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思文在學校裏消磨著時光,轉眼一個多月的時間又無所事事地過去了。他忽然覺得自己不比別人,上學的錢是姑姑家省吃儉用來的,不能這樣浪費下去了。迴家吧,一來掙點工分,二來減輕姑姑家的負擔。他向同學們告了別,背起行李,又一次離開校園。他迴生產隊上班了,和以前一樣的肯幹。

    八月裏的一天,上了半天班的思文拖著疲倦的身子走進家門。繼母迎了出來,“來客了,好多人,是你同學,來看你的。”思文聽著,臉上露出多日不見的微笑。他顧不得整理一下衣服便三步並做兩步地進了屋。同學們齊刷刷地站了起來,注視著他,露出驚訝的目光。這是思文嗎?滿是泥巴的一雙膠鞋,一身塵土,一張黑瘦的臉。

    “快坐,你們都坐,真沒想到你們會來。”思文一邊和他們握手,一邊叫著他們的名字,“藏思學——班長,郝玉榮——老貓,王家,關榮權,白小雲,洪常清,好想你們啊!”思文一一叫著他們的名字,眼裏流出激動的淚花。

    “還是思文同學有遠見,比我們提前半年多就參加了勞動,我們也要還鄉勞動了。”臧班長坐在板凳上好象是在自語,又好象是在對大家說的。

    “報上早就登這方麵的消息了,叫做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我不過是先走一步而已。”思文站在屋地中央環視著同學們慢慢地說。

    “思文的消息比我們靈通。”班長看著思文嚴肅地說,“我們學校老三屆一起畢業了,城鎮的同學就要上山下鄉,我們農村的,現在就還鄉,都要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他停頓一下,拿出一張紙,“思文同學,這是你的畢業介紹信,你要交給生產大隊,證明你是高中畢業,興許將來能有用。”

    “我們幾個就是給你送通知的,也很想你,特意來看看你,畢竟我們在一起也一年多了。”老貓搶過話頭急切地說。

    “謝謝,謝謝,我也很想你們。”思文眼圈又紅了。

    他們又閑侃了一會兒,思文走出裏屋問繼母,準備飯沒有,繼母說擀麵條快,並說馬上和麵。思文見繼母已有安排便又進了屋。班長見思文進來,便站起身,“思文同學,我們要走了,以後還有見麵的機會。”思文忙說,母親正在做麵條,大家吃了飯再走。“我們早安排好了,到白小雲家吃,現在要爭取時間多走幾個同學家。”老貓又急急叨叨地說。說著說著,大家便走出房門。思文見挽留不住,也就不再禮讓,送大家到村口,那種難舍難分的友情,真有“桃花澗水三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之感。

    思文就這樣畢業了,他把畢業介紹信交給生產隊長,並說,從現在起,自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是一名實實在在的社員了。他好不甘心啊!自己的學沒有上夠,理想沒有實現。他認命了!這是命運的安排,如果當初自己不失學,現在也會一樣還鄉的,他自己安慰著自己,心情也輕鬆了許多。……

    還是那麽皎潔的月夜,還是那個樹林的小樹旁,溫柔的月光擁著大地,遠處傳來幾聲犬吠,草叢裏蟋蟀在陣陣呢喃。思文和徐光來到了這裏,但沒有了以前那美妙的激情,沉悶的氣氛籠罩在兩個人的心田。

    沉默,沉默,他們就這樣麵對麵沉默地站著,言語對於彼此來說是那麽地艱難。

    “媽含辛茹苦地把我養這麽大,我不想傷她的心。”終於徐光先開了口。

    “我就是窮唄,學也上不上了,地道的農民唄,從頭到腳一身的高粱花子,不對你的心唄,拿你媽開脫啥?”思文氣氛地,一股腦地說出了幾天來就要說而沒說的話。

    “沒有,我沒有啊,沒瞧不起你呀,真的,你說媽都尋思上吊的,你讓我咋整!”徐光急了,眼淚都流了出來。

    “怎地了?別哭啊!”思文掏出手絹輕輕地擦去她的淚痕。

    忽然,徐光張開手臂緊緊地抱住思文,思文遲疑了一下,隨之也緊緊地抱住了徐光。她貼在他胸前的頭在微微地顫動,他的眼裏噴泉一樣湧出了淚水。兩個人的抽泣聲驚動了夜居樹上的小鳥,它們也好像知道這對戀人即將分離,唧啾地叫了幾聲。

