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渺星河,寂靜無聲。


    繁奧陣紋傾覆仙坪,若有若無的殺意使得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


    顯而易見,這是一道殺陣,但如今引而不發……


    “如此程度的威壓,恐怕金丹也會頃刻葬命!”


    “先前碎星諸多師兄對演的那道隱殺陣,與之相比如何?”


    “唿……此陣……看不出太多,但神韻完備靈紋玄妙,恐怕布陣手段與殺伐兇威,猶在隱殺之上。”


    ……


    趙慶靜立陣法之中,抬頭隨意審視著。


    這道絕仙陣雖說兇厲無常,但隻要不輕舉妄動,倒也不會引動殺伐臨身。


    陣修一脈所謂的困殺……其實就是個龜殼。


    陣外的人進不來,陣裏的人出不去,強闖之下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


    雖說不如純粹的殺陣淩厲兇狠,但卻勝在攻守兼備,自守也可強攻也可,大多時候比尋常陣法更加靈巧實用。


    周曉怡美眸微凝,隨著一抹微涼沁潤雙瞳……她眼中的世界也隨之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一道道靈紋消散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如水霧浮蕩變幻的靈氣,像是一縷縷絲線交錯鉤織著,但凡觸錯任何一處,頃刻便是死劫臨身。


    諸多絲線縱橫纏繞,調動著這片天地的靈力,抑製著陣中的神識感知,醞釀著毀滅一切的殺劫,也拱衛著每一處陣紋薄弱之地。


    世間陣法,便如同一座座被人定下章程的國度。


    每一縷陣紋都有獨特之效用——


    或是傳音、或是繪影、或是蘊靈、或是演殺、亦或致幻布毒、亦或蠶食神識、亦或剝魂奪魄……皆盡由陣基所承載,由陣眼所調用。


    故而,陣基便如同這陣道國度中的山河大地,陣紋則是這大地上各自忙碌的仙修俠客,而陣眼……便為統禦萬修的仙朝帝君!


    但如今,那本該遮隱無蹤的陣眼,在小姨的璿璣瞳下卻是無所遁形。


    精純靈力浮蕩,萬千紋路匯聚,那絕仙陣的陣眼便如同耀眼的星辰一般,於茫茫黑夜之中清晰可見!


    眾目睽睽之下。


    隻見得兩人剛剛入陣不過十息,甚至都還沒有任何試探,卻是已經有了動作。


    那身著墨裳的清冷女子緩緩抬眸,而後……挽弓搭箭。


    “這是何意?”


    “許是試探陣紋薄弱之處?”


    “可裹挾靈力的箭鏃,同樣會招致殺伐臨身啊!”


    竊竊私語傳出。


    皇甫鳴暗自繃緊了心神。


    不知為何,他近乎本能便有了一種不妙的預感。


    咻!


    轟隆——


    刹那間,靈箭離弦而出,繁妙靈紋似乎觸及了陣刻,也隨之一觸即發!


    磅礴靈力驟然匯聚,無盡殺機瞬時傾泄!


    趙慶攬緊了小姨柳腰,在那輕易便能毀滅金丹的陣光臨身之前,帶著她直奔箭鏃的方向而去。


    耳畔風聲唿嘯,眼前星河瞬息遠去。


    焚心玉碎加持著靈力,激蕩的血氣將他雙目染作妖異緋紅。


    離艮交疊……火山旅!


    隻見得兩人身形如電光急逝,女子的裙袖在星河間飛舞,宛若一筆恣意而張揚的墨痕。


    而在兩人身後……


    則是一道道足以滅山碎海的恐怖陣光,也如同展開的畫卷一般,向著兩人飛速蔓延。


    “糟了!”


    眾人心底隻來得及驚唿一聲,當即沒了任何期待。


    因為……當那一縱千影的陣光追著兩人,傾覆整座大陣的時候,他們將退無可退,生機渺茫!


