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祿山幽幽地說道:“高先生,暗箭難防啊!我不能束手待斃,是否要事先有些準備呢?”


    高尚道:“諸事正在有序行進之中,隻是尚需時日罷了。”


    眾謀士中,安祿山唯將高尚視為心腹之人,他可以將自己的心機完全向高尚坦露。李林甫實為安祿山最為忌憚之人,他一旦死去,安祿山頓時如釋重負。此後李林甫被廢為庶人,楊國忠在朝中權勢如日中天,安祿山既對楊國忠不屑,又對楊國忠在皇帝麵前詆毀自己頗為忌憚。某日就對高尚說道:“楊國忠如此興風作浪,我須有自保之道。”高尚素有舉大事之心,此時明白安祿山被李林甫壓抑日久的雄心已開始煥發,二人的心跡由此契合在一起。


    李隆基召喚安祿山入京,二人皆知此行包含兇險,安祿山遲疑未定之時,高尚決然說道:“屬下以為安大使須立刻入京。”


    安祿山道:“我若離了範陽地麵,就要任人擺布。楊國忠心狠手辣,萬一我入京之後被他暗算,又如何是好?”


    高尚笑道:“安大使大可放心前往。如今聖上倚重安大使戍守北境,他豈能容許楊國忠構陷安大使?若安大使不行,聖上定會生疑,說不定恰恰落入了楊國忠的陷坑之中!”


    高尚又壓低聲音道:“安大使,眼前的諸事尚未備妥,若與聖上就此翻臉,實為不智啊。”


    安祿山於是成行,這日來到華清宮,進了飛霜殿,即叩伏在李隆基麵前涕泗滿麵訴道:“陛下,臣好好地在邊關卻敵,不料被急召入京,由此百思不得其解。現在終於想通,許是聖上聽了楊國忠的言語欲加害臣下吧。”


    李隆基想不到安祿山如此直接,剛剛見麵就直斥楊國忠,忙起身攙扶道:“安卿怎能如此說話?你久在邊關殺敵,竟然一別數年,朕就有些記掛你了。起來說話。”


    安祿山那龐大的身軀如何能被李隆基攙起?安祿山很是乖覺,急忙順勢立起,臉上猶掛滿淚痕,繼續說道:“臣本胡人,陛下不次擢用,累居節製,恩出常人。楊國忠因懷妒忌之心,常思謀害臣,臣恐怕死期即至矣。”


    李隆基歎道:“安卿真是糊塗了。你為大臣,非是無名之人,楊國忠又如何能謀害你呢?好了,速將你臉上的淚痕擦去,我們要好好敘話一番。”


    宮女奉上濕巾,安祿山一麵擦臉,心中一麵暗暗慶幸剛才的表演甚好,眼見奏效了。他擦罷眼淚,又重重地歎道:“陛下,臣為胡人,也知將相不和的結局。臣在邊關忙於戰事,數年難睹聖顏;而楊國忠日日侍候在陛下的身邊,他向陛下進讒言,終歸要比臣方便許多。”


    李隆基哈哈大笑道:“若如安卿所言,朕就成了一個偏聽偏信的昏君?你如今好好地坐在朕的麵前,可見朕尚未昏庸吧?”


    “臣不敢。”


    “嗯,朕剛才說了,朕因記掛你,方將你召喚入京。這樣吧,你久在邊關辛苦,此次入京就好好地休整一番。這些日子先在湯泉中沐浴,過些日子再隨朕返迴京城,要將你那日日緊張的思緒鬆弛一些。”


    安祿山的心思還在狐疑不定,他在琢磨李隆基的真實心意:果然是好心撫慰,還是緩兵之計?他一時拿不準,隻好連聲謝恩,心想先靜觀一段時日再說。


    楊國忠得知安祿山果然奉召前來,心中不免氣餒萬分,如此失策使他在李隆基麵前大失顏麵,許多日子見了李隆基竟然不敢多話。


    楊國忠與安祿山見麵時還是相當親熱,隻不過兩人心中暗懷鬼胎,皆未表露而已。


    安祿山此後乖覺地待在華清宮和京城,日常隨著李隆基一起遊賞、宴樂,也免不了與楊玉環同台共演胡旋舞,不覺就在京城中待了兩個月。安祿山經過這兩個月的觀察,覺得皇帝對自己毫無疑心,也就不刻意提出返迴範陽,完全為一副安然隨意的模樣。


