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下你曉得為師為何逼著你練這青玄心法了吧?”孚琛柔聲道,“你的資質本是平庸,可卻極為難得。當年青玄仙子能以這樣的資質登淩雲絕頂,你也一定可以。”


    曲陵南聽得心潮澎湃,重重點頭道:“師傅,我曉得了,我再不與你說那等喪氣話了。”


    孚琛笑了笑,摸摸她的頭發,隨後轉身負手遠眺,目光悠遠。


    “師傅,在我心底,你才是上天下地獨一無二的大才。”曲陵南磕磕巴巴地道,“旁人遠不及你的,師傅。”


    孚琛搖搖頭,但笑不語。


    “真的師傅,就是那個什麽太一聖君也趕不上你,你現下還未及百歲,可他都活了多久了?總有一天你定會超過他的,不,總有一天,你定會成為玄武大陸第一個榮登仙界的修士!”


    孚琛輕聲道:“我知道,可那太久了。”


    作者有話要說:有人說師傅沒出來溜,讓他溜兩下。


    ☆、第 69 章


    六十九


    師傅雖麵無悲傷之色,可曲陵南曉得,他仍然對那日左律斷劍之事耿耿於懷,以至於生出這等修仙太長,勝負太重之心。曲陵南覺著師傅這麽想純粹是自己沒事找事,將原本清清楚楚的幾件事攪合成一團,修真不是為了自己個,倒像是為了與旁人一爭高下,且還是與當世第一高人較個長短輸贏,輸了還不幹,還要長籲短歎,悲歎不能自拔,完全就是太閑了自尋煩惱。若是旁人如此羅裏吧嗦,她自然轉身就走,可現下是自己最親近之人如此拎不清,曲陵南既不能看著他不管,又有些困惑師傅這麽聰明的人,為何連她都瞧得清楚明白的道理,他卻非但不明白,還嗟歎個沒完?


    曲陵南皺眉,上前一把將師傅的袖子扯住往外拉,道:“走走,師傅,帶我飛去講經堂。”


    孚琛不耐道:“自己去,你多大的人了,去個講經堂還要師傅陪?為師忙著呢。”


    “忙什麽啊你,喝茶練功會友你一樣沒耽誤,老瞧著浮羅峰這點地方你不累啊?來來,陪我一道去,誰讓你不教我飛,又不給我買飛行法器。”


    孚琛揮袖就要甩開她,曲陵南眼明手快,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笑嘻嘻道:“師傅,講經堂長老都吃了咱們這多少好茶,咱們也去吃他一迴,莫要虧了本。”


    孚琛本要出言嗬斥,可接觸到徒弟黑亮澄明的眼眸,想到師徒緣法原也如天地萬物稍縱即逝,不覺軟了心腸,板著臉道:“別拉拉扯扯,你都十七了,成什麽樣!”


    “我便是七十,在你跟前也還是你的徒兒。”曲陵南大言不慚,“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話我打小就聽說。”


    孚琛給她氣笑了,問:“你原也曉得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啊?”


    “那是,我雖沒讀什麽書,記性可是不錯。”


    “那怎的我囑咐你一句話,你倒有三句話等著我?”孚琛指著她的腦袋彈了下去,笑罵,“孽徒。”


    曲陵南喜歡師傅這樣待自己,仿佛在他那張慣常的笑臉下,這方才是屬於她師徒二人的獨有親昵,隻有這樣,才令她覺著這是她一個人的師傅,而不是千萬個瓊華弟子的文始真君。


    孚琛帶著她禦風而行,少頃便到講經堂之所在。講經堂長老卻不在,然講經堂秩序井然,小弟子們三五成群,或於舍間誦讀經文,或於比試場上苦練法術。


    這原本是瓊華派千百年來日日能見的景象,任誰見著都不覺得稀奇。這些小弟子中亦有曲陵南認得的芳珍、餘蘅等人,見著孚琛禦風而來,紛紛停下行禮。


    今日管著小弟子們演習功課的講經堂主事之人匆忙跑來,衝孚琛師徒二人行禮道:“見過文始真君。”


    孚琛點頭微笑道:“免禮,今日是你當值?”


