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穹殿之中。


    清歡怔然望著……那一連數次攔下自己的女子,此刻消散無蹤。


    她心知對方永遠不會再出現了。


    竟也覺得有幾分悲戚之感,尤其是當她望見龍主溫和的笑眸之時。


    他年……


    自己與主人,又會是何種結局?


    “心兒本就故去,一抹道蘊而已。”男子輕笑低語,隨手將茶盞推向了顧清歡。


    清歡神情微動:“她是……”


    “我的道侶。”


    龍主笑言之間,顯得分外灑脫。


    顧清歡見此情形,驚覺這位龍主的笑容竟多了一抹輕鬆,心中不由滿是悵然。


    此刻,男子抬眸審視顧清歡。


    並未問詢她一個人族,為何能夠擁有如此濃鬱的龍屬血脈。


    也絲毫不在意她孱弱的修為與偏執的魔念。


    隻是輕笑提議:“隨便講些故事?”


    清歡那雙幽冷的金瞳稍稍暗淡了幾分,疑惑低語道:“龍主想聽什麽?”


    男子隨意起身踱步,拿起桌案上的獸皮冊翻閱著:“你的偏執?”


    “家中夫君,僅此而已。”


    龍主輕疑笑道:“哦?”


    “那說說你的過往?”


    顧清歡旋即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她此生也隻對一個人,完整的提起她的過往。


    那是在丹堂八十號丹室,她講的清清楚楚分分明明。


    但如今每每念起……當年與主人的相識相知,卻已成了她午夜夢迴之時最為悔恨的事情。


    男子見她沉默不語,便也沒有追問。


    而是隨手將書冊拋在了桌案上,拉過另一張玉椅輕鬆倚靠,含笑又問:“聽心兒提及,與你同行之人似乎都很是不凡?”


    “家中的夫君與幾位姐妹,還有另外三位俊傑,與一位師姐。”


    清歡也不知怎麽跟他解釋天下行走,便以俊傑代稱。


    “俊傑。”龍主輕笑複述。


    “心兒還說,如今的歲月……距離天地寂滅已有近四萬年。”


    “那便講講這現在的天地?”


    現在的天地……


    清歡心中有種奇異的感覺。


    這位螭龍妖主明明近在眼前,卻又仿佛跨越了無盡歲月在與自己交流。


    “您?”


    “已經死了。”男子毫不在意的輕笑道。


    他抬眸望了一眼牆壁上的兩杆龍戟,又隨口問詢:“你會用槍?”


    清歡似乎還沉浸在方才的斬心鏡中,沒有完全迴過神來。


    甚至思緒與眸光都顯得有幾分遲緩呆滯……


    她隻覺得這位龍主,仿佛有問不完的問題。


    但卻並不需要自己的迴答。


    他隻是想問出口……而已?


    男子清朗的笑聲似乎有種奇怪韻律。


    使得清歡根本來不及反應,也下意識的開口問詢:“那您現在是殘魂之身?”


    “不如講講你的夫君?”


    顧清歡:……


    她沉默少許,最終還是輕柔低語道:“還是為前輩講一講如今的天地吧。”


    “叫我螭便可,也可以喚我螭尊。”


    “方才那位喚作珂,但在我跟前自稱心兒。”


    清歡的直覺沒錯,眼前的這位龍主確實有些奇怪。


    他似乎沉寂太久了。


    很喜歡問別人問題,而且一問就是一大堆,也不需要等待迴答,繼而又會開始講另外的事情。


    ……就像是一個人剛剛找到了自己的神誌,言語間充斥著使人匪夷所思的朦朧與異常。


    清歡暫時保持著沉默,有些無法適應對方的自言自語。


    而且她那雙晦暗的金眸,也不時掃過桌案上的獸皮冊,掃過形製奇異的茶壺,掃過……牆壁上懸掛的兩柄龍戟。


    她惦記著這位龍主的珍寶和傳承……


    主人帶自己來萬神闕,為的便是幫自己尋取機緣。


    不管是為了主人,還是為了自己,她肯定是不能空著手從這裏離開的。


    “我是一條螭龍,便於妖庭中稱螭。”


    “珂是一條珂蛟,便於妖庭中稱珂。”


    “哦對了,你身上的血脈來自何處?”