    某日哥舒翰返京,李隆基知道安祿山與哥舒翰此前曾有齟齬,就令高力士設宴邀二人到場,其中有撮合他們冰釋前嫌之意。


    二人明白皇帝的心意,又知道高力士在皇帝麵前的地位,所以二人相見後皆舉止有禮,且透出親近之意。若按安祿山的心性,他斷然不會有如此作為,隻不過已隱忍兩月,這日也不可無端生事。高力士主持開席,他們你敬我飲,場上氣氛相當融洽。


    高力士眼見宴飲接近尾聲,心想沒有辜負皇帝的重托,將事兒辦得非常順利,心中就大為暢快,遂舉盞說道:“你們一人為北平郡王,另一人為西平郡王,聖上多次說過,大唐江山皆賴二位郡王拱守呢。來,咱家再祝二位一盞,願二位如兄弟一般攜手拱衛邊境,則為國家之幸。”


    安祿山和哥舒翰一飲而盡。安祿山這日吃酒吃得興致頗高,放下酒盞說道:“對呀,高將軍所言有理。哥舒大使,我父為胡人,母為突厥人;你父為突厥人,母為胡人,我們血脈其實相類,為何不能相親相愛呢?”中國人往往稱外人為胡人,其中也包括突厥人。安祿山自幼生長於突厥部眾中,知道突厥人除中國人之外,皆稱外族為胡人。哥舒翰的母親為於闐國人,安祿山因而稱之為胡人。


    哥舒翰見安祿山主動示好,當然要熱情迴應。不過二人的經曆有所差別,安祿山自幼不讀書,實為市井之人,而哥舒翰出身於突厥上層官宦之家,能夠熟讀《漢書》、《左傳》等書,他們說話時也就有了區別。哥舒翰答道:“安大使所言甚是。諺語有言‘狐向窟嗥不祥’,因為其已忘本。今安大使見愛,我怎敢不盡心呢?”


    哥舒翰引用的這句諺語,說的是野狐向著自己出生的洞窟嗥叫,說明野狐已忘本,此為不祥的征兆。以此來喻示自己與安祿山實為同類,應當親愛,勿得相攻。然安祿山識字甚少,哪兒能聽明白這句拐彎抹角之語呢?他既不明其意也就罷了,還將“狐”聽為“胡”,就認為哥舒翰譏刺自己為胡人,實有不齒為伍之意。他聞言霍地站起,指著哥舒翰的鼻子罵道:“你這突厥狗怎能如此說話?”


    高力士眼見場麵形勢突變,一麵目視哥舒翰製止其起身,一麵起身來到安祿山麵前勸道:“安大使不用發怒,其實哥舒翰大使所言非為歹話,也為親近之意,你不可誤會了。”


    安祿山憤憤不平,大步向門外走出,邊走邊說道:“什麽親近之意?這個突厥狗此前在背後多次譏諷於我,又何曾少了?高將軍,謝你賜宴,安某就告辭了。”


    高力士頓時傻了眼,想不到一場其樂融融的酒宴,竟然落得如此結局。


    高力士向李隆基稟知了此事,李隆基聞言哈哈大笑道:“真性情也。”後數日,李隆基覺得應該再賞安祿山,又發現無物可賞,於是決意授其為同平章事。看到皇帝如此厚待安祿山,楊國忠急了眼,決然諫道:“陛下,安祿山雖有軍功,然他目不識書,豈可為宰相?若製書頒下,臣恐四夷輕唐。”


    李隆基想想也是,若讓一個目不識書的人來任丞相職,確實有點不倫不類,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安祿山很快得知了這個訊息,心中又對楊國忠增添了幾許恨意,又趁機向李隆基請得了閑廄總監和隴右群牧使等職。


