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老土匪稻生也即將油枯燈滅,他在朱思炫耳邊輕輕說道:“臣——不辱使命。”朱思炫身形一震,今日太多的意外了,他以為老太監是安泰帝的人,和刺客是一夥的,但是老太監卻英勇犧牲;乞丐個個暗藏著兵器,冒著槍林彈雨反擊,一股彪悍之氣,那有討飯時的畏畏縮縮?稻生老伯臨終前的那句話,居然是朝廷的密探,支持父親的舊臣?朱思炫的貂袍上全是稻生的鮮血,流出來很快就結成了冰。


    黑山縣縣令覺得自己原本風雨搖擺的官職已經到頭了,連混飯都混不上了,大年初一,光天化日之下,匪幫在縣城公然火拚、留下一地屍體不說,連郡王爺都被搶走了!黑風寨周寨主寫下了書信,說他請郡王去山寨做客,當做貴賓好好伺候,等郡王交出藏寶圖,他絕對會把郡王全須全尾的放迴來!


    才聽到這個噩耗,衙門的捕頭又來說,搜過那些刺客的屍首和藏身之處,頗有蹊蹺,居然有錦衣衛的牙牌文書!縣令心裏是門清,八成是錦衣衛來滅口的,可是錦衣衛在他地盤上被土匪弄死了,麻煩就更大了。


    不愧為是當過九年黑山縣令的老江湖了,縣令當機立斷,吼道:“什麽錦衣衛、毛衣衛的,這窮疙瘩地方哪來的錦衣衛軍爺,肯定是土匪造的假文書!趕緊上報朝廷,就說土匪們為了郡王爺的藏寶圖火拚,我們拚死保護郡王,打死土匪五十餘人,我胳膊中了一箭,英勇負傷,無奈土匪勢大,我們寡不敵眾,郡王被擄走,我欲自殺謝罪,被刑名和錢穀師爺攔下,還是割傷了喉嚨,不能言語,請求朝廷支援剿匪,給我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我定身先士卒,救出郡王!”


    捕頭提醒道:“大人,大雪封路,我們的信送不出去啊。”


    縣令說道:“那就飛鴿傳書。”


    捕頭說道:“飛鴿傳書十次有九次到不了地方,經常丟失信件,這裏連娘們都會弓箭,大多都she下來填肚子了。”


    縣令說道:“送不送到是鴿子的事,我們要是不上報,就是我們的錯了,管他呢,先寫了再說,記得留檔,將來好給上官查驗。”


    九年風風雨雨走過來,這官沒白當。縣令隱隱覺得藏寶圖有問題,黑山縣這個窮疙瘩地方有好幾股勢力相互博弈,背後絕對不是財富這麽簡單,心想朝廷為了東宮易主之事早就暗流湧動了,這個消息傳出去後,必然會掀起軒然大波,剿匪是假、斬糙除根是真,順王一係絕不會坐以待斃,到時候還不知會出現啥事,等開春雪化了,先把妻兒送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我反正是走不掉的,留下來看結果吧,如今這日子,是能活一天是一天,快活一日是一日。


    或許是天意,縣令的飛鴿傳書躲過了弓箭的圍追堵截、躲過了老鷹海東青的獵殺、躲過了暴風雪的襲擊,終於到了遼東上官的案頭上,上官大驚,八百裏加急上報到京城,可是京城已經一片混亂——火藥局王恭廠爆炸,死傷過萬,巨樹、石墩、屍首如同下雨般從天而降,連皇宮也都如遭遇了地震一般,有宮殿倒塌,飛瓦傷人,新立的東宮太子受重傷,國儲危機!


    第189章遇災禍京城修羅場,撕破臉後院起紛爭


    京城王恭廠爆炸案,死傷過兩萬餘人,據說當時聽到巨大的咆哮聲,猶如傳說中的遠古巨獸甦醒,然後看見王恭廠上空升起一個巨大的、黑色的猶如蘑菇靈芝狀的雲彩,瞬間天昏地暗、地動山搖,萬物騰空而起,連駙馬大街上五千斤重的石獅子也被衝擊的騰空而起,飛到了順誠門外,屍首和各種人體殘肢從空中如雨點般的落下,爆炸波及之地的情景猶如人間地獄,百姓如此,皇宮也遭了秧,在紫禁城修繕房屋圍牆的兩千多工匠們從腳手架上跌落下來,成了“肉袋”!


    幹清宮受損最為嚴重,當時安泰帝正在用早飯,掌印太監冒死將安泰帝推出了殿外,當時在幹清宮服侍的太監、等候傳喚的幾位禦史大人均喪命,而抱著五歲的太子跑出殿外的太監摔倒在地,用身體護住太子,腦漿都被砸出來了,等侍衛們從斷壁頹垣中挖出太子,太子早已經昏迷不醒了,林淑妃看見渾身浴血的兒子,當場昏厥過去。


    之前火藥局工廠爆炸發生過幾次,但是其破壞力有限,這一次王恭廠爆炸案死傷如此慘重,居然還波及到了皇宮,許多受害者的屍體衣服等物居然奇蹟般的落到了並無震感的昌平縣,實在蹊蹺,難以單純的用火藥局失火爆炸來解釋,再加上安泰帝囚禁侮辱長兄、在朝中排除異己、廢長立幼,東宮易主等事不得民心,朝野之中頓時盛行“天譴”之說,天子無道,所以天降災禍。


