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汴知道文天祥口中的二軍是指派去取寧都的趙時賞和派去取雩都的吳浚,而今江西戰事失利,這二軍孤軍在外,當真是危險之至。


    張汴了解文天祥的脾性,知道大帥不到最後關頭,是絕對不肯舍棄二軍獨自遁逃的,而且大帥還在幻想這吳浚和趙時賞能領兵迴援,將突襲汀州的韃虜來個合圍。


    張汴暗歎一聲,心說若能如大帥所想的話,那還真的是堪稱奇跡了,唉,韃虜數路同攻,如今西去的通道已被韃虜蠻夷截斷,是以趙時賞、吳浚的二路偏師到底是個什麽情況汀州督府可謂是一無所知,如此劣勢,大帥竟然還幻想著能將敵軍合圍,這......這也未免太過於樂觀了點兒吧!


    張汴久經風雨,人亦變得務實起來,他絕不相信會有什麽奇跡出現,是以他總是想方設法地勸文天祥盡快南撤廣東,以保存督府實力,否則若再這樣纏戰下去,那這數萬督府大軍恐怕都不知道還有幾個人能逃出生天啊!


    至於反敗為勝,敗中求勝,雖敗猶勝什麽的,張汴是全都不指望了,因為在他看來,自從福州、泉州相繼降元,而今上乘舟南遁之後,那這福建路就已是人心渙散,再也守不住的了,而這東部通路一開,若督府大軍再在汀州耽擱下去的話,那被合圍的隻怕就是咱們了。


    可是文天祥就是不願意撤,這令張汴相當地無奈,而他也知道自己即便是說破嘴皮子定也難動搖大帥的心意分毫,倒不如省省力氣的好。


    張汴不再糾結,又想了想,忽然說道:“大帥,近幾日韃虜並無增兵跡象,亦無新的攻城器械,然不知為何卻突然加緊了攻勢,竟不計損耗地以人命來填城,其狀雖是可怖,卻也可疑的緊。”


    “哦?此言何解?”文天祥若有所悟。


    “大帥,韃虜以正軍牽製趙時賞與吳浚二軍,再以偏師奇襲我汀州,切斷西去糧道,本是行險之舉,若趙、吳二軍可迴援,則韃虜此孤軍難保也。然,隻惜戰局瞬息萬變,後有福州被下,再有泉州獻降,以至於我軍東側門戶大開,莫說是再合擊城外之敵,恐怕反有被敵合圍之禍也......大帥,朝宗甚是不解,於此情狀下,按說韃虜應該放緩攻勢,以待東路大軍趕來包抄合圍才對,然,韃虜如今明明兵力不足,卻還亡命猛攻,此實是反常也!”


    文天祥聞言,覺得有理,亦苦思不已,半響後,方言道:“莫非是時賞與吳浚已率軍折返了不成?唔,韃虜定是因懼被我合圍,是以才亡命猛攻,冀望能在我大軍合圍之前,博得一立足之所也!對,多半便是如此了,哈哈哈!”


    張汴聞言,著實無語,心說大帥您還真是敢往好處去想,敵人如此反常那個,我怎麽就覺得是要禍事了呢?


    張汴搖了搖頭,又說道:“若是二位將軍迴歸,那韃虜必當即行退走,萬萬不會再亡命猛攻,否則即便是攻下了我汀州,那想必其也是傷亡慘重,更無時間布置城防,介時二位將軍一迴,豈不是要來個甕中捉鱉麽!”


    文天祥聞言,歎了口氣,其實張汴所說的這些情況他又何嚐不知,隻不過戰勢愈發糜爛,眼看著國祚不保,再想到子子孫孫將世代與人為奴,任人打罵淩辱......這一切的一切,都令文天祥感到難以承受,是以不由得總是希望能有奇跡出現,哪怕......哪怕就隻是那麽一點兒也好。


    “大帥,依汴看來,韃虜如此亡命,似乎......似乎有些欲蓋彌彰了!”張汴撚須言道。


    文天祥仍是不解,遲疑地問道:“欲蓋彌彰?朝宗何出此言?”