    這幾個職務可以職掌天下的軍馬,安祿山認為得了此職,遠比一個同平章事的宰相空銜要實惠多了。


    三月初一,安祿山請得李隆基同意決計返迴範陽。是日李隆基親臨望春亭為其餞行,當著百官之麵將禦衣脫下,親手賜予安祿山。


    安祿山謝恩接過禦衣,看到皇帝身後站立著楊國忠。其時楊國忠眼光中既有陰冷、妒忌,又有無奈之色,安祿山眼光與其輕輕一觸,旋即滑至一旁。


    第二十三迴 安祿山伺機謀反 封常清痛失洛陽


    安祿山出了京城,即帶領屬下狂揮馬鞭疾馳而行。從長安至潼關三百裏的路程,尋常驛卒策馬而行需一日餘方可到達,而安祿山到了潼關之時,太陽尚未落山。安祿山離京之前,派出一幹人為其打前站,此時已在風陵渡為其備好了舟船。安祿山狂奔至風陵渡,即舍馬上舟,他不事休息,下令船夫開船。黃河水深流急,若乘舟順流而下,就可免了陸地上山坡深澗之奔波,安祿山於是選擇了舟行方式。


    夜幕降臨,黃河無法趁夜行船,安祿山遂令舟船尋一個隱秘的所在泊下,他也不登岸,就夜宿舟中。天剛蒙蒙亮,舟船即行,每至須纖夫拉引的河灣處,那些打前站之人早在相關郡縣召來纖夫在岸邊等候,待安祿山坐船到來時即牽引而行。


    安祿山的座船行至渭郡轉入永濟渠,從此順水上行可直達範陽。安祿山如此就到了自己統轄的地麵,那顆忐忑之心方才徹底地歸入其寬大的腹中。迴視其走過的路程,竟然日行四百裏,堪稱神速至極。


    安祿山之所以如此神速返迴老巢,歸因於其心中漸漸生出的反叛之意。其恐楊國忠圖謀未成暗自加害自己,於是有了這些反常的舉動。他此前數月待在京城,完全是一副隨意平靜的模樣,一旦出京,便露出猙獰的真麵目。他迴到範陽不事休息,立即召來高尚和嚴莊入室密談。


    二人先向他稱賀,讚他平安而歸有驚無險。安祿山搖搖頭道:“我在京中度日如年,得聖上恩寵方才化險為夷,歸途中每每想起楊國忠的嘴臉,不禁有脫離樊籠之感。”


    安祿山明白此次入京的玄機,若皇帝對自己哪怕有一丁點兒的猜疑,自己便不能夠輕易脫身。歸途中,他常常坐在舟船中凝視兩岸飛快掠過的田壟,心中慶幸這一次終於能夠逃出楊國忠的魔掌,又轉對自己坐擁二十餘萬雄兵,卻在京中束手待斃憤憤不已:奶奶的,這一輩子說什麽也不可與雄兵分開了!人若離開了所恃,就會變得軟弱無比。他思念至此,轉對高尚道:“今日嚴先生在場,我們就將話挑明了吧,那件事兒要抓緊籌措,不得耽擱!我不願如王忠嗣那樣,京中僅來數人即可將我拘走!”


    此前有關舉事的事兒,安祿山僅與高尚密謀,他此行迴來,看來心思又堅定了許多,就把嚴莊也加入其中。


    嚴莊畢竟為安祿山的貼身之人,安祿山此前雖未向他明言,他心中也能猜出七八分。


    高尚道:“安大使在京之時,這裏的諸事皆在有序進行,兵器、糧草及馬匹增加不少,請安大使勿慮。”


    安祿山道:“我此次又請為閑廄總監和隴右群牧使,可選妥當之人持節前往隴右馬場走一趟,將其中的可用之馬挑選一些,送至範陽備用。”


    嚴莊此時已明眼前二人的圖謀,就建言道:“安大使,兵器、馬匹和糧草需儲備,兵士也需急募一些。如今三鎮之兵僅二十萬餘人,是否有些少呀?須知朝廷若驟然募兵,可以募兵無數。”


