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確定自己對謝澹如這個人是有感情的,這感情中不但有愛,也包含著非常多的執著。


    喬敏芝起初對於大總統的保媒是欣喜的,那時候馬甫華剛去世,馬家亂作一團,沒人又精力關注她這個改了姓的女孩子。而大總統的那個提議,不論是出於什麽目的,都給提升了她在馬家的重要性,以及,對於謝澹如來說的重要性。


    所以,她哪怕明確地知道謝澹如是身不由己,並且心中還裝著一個廖婉玗,她也並沒有在意過。


    畢竟若是放在前朝,他們這叫賜婚,是一輩子都要被綁在一起,不能和離的。


    但她此刻站在門口,腳下仿佛是生了根,整個人一動也不能動,心卻慌亂地跳著。


    軍醫快速地給謝澹如檢查了一遍,之後轉過身對著廖婉玗匯報,“夫人,督軍背上的傷口不深,現在也不是昏迷,隻是因為高熱一直在睡覺,我已經給督軍注射了盤尼西林,炎症應該很快就會消掉。夫人不要擔心。”


    喬敏芝本來是很擔心的,但她瞧見方才那一幕的時候,妒意儼然改過了對謝澹如的那份擔憂。


    再者說,這人還不聲不響地殺了自己兩個哥哥,她心中的情緒,實在是無法形容地複雜。


    但她麵上還是客客氣氣地將軍醫送走了,之後又打發所有人出去,隻留下自己,坐在床邊上看著趴臥著的謝澹如的側臉。


    就這麽靜靜地坐了十幾分鍾,她站起身來,離開了房間。


    謝信不敢離開,就等在大客廳裏,見喬敏芝走下來,趕忙站起身。


    喬敏芝掃了一眼將謝信喚到自己房間的小客廳,謝信看她眼圈還是紅的,半低著頭,也不敢說什麽。


    “這事情多少人知道?已經傳出去了嗎?”


    謝信張著嘴“啊”了一聲,“附近幾省怕是很難瞞住,南邊應該也快知道了。按照督軍的意思,這事情,瞞不過去,不如大大方方跟南邊承認。可……”可現在能出麵談條件的人因為高熱睡得迷迷糊糊。


    “你們原本想好的借口是什麽?”喬敏芝明白,就算所有人都知道真相究竟是怎麽樣的,隻要咬住了不承認,別人就沒有辦法。謝澹如他們敢瞞著她動手,想來也是準備了一套說辭的。


    “狩獵的時候出了意外。”謝信老老實實迴答。


    “狩獵?”喬敏芝突然增高了幾分音量,“若不是他受傷,是不是也打算用這個理由糊弄我?”


    謝信眨巴眨巴眼睛,不敢承認,也不敢否認。畢竟,如果督軍沒有受傷,確實是打算這樣解釋的。


    “今天下午還約定好跟南邊通話,現在要怎麽辦?”


    喬敏芝腦子裏湧現出自己那兩個哥哥生前音容,狠了狠心。反正人已經死了,她也沒本事生死人肉白骨,幾個嫂子關係是不錯,但她絕不會因為那麽點情誼就不顧及謝澹如。說到底,他們才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若是電話來了,就轉給我接。”


    謝信到底年紀小,聽完這話麵上就流露出不安來,喬敏芝白了他一眼,“我在練兵營裏玩槍的時候,你說不定還沒斷奶。”


    這話稍微有點誇張,謝信委委屈屈地聽著,“你放心,該爭取的我會爭取,萬事還要等他醒了在做決定。”


    有了最後這句話,謝信終於放下心來,“另外……”他也覺得這事情現在說不大好,但不說,又怕喬敏芝趁著督軍昏睡,就把廖婉玗給打發走,“督軍交代,要廖姐姐不能走。”


    說完他小心地觀察著主母的臉色,果然陰沉了兩分。


    “你們之前就想好用狩獵的借口,是不是都準備周全了?”


    謝信連連點頭,“是,承德那邊確實是有人大張旗鼓地去了。”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她蹙著眉頭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打發走謝信,決定換身衣裳,去哥哥們家裏看看。


    兩個哥哥雖然跟她關係不太親近,但到底是有血緣的,廖婉玗換了一身顏色素淨的元寶領連身長裙,又伺候她的丫頭找了幾頂夕陽帽子出來,對著鏡子比劃了一下,選了一隻奶白色的戴好,這才走出房間。


    她到二樓的時候正遇上廖婉玗在敲辛小月的房門,斜睨了她一眼,不情不願地說道,“他叫你不要走,留在這裏等他醒。”


    廖婉玗沉默了兩秒,點點頭,“打擾了。”


    喬敏芝輕哼了一聲,她對謝澹如有些怨氣,此時看廖婉玗格外不順眼。她甚至想,若是廖婉玗跟她做個對調,他還能如此幹淨利落地做出現在的事情嗎?


