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徑走過去,朝蘇秦身上狠啐一口,破口罵道:“臭結巴,敢到萬邦膳館吃白食,還要淨挑山珍海味,活得膩味了你!”


    蘇秦此刻的酒勁早已過去,聽到罵聲,臉色漲紅,垂下頭去,一語不發。


    小二厲聲喝道:“快拿金子來,不然的話,掌櫃立馬送你見官,大牢裏關你三年不說,還要在你臉上黥字,讓你一輩子做人不成!”


    聞聽此話,蘇秦大是窘急:“我——我——我沒——沒吃——吃——吃白食!”


    掌櫃冷冷說道:“哼,到此境地了,還在嘴硬,掌嘴!”


    一漢子聞聲走出,幾步跨到蘇秦跟前,拉開架勢,正要掌嘴,門外傳來一個聲音:“慢!”


    眾人皆吃一驚,扭頭一看,是張儀和小順兒站在門口。


    見是張儀,蘇秦甚是激動:“張——張子,你——你可——可來了!”


    張儀冷起麵孔,緩緩走到掌櫃跟前,指著蘇秦,聲色俱厲地斥道:“你們怎麽將這位爺弄成這樣?”


    掌櫃一見他來,早已眉開眼笑:“這位爺,在下——”轉對漢子厲聲罵道,“愣個什麽?還不快為這位爺鬆綁?”


    漢子急急解開蘇秦手臂上的繩子。


    張儀依舊冷冷問道:“共是多少金子?”


    掌櫃轉對小二:“聾了?爺問你呢,共是多少金子?”


    小二拿過一條竹簡,呈予張儀:“迴爺的話,昨夜餐飲,共是八金又二十八銅,此為明細,請爺審看!”


    張儀擺了擺手,朝小順兒道:“付賬!”


    小順兒掏出九金,交予小二。小二正要找零,張儀又一擺手:“不用找了!”


    掌櫃見狀,點頭哈腰道:“士子爺,今日之事,在下有所得罪,請爺包涵!”


    張儀白他一眼,冷冷說道:“得罪本少爺倒無關係,得罪這位蘇大人,掌櫃總得有個交代吧!”


    掌櫃眼珠兒一轉,轉對小二與兩個漢子:“昨兒晚上,你們當中是誰吊了蘇爺的?”


    小二與兩個漢子麵麵相覷。掌櫃的眼珠子再轉一下,手指小二罵道:“就知道是你!來人,將他吊到梁上,為蘇大人出氣!”


    兩個漢子不由分說,跨前架起小二,在他的號叫聲中,三下兩下將他吊到梁上。


    掌櫃滿意地看了一眼,朝張儀再鞠一躬,賠笑道:“這位爺,如此可否解氣?”


    張儀點了點頭,冷冷說道:“好!你們吊蘇爺多久,也吊他多久!”轉對蘇秦,“蘇大人,走吧!”


    蘇秦欲走,兩腿卻是困麻,一個踉蹌,跌在地上。張儀示意,小順兒扶起蘇秦,三人緩緩走出。


    趕至街上,張儀轉對蘇秦,拱了拱手:“蘇卿相,昨日在下有點急事,本欲去去就來,不想卻喝高了,出門迎風一吹,竟如一攤爛泥,直待天亮,酒勁兒方過。唉,誰想這一醉酒,卻是苦了卿相大人!”


    蘇秦拱手還禮,心中已如明鏡兒似的,口中卻道:“士——士子莫——莫要自——自責!士子讓蘇——蘇秦領——領略何——何為人——人間富——富貴,何——何苦之有?”


    張儀嗬嗬一笑:“蘇卿相寬宏大度,張儀佩服!”


    蘇秦再次拱手:“謝——謝張——張子美——美食,蘇——蘇秦告——告辭!”


    張儀亦拱手道:“蘇卿相慢走!”


    蘇秦扭身,踉蹌著緩緩走去。望著蘇秦的背影,張儀眼珠兒又是一轉,自語道:“不行,此人若是走失,如何驗實那個老白眉的胡言亂語?”眼睛一眨,揚手道,“卿相大人留步!”


    蘇秦頓住步子,迴望張儀:“張——張子有——有何吩——吩咐?”


    “在下甚想知道,蘇卿相家住何處?”


    “城——城東軒——軒裏!”


    “蘇卿相此去,是要迴家嗎?”


    蘇秦思忖有頃,搖了搖頭。


    張儀不無詫異:“不是迴家,卿相大人欲去何處?”


    想到天下之大,自己竟然無個歸處,蘇秦不覺茫然,咬了會兒嘴唇,長歎一聲,搖頭道:“在——在下也——也是不——不知!”


    張儀似乎明白過來,思忖有頃,打定主意,拱手道:“在下居處倒還寬綽,卿相大人若不嫌棄,可與在下同住!”