    安祿山聞言微微一笑道:“募兵無數?哼,不過是一幫烏合之眾罷了。能夠上陣之兵,須多經戰陣鍛煉,且有善戰之將率領方能衝鋒陷陣,二者缺一不可。以劍南戰事為例,他們無能將領之,又無善戰之兵,則二者皆廢,因此連敗兩陣。現在劍南之兵由李宓為帥,李宓又如何能上陣為帥了?他現在坐領八萬兵馬,其中雖有一萬河西借兵,終歸無用。眼見他們開戰在即,我相信李宓定會大敗虧輸,嚴先生若不信,自可拭目以待。”


    劍南戰事讓安祿山徹底瞧清楚了大唐的虛實,他知道現在天下雖國富民殷,兩京之中又整日裏鶯歌燕舞,這些不過為表麵的光鮮,內裏實在不堪一擊。


    高尚也笑道:“安大使所言甚是。依我看來,若統十萬雄兵自範陽出發,可以破竹之勢直搗長安。兵不在多,在乎其精啊!”


    安祿山歎道:“如此大事,就須二位先生多多籌措了。聖上眼前待我寵遇無比,然那楊國忠包藏禍心,他日侍聖上身邊累進讒言,萬一聖上被他說動了呢?再說了,聖上今歲已七十有餘,我此次在京中覺得聖上已然老邁了,若聖上有個好歹,太子就要繼位。嘿,太子現在無聲無息,他若為新君,焉有我的好處?”


    高尚和嚴莊皆知這段往事,當時安祿山裝癡弄傻不拜太子,固然討了皇帝李隆基的歡喜,卻將太子李亨徹徹底底地得罪了。


    安祿山離開京城數月後,先派人赴隴西馬場挑選出近萬匹良馬趕至範陽,再派副將何千年入朝,奏請以三十二名番將代替漢將,李隆基當即準奏。


    楊國忠自從遭逢大敗,不敢在李隆基麵前提起安祿山。這日陳希烈得知安祿山奏請以番將代漢將,平素絕不開口亂說話的他也忍不住了,就憂慮重重地對楊國忠說道:“楊右相,我此前對安祿山有反心的議論將信將疑,如今其以番將代漢將,則反心明矣。我們這就找聖上稟報一番如何?”


    楊國忠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道:“我此前多次向聖上提及,奈何聖上不聽。唉,聖上對安祿山的忠心沒有一絲懷疑,我們此時相勸,能有好結果嗎?”


    楊國忠不願向皇帝進言,陳希烈也不會去自找沒趣。楊國忠心生一計,讓陳希烈尋找數位禦史向皇帝上書。


    禦史台眾人此時溫順無比,他們早隨李林甫言語爭做“立仗馬”,多年以來無聲無息,不敢再向皇帝奏言。幾名禦史得了陳希烈的言語,又知右相大人楊國忠向來厭惡安祿山,遂接連上書彈劾安祿山有謀逆之心。李隆基接到奏書,頓時龍顏大怒,喚來楊國忠和陳希烈厲言道:“這幫禦史多年不奏事,為何一日之間接連上書?哼,他們背後定有人指使!你們這就知會百官,若有人再敢妄奏安祿山謀反,朕就連人帶書一並送給安祿山處置!”


    二位宰相想不到皇帝如此信任安祿山,他們不敢再說,隻好恭順而退。


    時辰過得很快,轉眼間酷暑即至,既而秋風漸起,天地間就入了秋高氣爽的季節。李隆基此時念起安祿山,就派出宦官馬承威攜帶璽書前往範陽。璽書中這樣寫道:“朕與卿修得一湯,故召卿。至十月,朕待卿於華清宮。”


    安祿山在範陽緊鑼密鼓籌備大事,定有蛛絲馬跡遺漏於外。李光弼是時調任朔方節度副使,其先從安祿山利用職權從隴右馬場調馬的事兒上瞧出端倪,且李光弼為營郡人,其有不少故舊與其來往之時,往往不經意談及安祿山的近時舉動,李光弼由此心生警惕。自從王忠嗣逝後,太子李亨與李光弼有了一條秘密通訊渠道,二人經常密書不斷。李光弼有了這些憂慮,又知皇帝寵信安祿山,他不敢通過正常渠道向皇帝奏言安祿山有反心,隻好將自己的憂慮詳述給李亨。


