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對於這個丫頭,朱氏更多的是同情。就因為同情,她才沉著臉上前,拿出主母的風範嚴加訓斥,“你既是老爺屋裏人了,又沒做錯什麽事,以後見了我,也不必行此大禮,快起來吧。”


    “不。”春梅幾乎是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跪著往前膝行了幾步,抱著她的腳,“奴婢……奴婢想……”


    “春梅。”朱氏突然厲聲喝止,一腳將她踹開,“你現在可是老爺的人了,以後心裏就要記著老爺的吩咐,老爺要你怎麽樣,你就怎麽樣,可別老拿自己當誰的丫頭了知道嗎?”


    春梅自小也是在大戶人家長大的,怎麽不知道朱氏這是在委婉地提醒自己,不要禍從口出?隻是難受啊,她心裏真是難受啊,當下卻再不敢多言,隻能伏在地下嗚嗚痛哭不止。


    “行了行了。”朱氏皺眉做出嫌惡之色,“跟著你的人呢?還不快把她扶迴去?大過年的哭哭啼啼像什麽話?迴去以後好好洗把臉,若是得了閑,就到我這兒來請安立規矩吧。”


    這話落在旁人耳中,無疑是朱氏想向這丫頭髮難的信號了,可落在春梅的耳中,卻不亞於得了一道赦令,雖仍是哭著,卻心情舒暢了不少,隨著小丫頭走了。


    朱氏衝著她的背影,仍是冷著一張臉。那上迴告密的奶娘此刻又上前討好,“好好地出來看個花,也被個小妖精敗了興致,夫人,您可千萬別往心裏去。”


    “我當然不會往心裏去,進去吧。”朱氏不多言語,帶著兒子進了這個小院。


    因為裴靜生性愛花,她的居所從來都是四季鮮花不斷的。這寒冬臘月,她這院裏最後一次布置的紅白各色梅花依舊開得絢爛。朱氏不免黯然想起,從前婆婆在些舉辦花會的熱鬧情景,可現在,卻已物是人非了。


    賞玩了一時的梅花,朱氏便要丫頭開了婆婆的房間,進來檢視。裴靜出身高貴,屋子裏的陪嫁有許多都是價值不菲的古董,兼有珠寶玉器,都異常珍貴。但現在,屋子裏卻空蕩蕩的,許多東西都不見了。


    朱氏心中訝異,卻沒有大驚小怪,隻是淡淡地問了一句,“是老爺讓人收起來的麽?”


    “是。”一位管事嬤嬤出來迴話,“昨兒邱管家親自帶著人來點檢封存的,夫人若是要看,這兒有帳本。”


    “不必了。”朱氏擺了擺手,目光仍在屋子裏上下打量,“這兒也是該好好收拾收拾的。”她嘴裏這麽說,腳步卻仍是往屋子裏走去,還問:“那原先老太爺住的地方也收拾了麽?”


    “那就不知道了,那不是奴婢管的地方。”


    朱氏點著頭,在走到裴靜的八步紅木大床前時停了下來,瞧著那些帳幔被褥,“這些東西,等著年後天好,也抽個時間洗洗曬曬,收起來吧,免得白擱著招灰。”


    管事嬤嬤笑道:“昨兒邱管家來也是這麽說的,從前老夫人這兒用的東西都是上色物品,尤其是箱子裏的那些頭麵衣服,若不好生收著,給蟲蛀黴壞了就不好了,邱管家說他到時也要親自來的。”


    這個嬤嬤是走了邱勝的路子上來管事的,所以處處說他的好話。朱氏心中明白,笑著贊了一句,“難為他費心想得周到行吧,咱們走吧。”


    可臨走之前,她似是因為兒子阿寶調皮,一個不小心,把手中的帕子落到地下了,旁邊丫頭還來不及蹲下,她就自己蹲下揀了起來,樂嗬嗬地抱起兒子,“小壞蛋淨淘氣。”


    然後,不動聲色地走了。可一迴頭,朱氏卻悄悄的遣了個心腹丫環到晏懷瑾住的地方打探,果然邱勝今兒就帶了人在那裏清點東西。


    表麵上看起來似是無可厚非,邱勝此舉想來也是得到晏博齋允許的,但朱氏方才在裴靜的床邊蹲下的時候,分明看清了那上頭的兩個淺淺的手指印。


    她心裏的疑團越滾越大,到底是什麽樣的清點,需要連床底下的帳幔都掀開看呢?或者說,這個邱勝,他到底在找什麽?