    “你,不恨我嗎?”徐光鬆開思文,眼睛盯著自己的腳尖,腳又在地上劃著,那鬆軟的沙地被她劃出了一個個的小坑。

    “這怎能怪你呢?你是個多麽孝順的女兒呀!”思文淡淡地,也似哀怨地說。……

    思文失戀了。懊惱、沮喪、痛苦一直折磨著他。他能怨誰呢?誰也不怨,隻怨自己。“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啦!嘖嘖!就咱家,賊窮,房沒房地沒地的。” 繼母的話那麽刺耳,在敲打著他的心。

    他很想去她家看看,做做她媽媽的工作,討討她媽的喜歡,可是自尊心又使他放棄了自己的想法,人家不願意,幹啥賴而求癡呢?自己不缺胳膊不少腿的,還能打一輩子光棍啊!

    晚飯後,他又照常去井沿挑水。他把水桶放在井沿上,低著頭,搖起了轆轤。他不敢抬頭往圍牆裏麵看,因為隔一片菜地就是徐光的家。但他又很想往裏麵看,他很想見到徐光,這麽多天來,不知她怎麽樣了。他打滿了兩桶水,放下轆轤,拿起扁擔,眼睛不由自主地瞄了圍牆裏麵一眼。驀地,他看見徐光正站在對麵的菜地裏,專注地看著他。他趕忙放下已挑起來的水桶,直起身子,也對望著她。她穿著藍色的秋衣,長長的兩根辮子搭在胸前。她好象瘦了許多,原來圓乎乎的臉現在變得瓜子形了,更顯得精神、俊俏。咳!我看人家幹什麽呢,難道還能破鏡重圓嗎?別不自量力了,還是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吧!他低下頭,挑起水桶,邁下井台。

    迴到家,他把水倒入水缸。驀然,徐光站在菜地裏看他的形象又浮現在眼前。“她為啥看我,是有話要跟我說嗎?是,一定是。”他扔下水桶,跑出屋,跑到井台上,向圍牆裏麵望去,菜地裏哪還有徐光的影子。他看了一陣,失望地走下井台。

    失戀是痛苦的,他每天都在恍恍忽忽中度過。他吃得少了,一看到飯就沒有胃口,人也消瘦了許多。他知道“直道相思了無益”但還是“未妨惆悵是清狂”。

    “不能總這樣啊!”父親看見兒子的樣子,心疼地說。

    “爸,我沒事兒。”

    “好姑娘哪兒都有,不要一棵樹吊死人,啥都要靠緣分。”父親告誡著兒子。

    是啊,我們的緣分不到啊!那緣分又是什麽呢?如果自己是一個大學生,哪怕是一個中專生,是一名工人,是一名軍人,更不用說是一名幹部,簡單來說是一個吃紅本糧、開工資的人,她能聽她媽的話和自己分手嗎?他感悟了,當初自己隻是一個前途未卜的窮學生而已,在愛情的天平上,這樣的砝碼無疑是太輕了,然而自己卻輕視了它;現在自己又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在世俗大山的麵前,自己就是一粒灰塵,無足輕重,這一切就是導致這有花無果的結局的根源。他清醒的認識到自己愛上的隻是一個遙遠的遐想,一個醉人的誘惑,一個水墨丹青畫的夢幻。忍痛割愛吧,揮揮手,讓愛化作天邊的一片雲吧!自己,也沒有什麽遺憾的,既然愛上了她,就應該讓她知道,不管她愛不愛自己,至少自己的行為曾打動過她的心。

    思文在生產隊上著班。勞動時,與徐光也有碰麵的機會,各自都平靜地過去,好象他們之間從沒有發生過什麽似的。那日,他看到她正挽著一個軍人的胳膊,腦袋斜靠在那人的肩上。那人略高的身材,穿著軍用皮鞋,英俊瀟灑。這是他早已預料的,祝她幸福吧,感謝她給了自己那段難以忘懷的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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