    男子絮絮叨叨的自語,直到此刻才想起來問一問,清歡一個人族到底是哪裏來的血脈。


    清歡恍然迴神。


    念及青影,她一時也不知該怎麽對……這位近四萬年前的妖主講述。


    不過聽著對方自顧自的介紹。


    她心中卻沒由來的有些愧疚,但也僅是一瞬,便被她忽略壓在了心底。


    當年與她同居一室的師妹,也是自稱青青,她也經常喚對方青青。


    可能這與她是一條青龍,脫不開關係吧。


    清歡思量之後緩緩言語道:“若要言此,還是先為前輩講講如今的天地吧。”


    “嗯?”


    “你身上的血脈,和如今的天地能有什麽關係?”


    螭尊輕笑問詢,隨手又將那枚石盞向清歡推了一推。


    清歡眼底閃過猶豫,她本是不想觸碰這盞熱茶的,畢竟是幾萬年的東西了……


    但思及又要人家的傳承,又要人家的珍寶……


    “心兒的最喜的小盞。”


    清歡似是重重鬆了口氣,言語中帶著幾分感激:“多謝前輩。”


    她雙手捧起石盞並未飲茶。


    而是默默整理著思緒,好斟酌言語向這位螭尊轉述……


    “晚輩對天地寂滅之事不甚明了。”


    “而天地寂滅之後,世間諸多仙宗皆盡破敗消逝,普天之下無盡州國,再無任何一位修士。”


    聽聞此言,螭尊不由微微歎息。


    他隨口應了一聲:“都死了啊……”


    清歡心思微動,此刻念起了沈俗的奇異存在,不過她並未得見殘魂之身,也不明白那究竟算是活著還是死了……也隻是聽主人在家裏講的。


    她認真迴憶著,迴憶當年孔陽在家中作客之時,所言說的玉京之由來。


    “那時,仙界便有十七位仙人臨凡,創下了玉京十二樓與星闕五城,以期……”


    “哦!?”


    “仙界?”


    “仙人?”螭尊滿是意外的輕笑出聲,打斷了清歡的講述。


    清歡默默點頭。


    雖然不知對方當年具體是何境界,但也應該是立於仙道絕巔的存在了。


    “清歡見識淺薄,隻是道聽途說,可是有何差錯?”


    螭尊輕輕搖頭,又隨意拿起了那卷獸皮冊翻閱,低聲歎道:“隻是有些意外。”


    “仙人那該是何等的修為?何等的境界?難以窺測……無法想象。”


    他低歎過後,旋即又滿是輕鬆灑脫的釋然一笑:“若是天地寂滅之前,便有仙人降世,那該多好啊。”


    清歡一個凡女,也隻能靜靜的聽對方的感慨,對這些完全無法共情。


    “而後呢?”螭尊又問。


    清歡便繼續轉述記憶中的消息。


    “而那十七位仙人之中,有五位分列四方穹宇與中州腹地,鎮守萬丈紅塵,稱作星闕五城。”


    “這些應是關乎化神之後的境界,晚輩修為淺薄,還無法得悉太多。”


    “又有十二位仙人,開創了如今世間……至高無上的修行之道,喚作玉京十二樓。”


    “玉京十二樓。”螭尊輕聲自語複述,目光停留在手中的冊卷上微微頷首。


    清歡稍稍停頓,見他沒有多說,便繼續講述。


    “這玉京十二樓,所傳修行手段各不相同,相輔相成極為玄妙。”


    “有專修符籙的南仙樓,有專修幻法的雲海樓,也有妖修一脈的鳳皇樓……”


    “你是鳳皇樓的弟子?”螭尊當即笑問。


    清歡凝眸暗自思索,而後低語道:“晚輩是血衣樓弟子,修行氣血攻伐之術。”


    “身上的血脈……也來自於血衣樓主。”


    男子輕笑挑眉,若有所思道:“如此說來,血衣樓主是條龍。”


    清歡輕輕點頭,又將那未曾飲過的茶盞,放迴了長案之上。


    她望向螭尊緩聲言語:“這便是如今的天地,晚輩身上的血脈也是由此而來。”


    螭尊也放下了手中冊卷,迴望顧清歡隨意笑道:“明白了。”


    “這十二個宗門,加上那所謂的五城,如今的天下一共有十七個宗門。”


    聽聞此言,清歡旋即陷入了沉默。


    這樣說……似乎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如今的天下,怎麽可能隻有十七個宗門?