    除非在數息之內,飛速布出一座三階守禦陣,以陣中之陣暫時庇護己身安危……


    “不對!”


    “那箭羽——”


    正當一位碎星弟子傳出低唿之時,那於古闕深處靜觀的幾位長老,也各自露出了暢快笑容。


    如他們這般的陣道宗師,早已對世間陣法有了最玄妙的直覺。


    就在那萬千陣光的攻伐傾泄之下,絕仙陣的陣紋也在如同潮水般褪卻,宛若春風一至,冰雪消融!


    隻見得趙慶攬抱著懷中仙子,急速遁身時竟直直闖出了絕仙陣!


    而在他們身後,那遮星蔽月的千瞬陣影,萬縷劫伐,也煙消雲散……便如同從未於攬星台上出現過!


    一時間,天地寂靜,鴉雀無聲。


    不論玉京修士還是宗族散客,皆是滿心驚疑與茫然。


    “破陣了……”


    “這般情景……陣眼被點滅了……”


    “於無盡靈紋之間,精確點滅絕仙陣眼!”


    “一箭!”


    “隻需一箭!”


    此刻,兩脈古闕不知有多少天驕妖孽,望著那位血衣行走與其道侶的目光,皆盡變得駭然無比。


    真正震撼他們的並非一箭破陣之神速。


    而是……那位清冷仙子超絕天地的沉靜!那位血衣行走對身邊美人無以複加的信任!


    要知道,破陣雖難,可既然為陣,總有破陣之法。


    但如此破陣——


    若是一箭無功,迎接他們的必將是萬劫不複!


    即便貴為血衣行走,恐怕也難以周全退身!


    趙慶不自覺露出暢快笑意,輕攬小姨柳腰迴眸遙望皇甫鳴,隨意笑語道:“師兄倒也不必如此謙讓曉怡。”


    眼下之意分外明顯,你皇甫鳴弄的這什麽陣?


    就這!?


    趙慶雖然嘴上這麽輕巧言述著,可實際上卻也是心悸不止,實在那恐怖殺伐臨近之時,隨時都是萬劫不複的下場。


    尤其是他還帶著小姨飛遁——那真的是人在前麵飛,魂兒在後麵追。


    嗯……很刺激。


    小姨美眸微蕩,麵對皇甫鳴似乎也沒那麽清冷了,反倒更多了一抹感激與恭敬之色。


    她盈盈屈身柔聲笑道:“多謝師兄手下留情。”


    皇甫鳴:???


    他雖然臉上還帶著僵滯笑意,可心裏卻早已是翻江倒海,看著兩人如此譏諷姿態,那更是怒火攻心神魂不穩!


    更甚至——


    他竟隱隱產生了懷疑,難道……真的是陣法出了問題?


    族叔親自拓印的絕仙陣圖,怎麽可能如此輕易被人點滅陣眼?


    若是忽略趙慶兩人躲避陣殺之兇險……


    單是那一箭滅陣之寫意輕鬆,便猶如孩童俯身撿起了銅幣那般輕而易舉!


    女子抬眸便尋到了陣眼,一箭射出將之點滅……


    孩童出門便發現了銅板,快步臨近俯身撿起……


    僅此而已!


    “陣法絕無任何差錯,是她自身陣道天賦所在!”


    族叔堅定不移的傳音到了耳邊。


    但皇甫鳴卻是怎麽也不相信……


    周曉怡有個什麽陣道天賦!?


    他此刻寧願相信,對方是什麽親和陣法的千心玄體,也絕不相信周曉怡陣道造詣如此之高!


    這陣法即便是碎星一脈的金丹修士,聯手破陣也頗為艱險……周曉怡的陣道見解怎麽可能比一脈金丹還要……


    皇甫鳴思緒瞬時一滯,旋即眸間笑意更盛幾分。


    他慚愧搖頭輕語道:“敗了便是敗了,師妹無需如此自謙。”


    “如此陣道造詣,我皇甫鳴自愧不如。”


    “我皇甫氏族家傳陣冊無數,可族中卻也從未出過如此天資之人。”


    “不知……可否由師妹演上一陣,我來討教如何?”


