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發財好賭,鄉人皆知,為了二兩銀子就能賣兒鬻女。張蜻蜓雖然能夠掙錢,但她手裏若是有錢,就不會被逼得懸樑自盡,看這房子都被吊垮了半邊,應該不是做給別人瞧的,是真的動了心思。


    章清亭臉色微變,這老虔婆,還真夠狡猾的!不過說起來,確實是自家理虧。


    趙王氏見她啞口無言,越發得意地得寸進尺,“我說張家閨女,你既不承認與我家的婚事,我們老趙家也不能做那強按著牛頭喝水的勾當,那也沒意思!但一碼歸一碼,你們家收了我們家的錢可是板上釘釘的事實,還有鄉人作證。若是鬧上官府,你就是再多的花言巧語,也抬不過一個理字!怎麽?沒錢還?那你就隻好等著上我們家的花轎,做我媳婦兒囉!”


    呸!章清亭心想,若是做了你這老虔婆的媳婦,非被你扒掉一層皮不可!


    她笑得虛偽,“不就是二兩銀子麽?值得大嬸在這兒大唿小叫的?欠你錢的既是張發財,那你迴頭就管他要去!”


    “哎喲喲!姑娘你是明事理的,難道不知道父債子還?你爹可就拿你來抵債了。你們父女串通耍什麽花槍我不管,我今兒既找上你,自然就該管你要錢。這二兩銀子是不多,想來也不放在你眼裏,你既說得輕巧,那就把銀子拿出來吧?”


    “要銀子,我現在是沒有。過幾天,一定如數奉還!”章清亭已經打定了主意趕緊拍拍屁股走人,這銀子是張發財欠下的,花用也是他們一家子的事,要賣兒賣女也不關她的事,先將這老虔婆打發走再說。


    趙王氏似是看出她的心思,“我說趙家大閨女,你可別想著一走了之,你家的人口簿子得放我這兒押著。你既然答應了我,那我少不得跟你約定個日期,免得你拖上十年八載,到時我真是有冤無處訴!”


    這老虔婆好毒心計!這北安國和南康國管理製度大同小異,家家戶戶都有本簿子,記載人口田地服役及繳納官稅的情況。若是收了人口簿子,便開不出路引。途中萬一被抓到,那就以流民論處,輕則發配邊疆,重則充作官奴官娼,永世不得翻身。


    看來這跑是跑不掉了,章清亭不動聲色地談條件,“那就以一個月為限!”


    “不行!”趙王氏存心難為人,“就給你三天時間,三天時間你要還不出銀子,就乖乖嫁進我趙家大門!你要是死了或是逃了,你那妹妹張小蝶就代你嫁進來,還得陪個弟弟,就那個叫金寶的,給我家做十年長工!”


    趙王氏已經將張家情況摸得很是熟悉,此時談起條件來,自是有的放矢。


    本以為會把章清亭嚇著,沒想到她很是慡快地點頭答應,“行啊!那就依你!”


    反正又不是她弟妹,是死是活,跟她又有什麽關係?


    章清亭自以為事不關己,可以高高掛起,但真能這麽如意麽?


    打發走了趙王氏,張金寶嗷的一聲,哭喪著臉衝出來了,“我的姐啊!我的親姐啊!你怎麽能這樣就把兄弟我賣了哩!”


    “大姐!”張小蝶也眼淚汪汪地撲將上來,話到嘴邊卻不敢說,哭哭啼啼著,“那趙大娘是整個紮蘭堡有名的烈貨,妹子實在,實在招惹不起啊!”


    章清亭嫌棄地瞥了他二人一眼,這會子嗓門都大了起來,方才都上哪兒去了?


    眼看著這日薄西山,炊煙裊裊,章清亭肚子餓了,“噯!還不快做飯去!”


    一聽到要吃飯了,豈止麵前的二人不嚎了,連張羅氏帶那兩個皮猴一樣的四弟五弟都露出頭來。


    “大姐,那今晚吃什麽?”張金寶笑盈盈地問,那表情活像章清亭腦門上就刻著倆字,飼主。


    我怎麽知道吃什麽?章清亭見不得他們這副嗷嗷待哺般的神情,“家裏還有什麽?”


    “家裏什麽都沒有了。”張金寶說著實話,眼睛卻不住往大姐身上瞄,也不知她身上還藏著多少錢,夠吃什麽的。


    就是章清亭昏迷不醒的時候,家裏也沒一人敢到她身上掏摸銀錢的,大姐記性可好得很,若是短了一文,她就能餓全家一天!


    “還有半個老南瓜。”張小蝶記得可比二哥要清楚些,“隻要再買一斤粟米就夠熬粥的,再掐點青菜,晚飯就夠了。”


    “你個敗家的!成天盡想著吃好的!”張羅氏嘮叨著,“一斤粟米十文錢,一斤糙米才七文錢,這裏差著三文呢!”