    她斟酌補充了一句:“十二樓五城同氣連枝。”


    “這樣啊。”男子隨口接話。


    轉而又笑:“那就是十七個宗門湊在了一起。”


    “似乎也不太對……”


    他否定了自己的結論。


    又輕笑言道:“是十七位湊在一起的仙人,開創了這十七個宗門,如此應當無錯了。”


    清歡稍稍思量,玉京星闕似乎也確實如此。


    她此刻麵對螭尊,頗有一種麵對癡傻老人與嬰幼的錯覺。


    實在是……對方的認知,與如今的天地相差太大了。


    螭尊思緒發散,輕笑又問:“你方才所言的俊傑,是這些宗門裏的嫡傳弟子?”


    嫡傳?


    清歡很難解釋這些繁瑣之事,她輕輕點頭應道:“喚作行走。”


    “那你夫君呢?”


    “夫君也是其中之一,血衣樓的行走。”


    螭尊起身緩緩踱步,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地上殘存的碎鏡:“為何你的心中,夫君會成為魔念?”


    清歡一時語塞。


    她從來沒有感覺到,主人是自己的魔念。


    甚至如今的修行界……根本就沒有什麽心魔的說法。


    不知不覺間,清歡露出清冷笑意,她輕語反問:“前輩方才不是還說……”


    “一念為極,心魔也可成為大道?”


    聽聞此言,螭尊挑眉迴望女子,毫不在意的輕笑言語:“我隻是好奇,這無關於修行。”


    清歡凝望這螭尊的笑眼,有些無言以對。


    她便也輕鬆笑應:“愛之入骨。”


    “你此生既以偏執而行,更應直麵心中魔障。”


    螭尊如此沉聲告誡,但他那好奇的神情,卻怎麽也遮掩不住。


    清歡不由心生煩鬱。


    垂首低語道:“那清歡豈不是應將心魔訴於夫君?”


    “非也。”


    “你入了我這紫金宮闕,來取龍嗣傳承。”


    “那我總也需對你知曉一二,否則怎能輕易將傳承交給你?”


    顧清歡:……


    他此刻絲毫不覺得對方是一位修為高深的前輩。


    反倒有種麵對……李丹鬼的感覺。


    雖說她從未跟李丹鬼有過交談,但隻是聽著主人與之言笑……


    便能輕易知曉,丹鬼顯然是喜愛打聽些他人的閑言碎語。


    螭尊繼續循循善誘:“有些偏執妄念,既無法對他人言說,留在這幽冷的宮闕之中豈不更好?”


    清歡含笑自語:“晚輩所有的心念,皆會與夫君言說……”


    她稍稍沉默,選擇滿足了對方的好奇。


    畢竟還要人家的傳承,要是真的不給自己……那才是白費了主人的一番心血。


    “隻是與主人相遇之時……”


    “是一件任人挑選的禮物,僅此而已。”


    她神色清冷如煙,抬起暗淡金眸與男子對望,大大方方講述了自己此生無法彌補的憾事。


    “主人?”


    螭尊滿目新奇,似乎對這些很感興趣。


    清歡不願言及太多,隻是笑著解釋了半句:“丹師身邊會有研習草木的藥奴跟隨。”


    螭尊沉默片刻,似乎腦補了不少橋段。


    他旋即顯得更為疑惑:“我觀你道念極為堅韌,堪稱世間罕有之奇材,怎會成為他人的奴仆?”


    這次,清歡沒再吭聲,始終保持著沉默。


    至於這些,則是和當年得悉姐姐的真相有關了。


    “你的父母呢?”