    “是。”


    “辛苦了,我隻來訪友,講經堂長老既不在,我便改日再來,你且忙你的去吧。”


    主事弟子告罪退下,孚琛瞪了曲陵南一眼道:“你看,撲空了吧?”


    曲陵南笑道:“師傅,咱們四下瞧瞧,哎呀你看,那弟子可真笨,一個降水術使得亂七八糟。”


    孚琛轉頭看去,果有一少年笨手笨腳使出一招“天降霖雨”,卻失了準頭,將自己澆了個落湯雞。


    眾少年哈哈大笑,場上熱鬧起來,孚琛瞧著也不禁莞爾。他當年也曾在此習初級法術,與玉蟾真人、雲埔童子等人每日相爭,鬥來鬥去,如今想來,卻別有一番滋味。


    “師傅,這弟子這麽笨,恐怕十二峰選內門弟子沒他的份了。”


    “那可未必,個人有個人的緣法,”孚琛轉頭道,“你忘了我與你說過青玄仙子之事?”


    “對哦,”曲陵南點頭道,“青玄仙子資質比我還不如,可她卻成一代傳奇,而今日場上出類拔萃的弟子,日後卻也未必能得大道,對吧?”


    孚琛微笑問:“你想說什麽?”


    曲陵南一臉認真問道:“敢問師傅,既然資質、天賦、刻苦、機緣,均不是問仙一途中最要緊的那樣東西,那咱們修仙,到底最要緊的,是要有什麽?”


    孚琛微微一愣,問:“你覺著是要有什麽?”


    “我現下沒想明白,”曲陵南皺眉道,“我隻在想,功力如左律那般睥睨天下,修為如太師傅那般從容淡泊,淩厲如道微真君那般無人可擋,如果他們都是對的,可為何他們都未能成仙?”


    “便是傳說中的青玄仙子,無物不能為器,拈花撮葉,俱是寶器,上天下地,已無有不能,可為何她最終亦未能成仙?”


    她亮晶晶的眼睛定定看著孚琛,問:“師傅,你當日為何修仙?”


    孚琛抿緊嘴唇,深深看著她,啞聲道:“為,成天地間的大能修士。通天徹地,移山倒海,洞達八方,上招扶搖,通八素之靈,結九元正一之氣。”


    “著啊,”曲陵南拍手笑道,“現下師傅你凝嬰得成,仙途坦蕩,想揍誰就揍誰,雖說不是每揍必勝,可到底十個中能揍贏七八個,這般厲害,你可還有甚不滿?”


    孚琛看著她,目光複雜,有震動,亦有波瀾,卻無一語。


    “我呢,打小就餓怕了,能不愁吃穿,不愁過冬有無糧食,不愁上山打獵能否有所收獲,我就萬事俱足。小時候下山換糧食,我曾撞見富戶家的女孩兒,大冷天穿著紅花襖,十根手指頭伸出來白嫩嫩一點傷口都沒,我當時心下還好生奇怪,為何她的手如此細嫩?她都不用幹活的麽?師傅你瞧,”曲陵南笑著看孚琛,伸出手給他看,道,“我修了仙,築基得成,洗髓伐經,早年手上的傷口可曾留下一點半點?”


    她的手宛若能工巧匠精心雕琢的玉石珍品,無瑕潔白,確無一點傷痕。


    “我覺著修仙挺好。”曲陵南笑嘻嘻地道,“師傅,你教我修煉,讓我不愁吃穿,我蠻知足,能不能成仙都不要緊,好比買一送二,要買的東西到手了,附送的那些有固然高興,沒有也不算啥。興許左律也好、太師傅也好,甚至道微真君、青玄仙子,我瞧沒準也是這般,修仙給了他們每個人一種活法,大道三千,不拘一格,至於最終能不能成仙,盡人事聽天命也就是了。”


    “一派胡言,你太師傅修為高深,哪是你這等沒出息的念頭……”孚琛訓了兩句,忽而訓不下去,他微微閉上眼,又再睜開,到這一步他還有什麽不明白,這是笨徒兒在開導他,用她那套直來直去,無欲無求的看法勸慰他,而已不知有多少年,無人這麽將他的喜怒哀樂放在心上了。