    安祿山當初不拜李亨,從那時候起,李亨就知此人鷹視狼顧,絕非善類。然而此時的李亨雖貴為太子,深知自己的地位不穩,整日裏戰戰兢兢,不敢在李隆基麵前多說一言。從朝中權臣對待李亨的態度而言,前有李林甫數度構獄,險將李亨羅織其中;後有楊國忠恃勢專權,雖未向太子下手,也從未將李亨瞧在眼中。可憐李亨剛剛中年,頭上的白發已生小半,他又怎麽敢向父皇建言呢?


    李亨得了李光弼的言語,當時並未聲張,又靜觀安祿山的動靜,愈發感到安祿山的反狀頻顯。是時,李隆基果然將數名奏稱安祿山有反狀的官員解往範陽,由此朝中官吏緘言一片,李亨於是硬著心腸,某日入宮請見父皇。


    李隆基在李亨行禮時,忽然發現兒子的頭發已近半白,遂轉頭對高力士歎道:“唉,歲月催人老啊。高將軍,我有時不信自己已為七十一歲之身,今日看到太子已然白發半頭,方知自己果然老了。”


    高力士微笑不語,李亨心中卻大為震驚,父皇之話,莫非意指自己白發催他下位嗎?就急忙說道:“兒臣不善修持,由此白發滿頭惹父皇感歎,實為兒臣之罪。”


    “人之生老病死,實為天道,我不過感歎一句,你何罪之有?嗯,太子此來,有事要說嗎?”


    李亨躬身道:“父皇,兒臣近數月留意邊關之事,覺得安祿山職掌三鎮,其行事頗有異狀,兒臣甚為憂慮。”


    “哦?莫非太子也認為安祿山有謀反之心嗎?唉,太子呀,你終歸一日成為天子,要知為天子者,不宜盲從群言,且要用人不疑。我待安祿山可謂全心全意,他如何會反呢?且他當知大唐國勢,若他果然謀反又有什麽好處呢?”若換做別人來言說安祿山謀反,李隆基多是厲言嗬斥,然為太子建言,李隆基就有訓誡的想法,言語就緩和很多。盡管這樣,其臉上猶現冷峻之色。


    李亨硬著頭皮說道:“父皇,兒臣之所以認為安祿山有不臣之心,緣於看出了數種異狀:安祿山以空白告身授任了三品將軍五百餘人,四品中郎將二千餘人,又以‘曳落河’為主打破朝廷建製自組隊伍,分明將邊關將士視為私家軍隊,此其一也;安祿山今歲以來大肆貯備糧草、兵器和馬匹,又以閑廄總監之職私取隴右馬騎近萬匹,說明他正在暗自蓄力,此其二也;近日又奏請以番將代漢將,分明將軍中將領換為自己的心腹。這些異狀表明,安祿山肯定有異心。兒臣奏請父皇,速削安祿山之勢,或者將其調入京中為文官,如此方保大唐安靖。”


    李隆基道:“哼,想不到你受外人蠱惑竟然如此之深。安祿山為三鎮節度使,他若不致力於兵強馬壯,又如何能抵禦外侮了?朕為天子,譬如為保東北境安靖,須選好一人為帥即可。朕選了安祿山,他隻要能連戰皆捷,保國內平安,至於如何運兵排陣、儲運糧草兵器,都是他的事兒,朕為何要橫加幹涉呢?太子呀,國之大事在乎用人,劍南為何戰事不順呢?終歸缺少一個安祿山罷了。”


    是時,李宓已然提兵與南詔交戰。可憐八萬兵馬,又弄了個全軍覆沒。楊國忠不敢向李隆基稟知詳情,僅說小挫一陣,李隆基也就信以為真。


    李亨欲再力請,忽見高力士向他使眼色,自是阻止他不可再多言。李亨見狀,就乖覺地說道:“兒臣見識甚淺,不知父皇胸中勝機浩蕩。兒臣今日得益甚多,歸去後自當含英咀華。”


