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二爺默然,負手看天,一陣春雷響起,此刻天象呈黑雲壓城城欲摧之勢了。過了幾日,王縣令說老母思戀故土,想迴家瞧瞧,妻兒孫子也是九年沒迴家,要迴去祭祖,便將家眷都送走了,學生迴老家,沈二爺自然失業了,迴到糙料場當差,好在最難熬的冬天已經過去,這份差事還能擔當的住。


    山林桃花盛開那日,沈家住的鬼屋被百餘名重甲騎兵團團圍住,冷冰冰的長矛直指這座石頭小院,頗有些大象踩螞蟻的喜劇效果。王縣令聞訊帶著鋪頭衙役們趕來,半舊的官服在這群盔甲鮮明的將士下顯得晦暗,王縣令看著十來名士兵沖開了院門進屋子搜檢,徒勞的攔在殘破的院門前大聲說道:“這是白山縣管轄之地,這戶人家並非軍戶,你們怎麽可以擅闖民宅?!”


    首領林同知置若罔聞,冷冷的看著廚房上頭的炊煙,灶火未熄,人應該沒走遠。手下舉起了一個腰牌在王縣令眼前晃了晃,說道:“這一家人流放在此,你有看管之責,灶火未熄,人跑到哪裏去了?還不快張貼告示,將這家人捉拿歸案!”


    京城來的錦衣衛!來頭真大!王縣令也看見了炊煙,心下稍定,辯解說道:“各位京城來的軍爺,我們東北寒冷,冬天和早春都要燒炕暖和的,灶火從來不熄。春天到了,舉家都要忙碌,沒有人閑在家裏,男的在糙料場巡視,女人去集市買柴米油鹽,兒女要麽打獵,要麽去開墾一塊空地種些莊稼,此地生存頗為不容易。不信您看看周圍的鄰居,有誰在懶在炕頭上睡覺的?懶人都在冬天凍餓死了!所以這家人並沒有逃跑,您要找他們問話,等到晚間這家人迴來了,我會叫衙役們帶他們去見各位軍爺。”


    王縣令的話並沒有啥用處,搜檢的士兵連醃酸菜的缸子都用刺刀試探過了,依舊沒有沈家人的影子。一個鬢髮散亂的婦人被拖到了院子裏跪下,士兵說道:“同知大人,此人鬼鬼祟祟的躲在糙垛後麵,行跡十分可疑,或許是逃犯同黨!”


    婦人正是曾經和沈文竹開撕的獵戶家的小娘子花嫂子,受了驚嚇,隻曉得哭泣求饒,林縣令生怕百姓這夥人胡亂殺了,忙解釋說道:“這個愚婦人是村裏的潑婦,最喜歡傳閑話,說是非,她沒有膽子和逃犯串通的。”


    林同知使了個眼色,手下刷的一下亮出了大刀,架在花嫂子脖子上,吼道:“你最後一次看見這家人是什麽時候?從實招來!”


    花嫂子哭哭啼啼的說道:“我——民婦和這家人勢不兩立,怎麽會是幫兇呢,這家老婆娘勾引我漢子,小潑婦敢和我對罵,真是不知死活,我巴不得他們倒黴呢。昨晚他家還亮著燈,我瞧見當家的從糙料場迴來,還提著一條大鯉魚,晚間他們家飄出了魚香味,糖醋味的,老婆娘的手藝還不賴,勾的我漢子也嚷嚷要吃——”


    啪!士兵一巴掌扇過去,“扯什麽魚,說重點!”


    人們緊張就容易語無倫次,花嫂子結結巴巴說道:“我漢子——不,昨晚我和漢子都上炕了,聽見外頭有馬車響,我悄悄開了窗戶看,沈家那個沈夜叉騎在馬上,後麵有一輛馬車,趕車的人帶著鬥笠,看不清相貌,不過那馬車我認識,車頭掛著一個狼的骷髏頭,是縣裏黑屠夫家裏的馬車。我和家裏漢子說,沈家姐妹真不要臉,小潑婦勾引黑屠夫的兒子,天天都有不要錢的肉吃,大夜叉看中了黑屠夫的銀子和鋪麵,要去給人家做續弦。姐妹倆嫁父子倆,以後是叫姐姐妹妹呢,還是叫婆婆媳婦,真是笑話,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沈家人,本想今日把這樁醜事傳出去,看這沈家人還敢不敢說自己是正經人。”


    這時一個探子狂奔而來,下馬說道:“大人!糙料場說今早沈二爺並沒有到,以為他是病了。”


    王縣令趕緊說道:“對對對,此人是讀書人,身子弱,肯定是病了,舉家連夜送到藥館瞧病——啊!”