    “我去摘菜!”再遠一點的院牆外,不知何時跑迴來的張發財聽得真切,連忙翻牆進了後院,去地裏摘菜。


    章清亭冷冷的橫了這一家子一眼,對張金寶道:“你,去買一斤今年新出的粳米熬粥。”這家再窮,一斤總還買得起吧?


    卻不料就一句粳米,卻聽得一家人眼都直了,那銀寶和元寶的口水更是止不住地往外溢。


    見張金寶往她麵前把手一伸,章清亭斜睨了他一眼,張金寶忙道:“大姐,給錢。”


    “難道你們都沒錢麽?”


    眾人一齊搖頭,賭咒發誓,“一文都沒有!”


    章清亭迴手掏摸自己身上,還有一個小錢袋,輕飄飄的,裏麵不過隻是三個銅板。她氣得兩眼一翻,這個死女鬼,還是個窮鬼!臨死之前怎麽就不能多留給幾文錢給她?


    她哪知道,那女鬼臨死前不想虧待自己,專程把身上的錢拿去買了半隻燒雞大快朵頣,能殘餘這三文已經算不錯的了。


    把錢全扔給張金寶,那小子還不知死活地問:“姐,還買粳米麽?”


    “你豬腦子啊!”章清亭忍無可忍罵將出來,“揀最便宜的能稱多少是多少!”


    張金寶捧著三文錢狂奔而去。


    章清亭心想,這飯沒好飯,菜可不能再虧待自己。親自移玉步走到菜園子邊,這一番檢視,心裏更是涼了半截。


    就一小畦長得稀稀拉拉的瘦弱青菜,在夕陽下蔫頭蔫腦的畏縮著,就跟這家人似的,疏於照料,營養不良。


    吃一碗粥,章清亭嘆氣的次數超過之前十八年的總和。這哪是人吃的東西?她家豬吃的都比這強!


    張小蝶心下納悶,大姐這一碗,還是和麵上添的最好一碗,她敢確信一粒沙子都沒有,可大姐為什麽還臉色不好?


    全家無人敢問,默默的各自端著碗找個角落吃完,如鳥獸般四散院中。


    各自都在想一個問題,這今晚住哪兒呢?


    章清亭想的顯然比他們都多,都深。因為她勉強喝完那一碗粥後,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嘆息。


    她忽然覺得,之前那錦繡叢中也並不是那麽令人討厭,起碼幹淨溫暖安全而舒適,可現在,連個遮風避雨的窩都沒有。


    唉!奴家的命怎麽這麽苦呀!


    第6章橋上遇到路人乙


    這一夜過得那個糟心啊!


    章清亭睡在全家唯一的一塊門板拆下來的床上,與硌人的床板和不懈騷擾的蚊蟲作了一夜的堅苦鬥爭,幾乎是眼睜睜地守到了天明。


    殘月未褪,星光猶在。


    令張小蝶打來清水簡單的淨麵洗漱後,章清亭急不可耐地懷揣牛耳尖刀就要出門。


    “你們哪個陪我去市集?”要不是不認路,她簡直永世再也不要見到這群光吃不幹的窮親戚。


    大姐這是要開工了吧?一家子興奮莫明。有豬殺就有錢收,有錢收就有飯吃,再多掙點,就能修修房子,又能睡進屋了。


    “我!我!”報名應徵的人踴躍又積極。


    章清亭想了想,沖張金寶微一頷首,“就你了,跟我走吧!”帶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出去,畢竟還是有安全感些。


    張金寶隻覺光彩萬分,屁顛屁顛地頭前帶路。


    張家住得離市集並不太遠,若是之前的張蜻蜓,虎虎生風,走上一炷香工夫就到,氣都不帶喘的。可如今的章清亭,卻是習慣性地邁著小蓮步,一搖三擺,五步一停,十步一歇。一時抱怨蚊蟲縈繞,一時抱怨露水濕鞋。這都小半個時辰過去了,還沒走出半裏路。張金寶也不敢多說半句,賠著笑臉當前引路。


    天色將明未明之際,好歹是來到了二道子溝旁。


    張金寶虛抹一把頭上沒出來的冷汗,心想著,可算是到了。過了這道溝,前麵就是市集了。陪大姐走一趟路,比自己跑兩個來迴還辛苦!


    這二道子溝是北安國母親河月亮河的一個支流,荷花江的一道小小分流,荷花江孕育了他們紮蘭堡的水糙豐美,這二道子溝卻是他們鄰近幾個村莊的重要水源,也是去市集的必經之路。


    在這條溝最窄的地方,用三根粗木並排鎖在一起,造了一座簡易小橋。橋雖不長,但兩邊無遮無攔的,僅容一人通過。要是趕車走馬的,就得再繞上二裏地,走大路。


    張金寶一馬當先上了橋,“姐,我先過了,你一會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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