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是為什麽,她剛剛領客人們進來的時候,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個人的存在呢?  ……難不成是她近視了?  “我想問一個問題,”太宰治微笑著說,“請問現在家主在家嗎?畢竟有些事,還是直接找家主比較好。”  他記得津島宅每一處的角落,也記得每一個傭人的臉。  哪怕已經過去了十年。  太宰治記得這個傭人是專門負責接引客人的,工作地方自然是大門這一側。津島溫樹很少離開津島宅,一般都呆在屋子裏,傭人自然沒什麽機會見到津島溫樹。  而他們的那位父親——津島家的家主則截然不同,津島家主在外麵有眾多情婦,每天上午要去東邊看這個,下午去西邊看那個,晚上偶爾才會迴來過夜。  而他的進出,肯定要通過大門。  所以麵前的這個傭人肯定是知道津島家主行蹤的。  傭人果真知道。  她停下腳步,認真地想了想:“……家主大人早上剛剛出門,現在不在家。”  她看著太宰治,抿了抿唇,猶豫了下。  “其實現在家主都不管事了,”傭人說,“如果您有什麽事情,找大少爺肯定行的……您不如等大少爺過來?”  “無論您有什麽麻煩,大少爺肯定都能解決的。”  太宰治覺得有些好笑。  津島溫樹在津島家的傭人們心中的地位竟然已經這麽高了嗎?他就是隨便提一句津島家主而已,這些傭人就不樂意聽了?  ……他當然知道津島溫樹能解決他的麻煩。  畢竟太宰治現在最大的麻煩就是津島溫樹自己。  可問題是,太宰治現在敢去找津島溫樹嗎?  太宰治現在,敢去找當年那個對他永遠溫溫和和地笑、站在原地等他迴家的青年嗎?  離家許久的旅人在家門口會不住地徘徊,都會近鄉情怯。現在當年的津島溫樹就呆在離太宰治不遠的地方,太宰治甚至能夠很準確地知道津島溫樹現在會做什麽。  ——但太宰治就是沒有辦法生出勇氣去觸碰。  在親眼目睹了津島溫樹的過去之後,太宰治根本就無法想象,津島溫樹到底是以什麽樣的心情,才會對他一直露出那樣溫和的笑容。  ……他到底在想什麽呢?  他們之間的距離曾經是如此接近,可是過了這麽多年迴頭一看,他才發現。  他們之間的距離原來是如此遙遠。  -  另一邊。  “冒昧問一下,您之前是認識弗洛裏安嗎?”津島溫樹的親切態度給了愛麗絲菲爾一點信心,畢竟青年看上去實在太過好相處,“您對他的態度有一點……”  特殊?  愛麗絲菲爾愣了愣。  可是這稱不上特殊吧。  畢竟津島溫樹隻不過是給弗洛裏安親自去拿了一罐可樂而已,後麵他什麽都沒做,仿佛對弗洛裏安的照顧隻不過是曇花一現。  愛麗絲菲爾覺得還是自己想多了:“抱歉,我失禮了。”  ……自從她失去過弗洛裏安之後,就對弗洛裏安的事情特別上心。而且弗洛裏安的性格,也讓她根本沒法做到不在意。  “不,是我冒犯了,”津島溫樹解釋自己這樣做的原因,“隻是我之前很少會見到像他這樣人而已,剛剛情不自禁地聯想到了我的弟弟。”  弗洛裏安:“……”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他的年齡比你還要大!  他才不是弟弟!  吉爾伽美什挑了挑眉,說了他進屋子以來的第一句話:“弗洛裏安和你那個弟弟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吧?”  確實,不管如何,弗洛裏安渾身上下,從五官到性格到愛好,都和太宰治沒有任何相像的地方。  “他當然和修治不像。”  津島溫樹不會眼瞎到這個地步,連自己的弟弟是什麽樣子的都分不清楚。  “我隻是……”他沒有和陌生人推心置腹的習慣,手指摩挲著杯子的把手,“很少見到像他這樣的孩子,偶爾會羨慕一下。”  羨慕?  弗洛裏安有什麽好羨慕的?  衛宮切嗣敏銳地發現了太宰治就是津島溫樹這個心思沉重的人的軟肋,他決定就從這方麵來下手。  “你不好奇你弟弟經曆了什麽事嗎?”衛宮切嗣迴憶了一下自己所查到的津島溫樹的過去,“他現在在哪裏工作?交著什麽樣的朋友?生活上有什麽煩惱?”  衛宮切嗣頓了一下,還是補充道。  “……他的未來有沒有你的存在?”  沉默了一會兒,津島溫樹的臉上依舊掛著溫和的笑容。  津島溫樹很平淡地說:“隻要他現在過得好就可以了。”  “他的未來不會有我的存在,”津島溫樹還是很平靜地說了這句話,指出了這個事實——太宰治成長的十年裏,確確實實不會再有津島溫樹這個人,“他可能會經曆諸多風雨,但他最終長成了一個很棒的人。”  他這副模樣讓衛宮切嗣睜大了眼睛。  ……津島溫樹簡直就是在暗示,自己會在不久之後迎來死亡。太宰治的經曆,其實在橫濱根本就不是什麽秘密,畢竟他的手上實在沾了太多血。衛宮切嗣根本不需要費多少力氣就能查到這一點。盡管在發生那樣的事情過後,太宰治最後還是選擇加入了武裝偵探社。  “我是說,”衛宮切嗣試圖通過太宰治來打開津島溫樹的心扉,“如果他經曆了一些非常糟糕的事情呢?”  