    皇甫鳴言語溫和,更甚至帶了些懇求的意味。


    言說著見獵心喜,今日有機會能與師妹演陣辯法,即便是再敗一次也甘之若飴。


    他皇甫鳴雖說有些固執己見,但卻還未到癡傻的地步。


    即便是九耀天再封他十年二十年,他也不相信周曉怡有如此超絕的陣道造詣!


    即便是有——


    那他再敗一次,倒也稱不上什麽丟臉失分。


    趙慶聞言也是心中一淩。


    讓小姨演陣,皇甫鳴來破陣?


    那特麽不是白給嗎?


    還真別說……這小皇甫倒是真不算傻。


    眼見小姨笑容依舊,趙慶暗自傳音的同時隨口笑問:“如何?可還有餘力?”


    小姨此刻也是心中暗暗叫苦。


    這……


    這……


    “自然是有。”


    “若師兄真想討教,由我與姐姐聯手布下一陣如何?”


    她言語傳出稍顯輕快,美眸間更多了一抹調笑與玩味。


    趙慶瞬時會意,心中卻又滿是古怪。


    曉怡哪來的姐姐?隻有姝月和清歡了……這不得把皇甫鳴玩死?


    他含笑自歎道:“她們聯手之陣雖說奇巧,卻也稱不上太過玄妙,師兄可想入陣一試?”


    見此情形,皇甫鳴朗聲笑道:“好!”


    “被師妹如此破陣,倒是還真有些不服。”


    “我皇甫鳴若是再敗,自取其辱又有何妨?日後天香之爭得見檸仙子,願攜皇甫氏族退避百裏!”


    九劍行走禦風遠去作壁上觀,言辭誠懇卻也快意。


    但事實上……


    他不是不服。


    他是不信!


    雖說自己陣道造詣算不上太高,但與碎星修士演陣論道卻也不落下風,怎麽可能在這攬星台上一敗再敗!?


    倘若周曉怡真有如此陣道境界……


    他旋即打消了這個猜測,實在是打心底就從來沒有信過。


    趙慶無奈笑歎,同樣悠閑轉身安靜觀望。


    小姨的意思在明顯不過……讓姝月給皇甫鳴弄個強磁雷暴場,愛進不進,進去不死也脫層皮。


    古闕巍峨。


    有曼妙倩影禦劍橫穿星河而至,月裙飄搖仙姿卓絕。


    姝月明眸飽含靈動,盈盈一禮清脆笑道:“姝月見過皇甫師兄。”


    皇甫鳴含笑點頭溫和言述:“早有耳聞,卻不曾想姝月師妹竟如此嬌柔明豔,且隨意布陣便是。”


    關於趙慶的妻子,他卻也真的聽說過……便是這位王姝月了。


    本以為鄉野出身可能姿容一般,但眼下看來卻也不弱中州美人兒,反倒更有一股輕靈之氣,一如未出閣的少女般惹人心憐。


    姝月明眸一彎輕盈點頭,而後與丈夫目光交錯……便與曉怡並肩布陣去了。


    “聚靈陣、引雷陣、封塵陣、這些應當足夠了。”