    “嗐,要那麽有出息幹啥?”曲陵南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挽起袖子興致勃勃地道,“師傅,我下去跟他們打一架啊,這些師弟妹們手腳太軟,這樣出去代表咱們瓊華派打架,哪能贏啊?不行不行,我可得去讓他們見識見識,啥叫能打。”


    孚琛尚未說話,曲陵南已又跑又蹦衝入比試場中,她說打架,便是打架,不出片刻,那些小弟子便被她撂倒一片。隻見她單獨將那個適才將“天降霖雨”使得亂七八糟的少年拎出來,劈頭一個火球丟過去,少年手忙腳亂,火燒眉毛之際終於在半空凝成一團水霧,嘩啦引出一場雨來。曲陵南還不滿意,右手又一個火球丟過去,直戲弄得那少年措手不及,摔倒在地,哄的一下,半邊衣襟立即著火。曲陵南等他哇哇慘叫了一會,這才出手滅火,趁著少年驚恐未定,反手又是一個火球扔過去。


    少年又驚又怒,大吼一聲側身避開,雙掌推出,這迴一招“天降霖雨”穩穩當當使出,恰好在身前結成雨簾,將火球澆熄。他不敢置信地瞧著自己的手,滿臉通紅地道:“我,我使出來了?”


    “若我用三昧真火,你早完蛋了,”曲陵南皺眉不耐道,“這有什麽好高興?”


    可那少年哈哈大笑,歡唿了起來,曲陵南搖搖頭,道:“還有誰來?”


    場上弟子不乏好戰,有內門師姐親點修煉,躍躍欲試者大有人在。孚琛負手看著自己的徒兒在場上上躥下跳,各種胡鬧,卻並不出言阻止。少女身姿妙曼,因使力而微紅的臉頰豔若桃李。就連他也不覺有些看呆,他想起這個少女對自己的笨拙勸慰,對自己的殷勤照顧,忽而覺著,這個當日在上古冰洞中偶然撿到的徒兒,他以為是自己給了她一段機緣,可說不準,事情要反過來,是她給了自己一段機緣。


    孚琛隻覺場上的少女明媚到耀眼,他掉轉視線,不能再看,卻在此時,聽見身後一個醇厚溫和的聲音道:“癡兒,你尚還不如陵南丫頭看得明白啊。”


    孚琛一驚,慌忙轉頭,能無聲無息出現在他身後且不為他所覺的,整個瓊華除了他的授業恩師涵虛真君外再無一人。他躬身下拜,道:“見過掌教師傅。”


    來者正是涵虛真君,他撚須微笑,擺手道:“少來這些個虛禮,孚琛啊,你隨我來。”


    ☆、第 70 章


    七十


    曲陵南打完架一抹汗四下觀望,卻不見了孚琛的蹤影。她正狐疑師傅哪去了,卻聽餘蘅笑嘻嘻地問:“師姐,你可是找文始真君?”


    曲陵南點頭道:“是哇,他才剛還在那邊,現下可哪去了?”


    “我曉得他哪去了,可我偏不告訴你,”餘蘅調皮一笑,眨眼道,“師姐你就好了了,天天跟文史真君呆一塊。”


    “啊?”曲陵南不明就裏地問,“是不錯,但也未見得好到哪去。”


    “文始真君這般天人之姿,你天天都得見,不知多飽眼福。”


    “啊?我師傅是好看沒錯啦,可怎見得天天看他就是有眼福?”曲陵南認真道,“他再好看,也就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罷了。”


    餘蘅撇撇嘴,很快又有新的興致,她湊到曲陵南跟前問:“師姐,都說文始真君收徒最重相貌,不是師姐你這等花容月貌,都別想入真君的眼,是真的嗎?”


    “啊?”曲陵南大為吃驚,問,“我師傅是照這個標準收徒的嗎?”


    “不是嗎?”餘蘅奇怪地問,“那他為何當初收你為徒?不是說你隻得三靈根嗎?啊師姐,我可不是說你本事不濟……”


    “餘蘅!”芳珍在一旁喝止她。


    曲陵南不以為意道;“我確是三靈根沒錯啊。”


    “那他們說你得文始真君傾囊相授,這才進階神速,出類拔萃,是真的嗎?”餘蘅天真地問,“你若不是相貌中他的意,怎會得他如此青睞?”