    張汴想了想,言道:“往日韃虜攻城,皆攻西、北兩麵,我軍若是不支,則隨時可棄城而走,本地多山,韃虜即便想追,怕是也難。而如今,韃虜除了繼續猛攻西、北兩麵城牆外,竟然還派了兩支千人騎軍尋梭於南城牆外的通道上,若不是今日自潮州來的傳訊信使繞行入城,特意說明了此事,那咱們怕是還蒙在鼓裏。”


    “咦!潮州來了信使麽?都說了些什麽?”文天祥好奇地問道。


    張汴點了點頭,說道:“我以問過信使,並無特別緊要之事,隻是通報今上行在已駛離南澳,準備前往廣惠一帶罷了。而方才我見大帥閉門,不知何事,於是便令信使就在外間等候,大帥稍後見他便是。”


    文天祥點了點頭,說道:“南澳確非久居之地,今上移駕,也是明智之舉。也罷,咱們先不說這個,朝宗可是覺得韃虜派騎兵把守住南麵通道,是因不想我軍南撤麽?唔,這確是有些古怪。”


    張汴聞言,一擊台麵,輕唿道:“正是如此!大人且想想,這韃虜以偏師突襲汀州,本就兵力不足,想必初時也未有奪城之心,而其真正心思怕是還放在我西取寧、雩二都的大軍上,至於我汀州,對於韃虜而言,能攻下自然最好,可若是攻不下,那也無妨,總之令我軍不能西出接應便好......然,如今韃虜卻欲以不足之兵,來切斷我軍南撤之路,這分明就是存了將我軍全殲於此地的念頭啊!汴方才訊問了幾員被擒的韃虜,汝等皆言三日前,左副都元帥李恆傳下嚴令,命他們必須圍住汀州城,不得放我軍南返,否則自百夫長以上,皆以軍法論處......”


    “竟有此事!不對啊!既然如此,那這些韃虜為何還要亡命猛攻,難道他們就不怕我等支撐不住,當真向南突圍麽!難道他們以為那兩隊千人的騎兵,就能阻住我數萬大軍的退路麽!”文天祥大惑不解地問到。


    “大帥,兵法有雲,實則虛之,虛則實之。韃虜以實攻之舉行實圍之事,正合兵法之精髓也。畢竟韃虜兵力本就不足以圍城,而嚴令之下,不得不行此舉以求誤導我等也。”


    張汴的話說的很含蓄,翻譯一下,這意思無非就是在說,韃虜迫於嚴令要將我等圍住,可他們的兵力又不足,所以就想出了這個亡命攻擊,擺出一副不敢拖延時間的架勢,其實就是為了讓咱們誤以為自己援軍快要到了。


    文天祥是個聰明人,雖然一時間因主觀意誌太強,以至於幹擾了自己的判斷,但是張汴一將其中的關鍵點透,那他登時就明白過來。


    文天祥出了一身的冷汗,心說若真如此的話,那自己差點兒就要中了敵軍的拖延之計了,可是......


    戰事不利,已令文天祥數夜難眠,他也是年過四旬的人了,一旦休息不好,這身體就要吃不消了。此時此刻,文天祥的腦子實在是有點兒亂,一時之間還是沒將其中的關聯想的太明白,於是他又遲疑地問道:“朝宗,既然韃虜想要讓咱們誤以為援軍將至,那他們還派馬軍攔住南方向作甚?這豈不是弄巧成拙,他們就不怕咱們誤以為合圍在即,而棄城突圍嗎?”


    張汴聞言,知大帥心緒以亂,暗歎一聲,忙解釋道:“大帥,韃虜派馬軍守住南通道,一來是害怕我軍真的扛不住攻擊而向南突圍,皆是兩支千人馬軍雖然阻攔不住我大軍南撤,但想必能拖延糾纏一陣兒,以便令敵大軍趕來,銜尾追殺我等啊!再者,大帥可曾想過,為何南路有馬軍阻擋,而東路卻空空如也,圍三缺一,其意豈不已明也!”


    文天祥虎軀一震,喃喃言道:“莫非韃虜有意驅使吾等向東而去不成?”


    “大帥英明,依汴之見,韃虜是有意將吾等困在汀州城的,隻是又恐我等不遂他願,為防萬一,方留出東路與我,而如此看來......”


    “如此看來,韃虜定是懼我走南路入廣東也!”文天祥總算是想明白了,拍案言道。


    “大帥英明,隻是汴實在不解韃虜為何懼我南返,按說無論是走南向經上杭過蕉嶺撤入梅州,還是向東繞漳州沿海入潮,最終皆是退入廣東境內,這又有何不同,莫非韃虜已經占據了漳州麽?這......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張汴指著書案上的地域圖大惑不解。


    文天祥也是眉頭緊皺,沉吟了許久,方言道:“漳州還有八千守軍,守將亦是忠義之人,當不會輕易城陷。再者,那韃虜若是真占了漳州,則必想法設法逼我軍東退,以求能來個前後夾擊,卻萬萬不會像如今這般生怕我軍棄城而走似的。隻是......韃虜為何獨怕我軍南退呢?”


    “啟稟大帥,末將有事稟告。”


    就在文天祥和張汴百思不得其解之時,忽聞偏殿門外有人聲傳來。


    文天祥聽出來人是自己族侄兼親衛隊長文群的聲音,心知對方定不會無事來此攪擾,於是頗為詫異地與張汴對望一眼,這才言道:“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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