    排除異己沒有錯,自己的兩個哥哥合唱不是三番兩次對謝澹如下手呢?但他,居然半點消息都沒有透露給她,這才是喬敏芝介意的。


    直隸這邊翻天覆地,謝澹如的動作不小,雖然對外堅持說是狩獵遇到了意外,可明眼人都曉得這不過是個借口。


    但這樣的借口,隻要大總統買賬,那就絕不會有人提出半點質疑。所以,就在謝澹如退熱後的第二六天,大總統噓寒問暖關心他身體的電報一到,邊有人上門來“探病”。哪怕明知道來了也會被攔住,還是有許多人遞上了帖子,備了厚禮。


    這直隸,終於完完全全是謝澹如掌控之下的了。


    他身上纏著繃帶,腰上墊了一個小臂長的窄墊子,讓他又能有些依靠省點力氣,又不至於碰到傷口。


    “那邊的態度明朗,但還是堅持要求你親自去趟沈陽。”喬敏芝麵色不大好,她這幾日又要幫著嫂子們準備兩個哥哥的喪事,又要應對上門探望的客人。畢竟,有些人身份特殊,閉門不見不合適。


    她從手中拿出一張紙條,“這是沈陽來的密電。”密碼本隻有謝澹如能看,喬敏芝交給他後又問了問傷口是否還疼,就出了房間。


    謝澹如已經能夠下地走動,他將書房壁爐上的插屏鍾挪了個位置,牆上便露出一個凹槽來,那凹槽上有金屬提手似得地方,他輕輕拉扯一下,將座鍾擺迴去,轉而拿起立在一旁的爐鉤子在壁爐側麵的一個位置敲了一下,這個裝飾用的壁爐爐膛內便彈開一到縫隙,


    他緩慢地蹲下身,打開貼了薄石層的小木門,從裏麵拿出一本書來。這書封皮被月曆紙包著,看不出具體是什麽內容。


    看了一眼喬敏芝給他的紙條,謝澹如翻開了書頁,一兩分鍾後,他將一切恢複原位,又將紙條在煙灰缸裏燒盡,這才拿起內線電話,叫來了謝信。


    那電報不是別人來的,正是他派去東北打探虛實的一個先遣班班長發來的。


    據說東三省各地政|府的意思,是已經管不了了,萬事都指望著軍方給態度,可現在的那位東三省總司令不過是個傀儡,親爹讓他往東他絕不敢往西。


    日俄因為權益問題矛盾已久,這次日方白白死了幾個人,是斷然不肯輕易罷休的。這事情,謝澹如不應該參與。


    他把謝信叫來,也是為了讓謝信叫秘書室往南邊寫封信,繼續稱病,避而不見,靜待不動。


    沒想到,謝信身後有鬼追似得跑進書房,一直叫著不好了。


    “怎麽了?”


    謝信拿了一份傍晚才加印的號外刊,拍在了謝澹如書桌上,“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謝澹如俯身看了一會,忍不住罵了句娘。


    老毛子挑起的事端,把奉天三省政|府和軍隊拖下水,現在日本人再次集結兵力,他們倒是先跑了。


    至於那些個日本人,向來是說話不算數的,早前簽訂的和平協議,此刻也是不承認了。


    不但不承認,為了冠冕堂皇,他們甚至公開聲明協議作廢,因為,當初簽署協議的那位大佐,並沒有得到天皇允許。是完全的,私人行為。是對大日本帝國和天皇的背叛。


    這份加刊上,甚至還有簽署協議那位大佐因為叛國罪而被執行槍決的相片。


    毫無廉恥與誠信可言。


    “我們現在有多少人?”


    謝信在心裏盤算了一下,“說是八萬人,但實際能指使的動的,也就不到六萬……”


    東北三省的奉軍早前對外一直號稱三十萬,這數字明顯有誇大成分。後來上次對日一戰,那位已經退位的老司令說自己折損了十萬軍力,這話真假有待考證,但損失很大總是沒有錯的。


    按照謝澹如的推測,那邊現在實際人數撐死十萬,雖然人數不算特別多,但有一個優勢,是其他各軍都無法比擬的。


    他們,有自己的軍工廠。國內的所有仿日本38式步槍都是他們生產的。謝澹如請求廖婉玗幫忙周旋購入的那一批軍火裏,就有一小部分防日式38步槍。


    看過這個消息後,他原本想讓秘書室加急擬寫的電報,忽然就不用急了。東北已然易幟,日本此刻的行為,挑戰的不僅僅是東三省,而是整個南方政|府。


    他可以再等兩天,等到南方的態度出來,再作打算也不遲。日本人得寸進尺,他就不信,南邊能一直忍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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