    林同知舉起弓箭,將王縣令一箭穿喉,縣衙鋪頭衙役們大驚,趕緊拔刀還擊,不過為時已晚,百餘個武士齊she而去,都被紮成了刺蝟,鬼宅瞬間血流成河,花嫂子嚇得呆住了,林同知說道:“這個女人和沈家有口舌之爭,拔去她的舌頭扔到井裏,布置成私仇的樣子。對外說沈家人為了逃出流放之地,勾結黑風寨匪類,王縣令和鋪頭等人聞訊過來阻止,反被沈家和匪類所殺,英勇殉國,花嫂子因有舊仇,也被殘忍nuè殺復仇。在東北全境張貼告示,通緝黑風寨匪類和沈家人,勿論生死,隻要人頭,賞百金,封百戶。”


    第192章山雨欲來烈風滿樓,舊主僕隔空鬥心術(二)


    血染沈家宅,這個住過各種流放犯人的宅子成了白山縣最出名的鬼宅,連父母官王縣令都喪命於此,新縣令遲遲不到,衙門主薄暫代縣令之職,傳說半夜時鬼宅水井旁邊有女鬼哭泣,甚至有人信誓旦旦的說撞見了無舌女鬼,要拔了自己的舌頭裝在她嘴裏呢。花嫂子生前就是出名的長舌婦,做鬼反而沒有舌頭,晚上經過鬼宅的人都不敢說話或者打哈欠,就怕女鬼跳出來拔舌頭。


    鬼宅傳說很快飄到了黑山縣,沈家一家五口人的小相都張貼牆壁上,每個人的人頭都是黃金百兩,沈今竹最貴,足足兩百兩。黑風寨裏,沈今竹看著撕下來的小相,不由得笑道:“這畫師該打,把我畫醜了。倒是我弟弟畫的挺傳神,這小臉繃的,像一頭狼似的。”


    朱思炫麵有憂色,“伯父他們去了那裏?在寨子裏沒見過他們。”


    沈今竹說道:“你放心吧,他們去了很安全的地方。如今林同知對我們下了格殺令,一點機會都不給,流放隱忍失去了作用,保命要緊,有黑屠夫他們護送著,他們已經遠走高飛了。”


    黑屠夫父子兩個帶著人保護沈今竹的家眷撤離,瞎先生等人跟著沈今竹來到了黑風寨和朱思炫會和。但是林同知捏造的消息是沈家畏罪潛逃,全部都躲在黑風寨,所以對於外頭的那些人而言,沈家就是會移動的六百兩黃金,這座金山比藏寶圖要靠譜多了,何況林同知還許諾說會封百戶,吃軍餉呢。


    這一招非常狠毒,直接勾起了人性的貪慾,在這種地方,為了十兩銀子動刀槍的都不算罕見,何況是百金之巨的財富!消息放出後,不僅僅是黑山縣其他山頭的匪類開始派出探子前往黑風寨,就連黑風寨的自己人兄弟們也人心浮動,互相打聽寨子裏是否住進了沈家人。整個黑山縣,不,是整個東北,無論黑道白道,都在盯著懸賞告示饞涎欲滴。


    沈今竹一直沾著鬍子和假喉結扮作男人,她很慶幸自己那晚果斷將家人先送走,沒有跟著自己赴險來到黑風寨,隱藏一個人容易,一家老老少少的就難多了。朱思炫看著案幾上的一小摞懸賞告示,心中大急,說道:“表姨,我們撕下了這些,第二天縣城又貼滿了告示,昨日周寨主還處決了一個叛變的金剛,百密一疏,困在黑風寨始終不是辦法。我不能擅離封地,否則就是謀反。表姨,你不要管我了,趕緊跑吧。”


    沈今竹說道:“藩王無旨不得離開封地,不過也有例外的時候,我們需要給你製造理由,合情合理的離開黑山縣,對天下人有個交代。”


    打小就見識了表姨的聰慧,表姨在大事上好像還沒輸過呢,朱思炫希望之光死灰復燃,忙問道:“有什麽法子?”


    沈今竹指著懸賞告示說道:“他能貼告示,我們也能。而且我們的告示比他還多,散播的地方更遠,不拘於東北之地……”


    白山縣集市,黑屠夫家和鋪麵都貼了一個大大的“封”字,據說黑屠夫也是通匪的罪名,他兒子黑子更是被沈嬌娘迷惑了,殘忍的“拔出”了花嫂子的舌頭!經過黑家肉鋪的路人們都指指點點,越說越邪乎,甚至有人說晚上聽見花嫂子冤魂慘叫說“把舌頭還給我!”


    “拉倒吧!沒有舌頭咋說話?嚇唬人!”


    “鬼又不是人,不需要用舌頭說話,反正肉鋪本來殺氣就重,是個邪乎地方,這事一鬧,就更不得了了,據說這條街的街坊鄰居要湊銀子請和尚道士做法呢。”


    路人正說著話,不知誰指了指蔚藍的天上,叫道:“你們快看啦!天上飄著一個大風箏,風箏下麵還拴著一個籃子呢!”


    一傳十,十傳百,集市行人都抬頭看去,果然如此!風箏越飄越高,突然引線被剪斷了,失了力氣開始墜落,拴著的籃子也空中打轉,裏頭的東西散落開來,一張張白色的紙在集市上空飄揚著,路人好奇的撿起來,有識字的人眼睛瞪的比銅鈴還大,念道:“懸賞白銀兩萬兩!”


    幾乎在同一天,同一個時刻,東北各個縣城集市的上空都下起了“紙雨”,林同知聽到屬下的報告,臉色比鍋底還黑,案頭上擺放著一摞白紙,用館閣體寫著“懸賞”二字,右下方是林同知的肖像!旁邊寫到:“錦衣衛同知林勤,殺害白雲縣王縣令並鋪頭衙役等十七人,栽贓嫁禍給沈家,借剿匪之名行誅殺崇信王之實,罪大惡極,現懸賞白銀兩萬兩取其人頭,懸賞人崇信王朱思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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