    李隆基見李亨不再堅持,也就沒有厲言訓斥。父子又在一起說了一番話,李亨即躬身退出。


    李亨出門之後,一直在琢磨高力士剛才的神情。高力士剛才連連使眼色,明顯是阻止李亨繼續安祿山的話題,實有相護之意。李亨成為太子數年後,某日李隆基高興,順口說出了高力士當年立長為儲的建言,李亨方知自己能夠成為太子,在於父皇的一念之間,而高力士的適時建言至關重要,因對高力士懷有感激之心。


    後數日,李亨再入宮時,恰在丹鳳門前遇到高力士和陳玄禮在那裏說話。


    陳玄禮現任左龍武大將軍,王毛仲被殺後,他就取代了王毛仲掌控了京中禁軍。陳玄禮以淳篤自檢,又是隨李隆基起事的功臣,故得李隆基極度信任,是年已七十三歲,李隆基依然將其留在自己身邊。陳玄禮為人隨和,既能和睦統馭禁軍,又與文官和宮中之人相處融洽。當初王毛仲得勢之時,其與手下視宦官為奴才,動輒欺淩;而陳玄禮卻能待高力士等宦官首領以禮,其轄下見之,頓改昔日霸道之風。


    太子為儲君,百官見之須行君臣之禮。高力士和陳玄禮見太子入宮,急忙斂身為禮。李亨知道這二人在父皇麵前的地位,如他日常唿高力士為“二兄”,那是不敢怠慢的,急忙還禮。他在還禮之時,看到這二位老臣須發皆白,再思自己也白發漸生,不禁心中感歎連連。


    高力士想單獨與李亨說話,遂讓陳玄禮暫避一側,然後低聲說道:“太子今日入宮,千萬不能再提安祿山之事。老奴那日向太子使眼色,太子能識老奴心意嗎?”


    李亨拱手道:“二兄好意,在下心知肚明。然安祿山謀反跡象愈來愈明,父皇熟視無睹,若果然釀成禍事,我若不言,也就失了兒臣的本分。”


    高力士搖搖頭道:“老奴久在聖上身邊,深明聖上心意。聖上對安祿山深信不疑,不管何人來說,終歸難對安祿山疑心。太子若說得太多,除了於事無補之外,恐怕還要危及太子之身。唉,眼前之勢,太子還是自保為好。”


    李亨有些吃驚,高力士實為父皇身邊最知心之人,他今日如此說話,說明他心中也有許多無奈,遂問道:“二兄如此說話,莫非胸中有良策嗎?安祿山反跡漸顯,若任之由之,如何是好呀?”


    高力士默然片刻,繼而搖搖頭道:“唉,今後究竟如何?老奴也是一派茫然。唯世間萬事,終究邪不壓正,定有處置之途。太子,老奴衷心以為,以眼前之勢,太子以自保為要,凡事仍需謹慎而行。”


    李亨多年來生活在恐懼之中,他當然明白高力士相勸的深意。且高力士如此說話,其實擔當著莫大的風險,那一刻,李亨心中的感激之情再度湧出,眼眶中也油然有了溫潤之意。


    楊國忠眼見自己難以扳倒安祿山,且安祿山入京之後似乎皇帝的寵遇又加深了一層,自己再也不敢在皇帝麵前直接添言,心中的怒火就日甚一日。


    “奶奶的,我不相信安祿山不謀反!哼,聖上堅決不信,難道安祿山興兵作亂時,聖上還對他寵遇有加嗎?”楊國忠這日單獨與鮮於仲通麵對時,忽然破口大罵。


    此時楊國忠的思慮甚為簡單:皇帝不相信安祿山有謀反之心,如今安祿山在範陽厲兵秣馬,終有出兵攻掠的時候,皇帝見此情景,當知自己當初的建言為實。


    鮮於仲通道:“是啊,安祿山反心畢露,聽說數日前太子還到聖上麵前勸諫,奈何聖上堅決不信呢?”


    “哼,聖上不信?也罷,就讓安祿山加速謀反吧!”


    “加速謀反?莫非楊大人有良策嗎?”