    蘇秦大喜,朝張儀深鞠一躬:“蘇——蘇秦謝——謝士子美——美意!”


    姬雨迴到靖安宮時,王後身邊隻有宮正一人,太醫、姬雪均已離開,連顯王也不在身邊。姬雨覺得奇怪,見宮正迎上來,趕忙問他:“父王、姐姐和禦醫呢?”


    宮正稟道:“娘娘需要靜養,讓他們離去了!”


    姬雨急道:“母後如何?”


    宮正悄聲說道:“娘娘好多了,正在候你呢!”


    姬雨點了點頭,走到榻前。王後微閉雙眼,身體仍很虛弱,不過,一眼看上去,氣色已有明顯恢複。


    姬雨走到榻前,輕道:“母後,雨兒迴來了!”


    王後緩緩睜開眼睛:“快,扶母後起來!”


    姬雨扶王後起來,在她背後墊上枕頭,一臉興奮:“母後,雨兒找到他了!”


    “哦?”王後的臉上浮出微笑,點了點頭,慈愛地撫摸姬雨的秀發,“來,坐母後身邊,細細說予母後!”


    姬雨在王後身邊坐下,依偎在母後懷裏,將街上一幕從頭至尾細述一遍。王後聽畢,長舒一氣,微微笑道:“聽你這麽說來,此人必是了。”


    姬雨一臉迷茫:“母後,白眉老丈是誰?母後為何要去訪他?”


    王後思忖有頃,緩緩說道:“他是一位得道高人,住在雲夢山,叫鬼穀子。”


    姬雨失聲叫道:“他就是鬼穀子?”


    輪到王後驚訝了:“怎麽,你知道他?”


    姬雨點了點頭:“嗯。常聽琴師提說此人,說他是當今琴聖。琴師還說,即使俞伯牙再世,隻怕也要低他半頭!”


    王後微微一笑:“鬼穀先生豈止是個琴聖。”


    姬雨眼睛大睜,更是詫異:“母後,難道他是神仙?”


    王後點了點頭:“在母後眼中,他就是神仙!”


    “嗯,”姬雨笑起來,“那人看起來真還有點兒道骨仙風。母後,您怎會知道他來洛陽?是他托夢予您嗎?”


    王後搖了搖頭道:“不,是母後求他來的。”


    姬雨不可置信:“母後認識他?”


    王後點了點頭。


    姬雨頓時來勁了:“母後,您快說說,您怎麽會認識這位神仙?”


    “唉,”王後拍了拍姬雨的腦袋,似是迴到過去,“那是多年之前的事了。母後年幼時,膚粗發黃,是宮裏出了名的醜丫頭。可你外公晚年得女,對母後甚是疼愛。十二歲那年,母後突患一場奇病,高熱不退,黃發脫落,神誌不清,連續昏睡四十八日。你外公甚是焦急,遍請名醫,皆不能治。第四十九日,宮外有位白眉老丈求見,說是專治此病。你外公聞訊大喜,降階迎請老丈。老丈提出要求,說母後是天生道器,病愈之後,須隨老丈進山修道。你外公求治心切,當即應允。老丈在母後身上連紮數針,留下十包草藥,拜辭而去。臨行之際,老丈言稱自己是鬼穀子,百日之後即來迎接母後。母後按時服藥,又過四十九日,不但康複如常,而且長出黑發,全身蛻皮,重新生出一身光滑細嫩的皮膚,後來聽人說,這叫脫胎換骨。這且不說,自此母後遍體生香,甚是奇異。”說到此處突然打住話頭。


    姬雨聽得入神,急問:“後來呢?母後為何沒有隨鬼穀先生進山修道?”


    “唉,”王後又歎一聲,“全都怪你外公。百日之後,鬼穀先生如約來接,你外公卻又心生悔意,再三推托,說讓鬼穀先生再候三年。三年之後,鬼穀先生踐約再來,你外公愈加不肯,不顧母後再三懇求,硬將母後獻予周室。母後出嫁那日,鬼穀先生站在宮外,眼睜睜地看著母後含淚走進迎親的王輦。鬼穀先生長歎數聲,揚長而去。僅過三年,楚人興兵滅蔡,你外公他——也就死於戰禍了!”


    “那——再後呢?”


    “鬼穀先生自此再未露麵。後來,母後生下你們姐妹二人,漸也斷去修道念想。三年前,母後突然夢見鬼穀先生,先生說,他仍舊記掛母後,隻要母後願意,他隨時可來接母後進山。母後醒來,想到此生所失,甚是歎喟!”


    “母後,您——您還想修道嗎?”


    王後又是一聲長歎:“唉,修道首要拋卻凡俗之念。母後雖有此心,一是割舍不下你們的父王,二是割舍不下你們姐妹二人。眼下秦、魏逼聘雪兒,你的父王左右為難,母後苦無良策,方才求助於鬼穀先生,誰想他——”臉上浮出淺淺的笑意,“倒是真還記掛母後,竟然來了!”