    螭尊旋即又問出了新的問題。


    他手中把玩著獸皮冊,輕笑補充道:“若是單憑資質血脈,便能修成大道,那這天地間便盡是仙人了。”


    “相較於你的血脈,本尊更好奇你的心與念。”


    聽聞此言,清歡心中暗自歎息。


    也不知對方所言是真是假……


    “母親孤女,如今修行菩提的禪心之道。”


    “無父。”


    男子皺眉點頭,緩緩自語道:“那應也沒有宗族血親了。”


    “沒有。”


    螭尊似乎是在思考,並沒有再多問任何問題。


    他在偌大穹殿之中來迴踱步。


    時而將地上的殘鏡攝入手中,感知清歡在斬心鏡中的道念與魔念。


    顧清歡便也不言不語,靜靜等待著。


    足足沉寂了兩炷香的時間之後……


    螭尊停下了腳步,他把玩著手中的殘鏡,似乎從各種天驕紛亂的道念與心魔之間……尋到了關於顧清歡的千瞬光影。


    再次望向女子的眸光中,隱約多了一絲不忍與心疼。


    他隨口笑問:“本尊並無龍嗣遺留世間,你可願尊我一聲……義父?”


    ?


    顧清歡眸光一顫,她盈盈起身恭敬施禮:“若如此,清歡不取傳承便是。”


    螭尊:……


    他皺眉低語:“我放你出去,問過你主人的意思?”


    “不用。”


    “與前輩的言笑交談……已是清歡近十數年來,與男子言過最多的一次了。”


    “不是主人不允,隻是清歡不願。”


    螭尊當場沉默,再無任何聲息。


    以他的修為地位,當年求道拜見的後輩……多如過江之鯽。


    如今想要收個義女,竟會如此艱難?


    當然,在數萬年前。


    他也從未遇見過這麽蠢這麽癡的人,堅韌而倔強,對天地滿是悲念,卻又如火光般熾熱。


    直直惹人心疼。


    但他現在,隻想一巴掌把顧清歡扇出去。


    螭龍妖主眸光微冷,似是下定了決心……而後笑道:“師尊如何,師尊呢?”


    清歡:……


    她心知若是再不順遂對方之意,恐怕真的要白費主人的心血了。


    當即便恭敬的執弟子禮:“顧清歡見過師尊。”


    螭尊雙眸含笑負手而立,完完整整的受下了這一禮。


    “清歡?”


    他又含笑喚了一聲。


    聽另一位男子如此喚自己,顧清歡隻覺得心中極為別扭,此刻也隻是低垂螓首默默聽著。


    “你是人族,我的傳承不適合你。”


    “演化你之宗門功法觀望一二。”


    見對方真的要傳法了,清歡眸光才稍稍柔和了些。


    她第三次屈身行禮,算是認下了這位陌生的師尊。


    直到此刻,她還對對方一無所知,甚至不知該用何種姿態應對。


    但即便是真的熟絡些,她也難以接受第二位男子對自己的照拂,她的世界裏早已無法容下任何人,不管是師尊還是義父。


    若是他人在此……或許會與這位龍主赤誠言語。


    但顧清歡此刻,唯有滿心的煎熬與無措。


    “血衣?”她低聲自語問詢道。


    “且讓為師觀望。”


    清歡默默點頭,而後盤膝打坐,安靜運轉青龍血典。


    螭尊則是滿眸笑意,負手在旁凝望自己這唯一弟子的修行。


    漸漸的,他卻笑不出來了。


    那浩瀚滔天的血氣,功法中所蘊藏的磅礴龍威……他為此所驚,但也為此所異。


    “徒兒……”


    “你的功法,需要煉化一滴龍血?”


    清歡緩緩睜開鳳眸,低語答複:“血衣每一位弟子,都需煉化傳承精血才能修行。”


    “原來如此……”


    男子大手一揮,瞬時便有一道龍戟的虛影……自穹頂之上朝著顧清歡當頭斬下!


    浩瀚威壓唿嘯天地。


    整個萬神闕都為之顫動,各個宮闕秘境中的妖修皆盡被震離了秘境。


    就連綿延數十萬裏的天妖州,那一道道妖主虛影都迴眸凝望。


    唯有螭龍秘境,趙慶九人相安無事。


    而紫金宮闕之中。


    麵對那道殺機盡顯的戟影,顧清歡眼底劇烈震顫,根本來不及絲毫反應,更不用說去感知太阿印的存在。


    嗤——


    女子長發飛舞,眸中金光大盛。


    但那道戟影斬過,她卻並未感受到絲毫痛楚。


    唯有心脈之間……似乎失去了什麽東西。


    隻聽螭尊輕笑言道:“怎能以他人精血修行自身之道?”


    “他年那位血衣的宗主起心動念,世間弟子皆可為其爐鼎。”


    “師尊為你……斬出自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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