    合上書卷,孟子瞻覺得自己的脊梁骨有些發涼,黑沉沉的書架如一道道逼仄的岩壁壓迫著他的視線,讓人隻覺胸口悶悶的,透不過氣來。


    這裏是北安國的翰林院,除了編纂修書之外,還兼有記錄當朝歷史之責。而他現在所處的,便是內館記錄宮廷史料的書架之前。


    現在,就在他手頭上看著的那一本書冊裏,清清楚楚地記錄著一個女人無比短暫卻又波瀾起伏的一生。


    “孝成許皇後,琅琊人。年十六,以才貌雙全選入宮中。因德行出眾,上甚喜之,立為後。次年,誕育一子,為世宗第十八子。因生於正月初一,故名玄元。又三年,天降大旱,子因為國祈福,染病身卒,其母不勝傷心,亦於同年十二月亡故。”


    這世上的事有這麽巧的麽?同樣都是大年初一的生日,一個在三歲時亡故,一個正好就在三歲時進了天一神廟修行?孟子瞻想起了小時候曾聽大人們說起的一段宮廷舊事。


    先帝的第一任孝烈皇後,是今上的生母,卻素與先帝不和。原因無他,從她那個封號烈字便可見一斑。


    孝烈皇後善妒,宮中但凡有姿色稍稍出眾者皆被放置冷宮,終年不得見君王一麵。即使得了寵幸,也被她多方刁難,過得甚是艱辛。而彼時,孝烈皇後做過最出格的事,是居然妒忌到可以為了先帝寵幸別的妃子,憤而離宮出走的地步,簡直是讓皇家顏麵掃地。


    而當時孝烈皇後的娘家勢大,先帝不得不作出諸多妥協。但夫妻感情,可想而知。孝烈皇後入宮多年,又在後位,卻僅得一子,那還是她運氣好,在入宮第一個月時就懷上的,此後就連孕信也再未曾傳出半句,其不受寵的許多笑話,至今仍是許多熟知宮廷典故的臣子家中的笑談。


    終於,孝烈皇後在與先帝硬碰硬地對抗了十幾年後香消玉殞了。而僅僅是在半年之後,她還屍骨未寒之際,先帝就同意了大臣奏請另立新後的摺子,可見帝後感情淡漠到了何等程度。


    琅琊許氏就是在那一年的廣選美色中,被先帝看中並納入宮中封為新後的。同樣是出身名門,但同樣出自八大世家的琅琊許氏明顯地就比孝烈皇後會做人多了。不僅年輕貌美,而且極善揣摩聖意。她入主中宮的那幾年,時間雖然不長,但卻是極得聖寵,先帝幾乎有大半時間都是在皇後的坤寧宮中消磨掉的,就算是許氏有孕之後,也不見榮寵有衰,反而愈加濃烈起來。


    待她在正月初一誕下龍子的那一天,京城上方的天空中突然出現了紅霞滿天的異景,有人還說看見了雲中的金龍下凡,直奔坤寧宮而去。


    所有的宮廷天官都卜測新子的誕生,乃是大吉之兆。當時,要立這位天生異象的皇子為太子的唿聲是日囂塵上,先帝也是非常動心,卻終因顧及到孩子太小,怕招人是非而暫且擱下。


    但這位小皇子自出生以後,真真可以說是萬千寵愛於一身,誰都毫無疑問,此子將來必將繼承大統,但前提是,他能平平安安地長大。


    災難總是在人猝不及防的時候發生了,就在這位備得榮寵的小皇子三歲之際,一場馬瘟在北安國京城附近悄然傳播開來,並且蔓延極快。


    北安國經濟是以馬來支撐的,如果這場馬瘟在全國蔓延開來,那後果不堪設想,當時就有欽天監的人提議,要先帝或是從皇子中選出一人,去為天下蒼生祈福。先帝事務繁忙,當然不可能親力親為。他當時屬意的是現今的皇上,當時的大皇子。但是,有更多的人卻提議那個一出生就備受爭議的十八皇子。


    最後,經欽天監的官員們公推,說是十八皇子命格極強,福澤深厚,如果有他親自去祈福,這場災禍一定可以避免。先帝在無奈之下,同意了此舉。


    三歲的小皇子就被全副儀仗送到行宮中的大殿之內,淒清地開始整日整夜地祈福。等到七天冗長的祈福儀式結束之後,從大殿裏抱出來的,已經是一個奄奄一息的小可憐了。困擾京城的馬瘟神奇地解決了,但是小皇子已為此獻出了性命。


    欽天監的官員們又說,這是小皇子捨生取義,為天下萬民而犧牲小我,現已登極樂,重列仙班。


    孟子瞻不知道當時的先帝到底能不能相信這樣的解釋,但他絕對不相信這樣一通鬼話連篇,一個才三歲的小孩子,怎麽可能跪上幾天就解了馬瘟?恐怕這背後另有推手才是。


    也許先帝早就識破了這樣的詭計,隻是苦於無法,仍是不得不接受了這樣的安排。也許他抱著僥倖的心理,希望這個兒子真的能福大命大,躲過一劫,那對於幼小的十八子來說,無疑是博得了一個極為重要的政治籌碼。隻可惜,人終歸是人,小小的皇子受不住這樣的折騰,一命嗚唿了。


    可是,他真的死了嗎?如果沒有死,為什麽又要到天一神廟出家呢?這一段塵封的歷史,真的是自己應該去追尋的真相嗎?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沖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桂仁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桂仁並收藏沖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