    迫於壓力,安泰帝發布了“罪己詔”,此時他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合眼了,不是和大臣們議事安撫百姓、收拾殘局,就是守在東宮太子身邊,希望兒子能醒過來。


    奉先殿裏,今日廷議的主題依舊是賑災和廷推新的工部尚書,因為此事罪魁禍首火藥廠屬於工部管轄,事發後工部尚書兼任內閣次輔被彈劾成了篩子,引咎辭職,安泰帝死裏逃生,唯一的兒子重傷昏迷,也深恨這個尚書,並無挽留,直接就準其辭職,工部尚書和內閣都出現了空位。


    上一任工部尚書是德高望重的王大人,去年沈今竹奇蹟般迎迴了海南島垂釣的順王,王大人奏請安泰帝親自去海澄縣迎接順王迴京,並且準許太子朱思炫上朝聽政,開罪了安泰帝,隨後其老母得了“急病”去世,不得已丁憂辭官,迴老家守孝去了。新的工部尚書是安泰帝的心腹。


    誰知這位心腹入閣不到一年,就出了這等大事,被迫卷包袱滾蛋了。今日廷議的主題是推選新的工部尚書,但是禦史們依舊不依不饒的要刑部立案,說此人瀆職,玩忽職守,對王恭廠監管不力,釀成大禍,勢必要將此人下獄,定罪量刑,否則如何麵對地下兩萬冤魂!


    人走茶涼,不僅禦史如此,連工部自己人都開始咬以前的上官了,眾人深知齊心協力把上官咬出來定罪是正經,否則問責就要問到自己頭上了,死貧道不如死道友嘛。


    安泰帝的頭被飛瓦擊中,此刻還裹著傷藥覆著傷口,幸虧當時頭上戴著狐皮暖帽,否則傷口就要見骨了。他已經連續三天都沒有休息,此刻眼冒金星,還出現了耳鳴,連底下議論聲也聽不太清楚了,群臣的聲音越來越刺耳,他心煩意燥,一拳擊在龍案上,吼道:“準奏!刑部、禦史台聯合徹查此案。外頭有數萬災民等著安置、馬上就春暖花開,再不清理街道,掩埋屍首,很快就滋生瘟疫,整個京城都要變做一座死城!當年東海之變,又有韃靼人犯變,直逼山海關,朕都堅持天子守國門,沒有遷都金陵,如今邊關安寧,我們反而要被瘟疫趕走嗎?”


    見安泰帝發怒了,也“揮淚斬馬謖”,將曾經的心腹重臣推出來受死,眾人就閉了嘴,開始廷議賑災。一直議論到了中午,賑災之事終於有了頭緒,安泰帝覺得自己四肢發軟,快要“駕鶴西去”了,鑑於去年臘月順王迴歸大朝會上吐血昏厥的黑歷史,安泰帝不會容許自己再犯這樣的錯誤,他虛弱的擺了擺手,說道:“退朝吧,推舉新的工部尚書一事,等下午再議,先把賑災之事做好,不能再死人了。”


    一旁的東廠廠公懷義很有眼色,趕緊過去扶著安泰帝從龍椅上站起來,平日站在皇上身邊的是掌印太監,此人有些陰私手段,比上一任被懷義玩的團團轉、最後假傳聖旨毒死的福全強多了,可惜此人“紅顏薄命”,為了救安泰帝,埋在了幹清宮裏,被砸的稀爛,也成了“肉袋”。


    安泰帝剛站起來,一個禮部的大臣突然站出來說道:“此事因火藥而起,臣請奏將京城四座火藥廠全部關閉,以防再起禍事。”


    兵部右侍郎出列,指著禮部大臣罵道:“一派胡言!我大明六成的將士都配備了火器,你關閉火藥廠,是要大明將士用血肉之軀去迎戰韃靼人還有紅毛番的炮火嗎?”


    禮部大臣是個保守派,立刻反駁道:“我大明是馬上得天下,那時候沒有火器,不照樣將蒙古人驅趕出了中原!是你們兵部操練廢弛,戰鬥力衰弱,才使得大明邊關不穩,沒有槍炮,我們用意誌來取勝!還有,臣請奏大明重新海禁,片板不得下海,自從開了海禁,世風日下,人心思變,紅毛番想要霸占我大明領土,有了後來的東海之變,此禍皆是開海禁而起。”


    安泰帝聽的腦仁疼,他刷的一下抽出旁邊錦衣衛的繡春刀,緩緩走到禮部大臣跟前,禮部大臣一副大義淩然的模樣,昂首說道:“聖上隻管取微臣項上頭顱,微臣冒死覲見,死而無憾!”


    安泰帝將繡春刀遞給禮部大臣,朝著配著燧發槍的錦衣衛招了招手,說道:“你和他對打,什麽時候用刀和意誌勝了他手裏的燧發槍,朕就關閉火藥廠。”麵對這樣愚昧的蠢貨,安泰帝疲倦的連發火都忘記了。火器對大明有多重要,安泰帝再明白不過了,他在漳州就藩多年,深知開海禁造福於民,這兩樣事情是他必須堅持做下去的。火藥廠確實危險,但是涉及到保密和防衛,不能搬遷到郊外,否則一旦火器被盜被搶,流入民間,引起的災禍會比爆炸更大,所以隻能設在戒備守護森嚴的京城或者金陵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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