    “嗯,我這些日子想了兩法,今日就與鮮於兄商議一番。”


    楊國忠知道安祿山在京中眼線甚多,就派其門客何盈暗查這些眼線到底為何人。何盈不辱使命,很快向楊國忠稟報道,安祿山以其京中親仁坊的豪宅為據點,派劉駱穀在京中主持,其手下又有李超、安岱、李方來、王岷等人,他們或四處打探,或與吉溫等人來往密切,將京中情報源源不斷地輸往範陽。


    楊國忠向鮮於仲通詳述了這些人的舉動,然後憤憤地說道:“鮮於兄,安祿山應當專心戍邊才是,他為何刻意在京中遍植眼線?分明有謀反之心嘛!”鮮於仲通也知安祿山必將謀反,遂沉吟道:“楊大人意欲何為呢?”


    “嗯,這第一個計策,就需鮮於兄來主持了。你可發兵將安祿山之宅團團圍困,然後將那一幹人一鼓作氣而擒之,他們入了獄中如何說話,就看鮮於兄的手段了。”


    鮮於仲通知道,楊國忠又想興起一場獄事。將安祿山的這幫轄下拘入獄中,然後屈打成招,讓他們指認安祿山謀反,非為難事。鮮於仲通畢竟老成,深知此事重大,遂說道:“請楊大人放心,事兒定會做得很妥當。隻是下官擔心,萬一安祿山被激後果然反叛,朝廷能將之平複嗎?”鮮於仲通此前率領劍南軍往征南詔連輸兩陣,新近李宓往征又全軍覆沒,他此時心有餘悸。


    楊國忠道:“哼,我正盼著他反呢。他若不反,我尚無他策。鮮於兄,安祿山謀反開始,就是他喪亡之日。不說朝廷派兵征剿,就是他統轄的三鎮之兵為大唐之師,能夠聽命安祿山一起叛亂嗎?哈哈,說不定安祿山反聲未落,那些將士當即將他擒下,就此解入京師呢。”


    鮮於仲通心中存疑,然見楊國忠信心滿滿,就不敢再說。


    楊國忠的第二條計策,即是將吉溫等與安祿山相善之人皆貶出京城,以此徹底阻塞安祿山在京中的言路。楊國忠辦這些事兒可謂手到擒來,第二日即將此事辦妥。吉溫被貶為合浦太守,羅希奭作為李林甫的仆從,這一次也成為安祿山在京中的眼線,也被貶為始安太守。不過楊國忠對待此二人還是有區別的,吉溫始終恭維楊國忠可以順利赴任,而羅希奭行至始安尚未就任,就被楊國忠派來的人宣敕廢止,始安太守另授他人充任,羅希奭當場獲重杖六十,從此成為流人。


    鮮於仲通領兵團團圍困安祿山之宅,從中搜出了李超等人,並將宅中搜掠一遍。李超等人入獄後連遭酷刑,幾個人最後被生生打死,獄卒們最後用他們的死人指頭在寫就的伏辯上按上了指印。


    劉駱穀平時不在安宅中居住,其警惕性頗高,居無定所,由此逃過一劫,他很快得知大變,遂逃出京城,然後晝伏夜行逃歸範陽。


    太監馬承威攜帶李隆基的璽書前往範陽,安祿山先是托病不見,旬日後方才允許馬承威入府宣旨。安祿山此前每逢聖旨來到,必大開中門,焚香灑掃,然後跪伏接旨。馬承威此次入府,被人領到安祿山的寢室中,安祿山躺在榻上一動不動,馬承威無奈,隻好展書宣旨,安祿山聽完,僅淡淡地說了一句:“祝聖人安穩。”即令下人將馬承威送迴寓所。


    是時馬承威在京中多聞安祿山欲反,他待在寓所裏無法動彈,心中恐懼萬分,就日日請求返京。數日後,安祿山同意馬承威離開。馬承威就如脫鉤之魚,快速返迴了京城,他麵見李隆基詳述傳旨過程,話未說完已淚流滿麵,最後說道:“臣幾不得生還。”


    李隆基聞言斥道:“安卿有病,如何能盡全禮?你自己嚇自己,現在不是好好地迴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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