    “母後,這——鬼穀先生真的能幫咱們渡過難關嗎?”


    王後點了點頭,以不容置疑的語氣說:“母後相信,這個天底下,沒有先生辦不成的事兒。隻要他在這裏,母後之心就踏實了!”重新躺迴榻上,“雨兒,去吧,母後累了,甚想歇息一會兒。記住,此事不可說予他人知道!”


    姬雨點了點頭,叩首退出。


    第二日,正當顯王、姬雪、姬雨前來探望王後,一家四人盡享天倫之樂時,東周公突然引領陳軫和魏惠侯特派禦醫闖入宮中。


    內宰攔住他們,進宮稟報:“啟稟陛下,東周公帶魏使陳軫前來探視娘娘病情!”


    周顯王心頭一震,目視王後,王後沉思有頃,從枕下摸出那粒青玄色藥丸,和水服下,過了一會兒,朝顯王點了點頭。


    宮正垂下珠簾,周顯王沉下麵孔,緩緩說道:“宣魏使覲見!”


    不一會兒,西周公、顏太師引領陳軫及三名醫師趨進宮中,在簾外叩首。陳軫朗聲叩道:“大魏陛下聽聞娘娘病重,特派禦醫前來診治,請大周陛下允準!”


    陳軫在大周正宮裏公然嚷嚷大魏陛下,氣焰之囂張令人瞠目。周顯王臉色鐵青,姬雪杏眉冷豎,姬雨的纖手慢慢按向劍柄。


    一陣可怕的沉寂過後,跪於陳軫一側的顏太師緩緩出語,沉聲斥責:“魏使閣下,此處是大周宮室,不可妄語!”


    陳軫略略一頓,語氣中仍帶嘲諷:“陳軫知罪!”接著朝簾子努一下嘴,叩於地上的兩位女醫會意,隨即起身,內宰帶她們走進簾後,為王後診病。


    王後依舊躺在榻上,神態祥和,兩眼微閉。兩女醫先是摸脈,然後察看舌苔,細細診看許久,麵上皆現驚異不定之色,茫然相視一眼,緩緩退出。


    見二人退出,陳軫叩道:“魏使陳軫告退!”


    周顯王冷冷送出一句:“送客!”


    陳軫諸人迴至館驛,兩個女醫向一個年歲稍長的禦醫細述了脈相和舌苔,禦醫聽畢,似也陷入茫然。陳軫見三人各自低頭思忖,小聲問道:“娘娘所患何病?”


    禦醫拱手應道:“迴稟上卿,娘娘所患之病甚是怪異,疑是寒症,又似熱症,下官——下官難以決——”


    他的“斷”字尚未說出,就被陳軫打斷:“什麽熱症、寒症?我隻問你,娘娘是真病還是假病?”


    禦醫毫不遲疑:“真病!”


    陳軫大怔,輕輕揮手:“知道了,去吧!”


    三人退出。


    陳軫的眉頭漸漸擰起。


    魏使的蠻橫無禮顯然將周顯王惹火了。魏使走後,顯王一臉怒容,緩緩起身,步態沉重地走向宮門。臨出門時,扭身轉向宮正,語調冰冷,一字一頓:“自今日始,無論何人,若是再來後宮,須以大周禮儀覲見,違旨者以大周律令治罪!”


    “老奴領旨!”


    周顯王氣唿唿地迴到禦書房,屁股剛剛落定,秦使樗裏疾就又領著一個女巫醫進宮求見。女巫醫是寒泉子的弟子之一,名喚林仙姑,自幼跟隨寒泉子修習醫道,醫術了得。原來,公孫鞅得知樗裏疾急報,特別進山懇請,寒泉子派仙姑前往洛陽,為大周王後診病。


    內宰稟道:“陛下,秦使樗裏疾宮外求見!”


    周顯王眉頭陡橫:“曉諭秦使,娘娘玉體欠安,寡人概不會客!”


    “老奴也是這麽迴的,可秦使堅持說,他們正是為此而來。秦公聽聞娘娘玉體欠安,特從終南山請來一位道姑,說是神通廣大,或能診治娘娘之病!”


    聽到是終南山的道姑,周顯王沉思有頃,微微點頭:“轉告秦使,既然是秦公從終南山中請來的神醫,可按大周禮儀,帶神醫到後宮為娘娘診病!”


    內宰走出,將顯王旨意講予樗裏疾。樗裏疾讓林仙姑跟隨內宰前往太醫院,在宮正、內宰、王室太醫的陪同下,共同來到靖安宮。宮正掀開珠簾,引林仙姑趨近王後床榻。王後頭裹絲巾,似已昏睡。


    林仙姑並不搭脈,也不察看舌苔,而是站在離王後約一步遠處,閉目運功,開通天目,自上而下審視王後。林仙姑審視一刻鍾左右,起身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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