他確實不知道津島溫樹想讓太宰治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  但看看這個屋子的布置吧,和血腥暴力毫無關係。津島溫樹既然會給太宰治裝修這樣的房間,總不可能會期盼著他成為一名mafia吧?  “有多糟糕?”津島溫樹眼裏含著笑意,“他經常和我說,‘活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是太無聊了。我想,活下去對他來說,就已經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了吧?”  衛宮切嗣不是太宰治,當然沒有辦法比較。  他竭盡全力去揣摩當時津島溫樹死亡的時候,太宰治究竟會是怎麽想的……但是太宰治實在不是個正常人,這個問題有些為難他了。  “對他而言的話,”弗洛裏安開口了,“比活下去更糟糕的事情,應該是隻能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了吧?這樣的事情,光是想想都很絕望。”  弗洛裏安定定地看著津島溫樹:“我不明白——你明明最在意的就是他,為什麽會舍得離開他?”  “他確實是我最在意的人。”  津島溫樹並不吝嗇地承認了這一點。  弗洛裏安又問:“那你為什麽會選擇離開他?你很了解他,你知道他會怎樣做的。”  他想了想,補充了一句:“就和你說的一樣,他是你的弟弟。”  “……我不明白,”弗洛裏安有點迷茫,“明明愛一個人,就應該是不想和他分開的。”  津島溫樹迴答:“你說的沒錯。”  “……所以為什麽會離開他?”  “沒有‘為什麽’,沒有原因,”津島溫樹說,“隻是我想在這裏結束,我就這麽去做了。一切都沒有那麽複雜,至於今後,他的人生是他的,和我沒有關係。”  弗洛裏安:“他因為你的離開而……痛苦,你也不在意嗎?”  “我想死人應該不會有自我意識的吧?”津島溫樹開了個小小的玩笑,“我不是個好人,這輩子是上不了天堂了,我隻能下地獄,聽說到地獄的人為了贖罪,要成天成日地工作。”  “到那個時候我應該沒有什麽時間去想他了——如果一定要說什麽的話,那就是期盼他以後不要來地獄和我當同事,因為我估計地獄的工作很苦。”  “至於別的……我很抱歉,但這是我的選擇。”  津島溫樹對弗洛裏安似乎有特別的優待:“你還想問我什麽問題嗎?”  弗洛裏安喝了一大口可樂。  他老老實實地說:“……沒有了。我覺得我和你不一樣,如果有那一天,我不會做出和你一樣的選擇。”  “那麽我就祝福你,”津島溫樹看了眼牆上的時鍾,“你永遠都不用麵臨這樣的選擇,永遠都不用離開你所愛的那些人。”  弗洛裏安:“……我已經離開過了。”  津島溫樹有點驚訝,隨即又笑了:“不過你還是迴來了。如果我離開後,有再迴來的機會——”  他沒說下去,看起來有些苦惱。  “應該不會有這種機會的,”津島溫樹喃喃,“下地獄的人,哪裏會有這麽好的待遇,我想這麽多做什麽?”  弗洛裏安:“那你現在為什麽不想想看?”  畢竟他們都知道,津島溫樹確確實實地已經迴來了。  “因為我的膽子也不太大,”津島溫樹歎了口氣,覺得自己說的實在有點太多了,“在這點上,我和修治還真的是一模一樣。如果真的有了這個機會,我不知道我還會怎樣選擇。”  -  另一邊。  太宰治盯著自己手上的日記出神。  在這個夢裏,這本日記竟然也被他一起帶了進來。  盡管這本日記已經被他包了很多年的書皮,為了防止損壞——但太宰治還是很清晰地記得這本日記在自己房間裏出現時候的模樣。  當年津島修治得到津島溫樹的死訊,失魂落魄地迴到自己房間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枕頭下藏著一本日記。  這本日記和之前看到的那一幕——小少爺窩在自己的房間裏,抱著幻想寫著日記的模樣重合了。  所以這本日記……  其實就是津島溫樹五歲之前的日記。  小時候的孩子手腕力量不夠,就算再怎麽天賦異稟都沒有辦法寫出好看的字。小孩子的思維也是天馬行空,就算讓津島溫樹自己來看,恐怕都很難辨認出自己當年究竟寫了什麽東西了。  ……所以太宰治根本就認不出來上麵寫了什麽。  那津島溫樹又是出於什麽心情,會將這本太宰治根本都看不懂的日記交給他呢?  這本日記的內容已經不是那麽重要,在目睹過津島溫樹的過往後,這對太宰治來說並不難猜。第一頁是一張紙,上麵畫了三個圈圈和一些奇奇怪怪還扭曲的線條——不得不說津島溫樹的畫工實在差勁,看來就算是他,也不是什麽事情都擅長的。  太宰治推測,這大概就是津島溫樹小時候畫的一家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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