    她暗暗與兩人傳音,言述著自己的需求。


    有足夠的靈力供給雷陣,有遮蔽神識的手段不漏端倪,想來也沒什麽大問題。


    隻需將雷陣周遭的奇勢稍加牽引,增強雷法威能便可。


    所謂奇勢,便也就是磁場。


    卞師姐教的法門中,借助周遭奇勢變化,用以增強自身雷法的手段很多。


    但卻又有諸多限製……需要不斷嚐試調整奇勢,以免雷法威能超出掌控,亦或是靈力消耗太過劇烈。


    可若是將奇勢加持在引雷陣上,卻完全沒了這些顧慮。


    反正不需要自己掌控。


    將所有增強雷法的巧勢,自高空分段而布,層層增加雷體流通量……


    而後在臨近陣眼與陣基的位置,以相應之勢接引雷霆便可。


    借助奇勢之差異扭曲雷霆威能,對於姝月來說最簡單不過……


    畢竟她以往嚐試雷法有充足的失敗經驗,而布下這陰損雷場,隻需將失敗的經曆揉捏重現就好。


    隨著小姨以神識繪刻下一道道陣紋,姝月揮劍輕舞間也似乎融於星河,身上更多了一抹縹緲難明的意味,仿佛與天地俱為一體。


    古闕之間疑惑不斷,但卻又顯得極為駁雜。


    “這是引雷之陣!?”


    “姝月師妹當真靈動可人,猶勝葉仙子三分,卻是不知是否也那般古靈精怪……”


    “雷陣雖說恐怖無常,但對於九劍行走來說,似乎也難以造成太大威脅吧?”


    “嗬,雷霆雲雨具是天策,莫不聞天地劫滅於雷罰之下?”


    “話說趙行走究竟有多少道侶?”


    “趙師兄道侶之多倒是尋常,可皆是如此絕代仙子,卻又各不相同……師兄會不會是有意收集各色美人?”


    “我碎星五脈曾有一位天縱前輩,創下奇陣名喚煆雲,煆雲奇陣改天換地動輒便是無盡雷國,至今無人能夠領悟其中真諦。”


    “倒想去三十層古闕看一眼,葉仙子、檸仙子、簡仙子、顧仙子、周仙子、月仙子……究竟還有多少美人天驕匯聚一處!?”


    “道劫堙滅歲月,可雷皇之地如今依舊昌盛,天下九十州唯有雷皇州承自古修……”


    “什麽中州天香城!?”


    “這古闕三十層,才是真正的天香城!”


    “雷皇鎮州之地紫青玄域,便有道蘊成書:雷——乃蒼天之兵也,蒼天怒而雷霆現……被無數宗籍引為開篇之言。”


    皇甫鳴安靜觀望,聽著古闕之間的閑言碎語,心中竟不由隱隱產生了些許動搖。


    周曉怡的陣道造詣,他可以不信。


    但王姝月周身那一股玄之又玄的氣息……


    天傾之意!


    是如意古境十五奇劍中,消失的第十四劍!


    就在王姝月手上!


    九劍聖地聚攏了如意仙宗所有的遺跡,但卻有五柄古劍流落在外!


    第六劍刹那生滅,含光!


    第七劍霧隱風行,逐月!


    十三劍三尺秋水,截雲!


    十四劍勢破千鈞,天傾!


    第十五劍——以心化物,引劍截天……如意!


    一時間,皇甫鳴滿心驚疑,若天傾當真是引勢之劍,雷霆本就為天勢……


    難道她們要重現古修雷劫!?


    與此同時,九劍弟子雲集的大殿中。


    苗劍神情呆滯,滿目複雜凝望著星河間的含笑男子,一時隻覺有滿腔苦楚萬般無奈縈繞心頭。


    世事弄人。


    那位溫雅俊逸的男子,乃是玉京十二樓,血衣之天下行走!


    可他腦海中,卻漸漸有另一道身影與之重合——


    “弟子苗劍,見過趙師兄!”


    “師兄,這是昨日在丹霞城閑逛之時打的酒,雖然不是什麽良品,但味道還是非常醇厚的。”


    “師兄的關照我都明白!定然會謹記於心!”


    “師兄,你也來西坊了。”


    “師兄,我和俗兒要成婚了!”


    “師兄,一別數月,劍甚念。”


    “師兄,下山之前特意前來告知,望師兄珍重!”


    “師兄,我晉升外門了!”


    “師兄,如若我在南澤能安定下來,便邀師兄同去南澤!”


    “師兄——”


    “法堂傳訊,我們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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