    曲陵南摸摸自己的臉,道:“啊?是這樣嗎?可我怎麽記得,我師傅是為了拿我當餌誘水裏的怪蟲,這才收我為徒的?”


    這句話連芳珍都好奇了,湊上來問:“什麽怪蟲?”


    “哦,就是又長又隻有一隻眼睛的怪蟲,難看極了,可力氣大得緊,那會我跟師傅在冰洞裏,師傅要吃那玩意治傷,怪蟲卻愛吃我,於是我們就成師徒了。”


    “為,為啥這會成師徒?”餘蘅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問,“文始真君真拿你作餌?”


    “是哇,師傅說了,拜了師,就要事事以師傅為先,以師傅之事為大事,作餌誘蟲啥的算什麽,我後麵經常要自己潛入寒潭幫他抓呢,可惜蟲太少,於是我又抓了美女蛇湊數,哦對了,這些怪物都有名字的,不過我都給忘了。”


    女弟子們麵麵相覷,少頃,芳珍才試探著問:“美女蛇可是魜偶蛇?一隻眼的怪蟲……”


    “身子多足披甲,難宰。”曲陵南補充道。


    “呀,莫不是傴僂蟲?”芳珍驚唿道,“這可都是水係兇獸。”


    “是吧,”曲陵南不怎麽感興趣,她問餘蘅,“你適才見著我師傅,哪去了?”


    餘蘅卻睜大眼睛盯著她問:“師姐,你師傅真讓你作餌抓傴僂蟲、魜偶蛇?否則不給你拜師?”


    “錯了,”曲陵南糾正她,“次序是這樣的,我先拜師再作餌,曉得了麽?”


    “啊?你那會曉得他是大名鼎鼎的瓊華文始真君麽?”


    “怎麽我師傅很出名麽?”曲陵南摸摸腦袋,她被小姑娘們纏著問這麽些問題已有些不耐,皺眉道,“反正就這麽迴事吧,你到底說不說我師傅去了哪裏?不說我揍你哦。”


    曲陵南晃晃拳頭嚇唬她,哪知餘蘅不用她嚇唬,自己睜大一雙眼睛,悄悄指了指側麵。


    她這麽配合曲陵南倒有些意外,她瞥了餘蘅一眼,隨後邁步走開。


    走得不遠,她便聽見女弟子在後麵竊竊私語,曲陵南運起靈力凝神諦聽,隻聽芳珍悄聲對餘蘅道;“都叫你莫要亂打聽了,浮羅峰便是要招內門弟子,自有消息傳出,你這般唐突作甚?若惹惱了陵南師姐……”


    “我不懂,浮羅峰那隻有一名內門弟子,這麽多年,文始真君怎的就不收徒,莫不是陵南師姐做了什麽……”


    “瞎說八道些什麽?這等事師長自有盤算,那也是你我能揣測的麽?”


    “我就是說說,你難道也不奇怪麽?聽聞文始真君當年一聽說陵南師姐丹田被碎,氣得親自去了禹餘城震碎對方金丹修士的內丹。這般心疼徒兒的師傅,可不是有些……”


    “你閉嘴!”


    “我偏不,陵南師姐除了一張臉外哪裏又有過人之處?可她現下本領如此高強,丹田碎了亦能築基,那定是文始真君以什麽天地寶材維持著,又把壓箱底的好東西都給了,傾力栽培這一人罷了,有這樣的師傅,便是一個庸才到他手裏也要曾驚才絕豔的天才。若你我也有這等機緣……”


    芳珍好氣道:“你也曉得這叫機緣,旁人的機緣是旁人的,又豈是咱們能羨慕得來的?你還是快些修煉為妙。”


    “好了,我也就是那麽一說,本來文始真君好容易來一趟講經堂,可惜卻對咱們瞧都不瞧,我適才可留意了,他從頭至尾,眼隻盯著陵南師姐呢。你說,他們師徒會不會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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