浮羅峰人氣不旺,遲早他要廣收門徒,你師傅人才出眾,遲早他要光耀門派。你是他的首席大弟子,這等緣法已然難得,可不要作繭自縛,存了那等爭寵的蠢念頭。”


    他拍拍曲陵南的肩膀,歎息道:“說了半日,你可曉得我的意思?”


    曲陵南垂頭想了想,道:“我也就是說說,並不會真宰了鵬華。”


    “嗯。”


    “也不會攔著師傅喜歡她。”


    “嗯。”雲浦點頭道,“不過該鬧還是要鬧,你不爭不搶,你師傅還以為你好糊弄。”


    他二人正說著,忽而自窗外飛入一隻紙鶴,停到曲陵南跟前,口吐孚琛之言道:“孽徒,你躲哪去了,還不速速迴來!”


    曲陵南咦了一聲,站起來道:“我師傅喚我,我先走了。”


    “我送你一趟。”雲浦童子架起蒲團招唿她坐上,“靠你兩條腿,怕迴去天都亮了。”


    他二人飛得飛快,不出半刻便迴到浮羅峰。曲陵南還未跳下,已被一股力道掀下蒲團。她一個跟頭栽下去,正要摔個狗啃泥,卻眼前一花,被一個人攔腰接住,轉了幾轉,穩穩落到地上,隻聽那人朗聲道:“文始真君請息怒,事情尚未查清,莫要委屈了陵南師妹才是。”


    孚琛冷冷地道:“我與我徒兒說話,與杜師侄可無幹係。”


    杜如風臉色一紅,忙道:“是我唐突,真君莫怪。”


    孚琛轉頭看向曲陵南,曲陵南與之對望,目不斜視,孚琛看著看著,忽而有些看不下去,掉轉視線道:“你鵬華師姐今日衝築基險些走火入魔,為師這邊忙著救人,你卻四下遊玩,不知歸來,這是你做弟子的本分嗎?”


    曲陵南愕然道:“她今日衝築基階段?她沒那個功力吧?是不是她自己急於求成,偷服下那枚築基丹了?”


    孚琛臉色不大好看,卻隻能承認徒兒說得對,但即便如此,他仍然道:“鵬華一心向上,求成急了些,然也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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