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那天是沈今竹下葬的日子,葬禮十分隆重,漕運總督平江伯陳雄、守備太監懷義、縣令孫秀都在路邊設了祭棚弔唁,海澄縣文武大臣加上太監都如此給臉麵,上有所好,下必效之,那天縣裏說的上的名號的富商巨賈差不多都加入了送葬的隊伍,哭的聲淚俱下,感嘆天妒英才,估摸親娘親爹去世也就哭成這樣了。


    沈今竹如此隆重的葬禮也彰顯著日月商行後台之硬實,很快新老闆吳敏的背景就被挖出來了,居然比舊老闆還要厲害:原本是侯府嫡女,為了反抗惡毒繼母的迫害,八歲就敢帶著弟弟千裏從晉江跑去金陵找外祖父尋求庇護,外祖父是江南第一豪門的當家人魏國公、夫家是世襲金陵錦衣衛指揮使汪家、丈夫是南直隸解元李魚……吳敏就這樣靠著後台和智慧穩住了日月商行。


    不過日子並沒有平靜幾天,正月十三一早,宿醉剛醒的守陵人發現沈今竹的墳墓被人挖掘開了,墓葬陪葬品被洗劫一空,連金絲楠木棺材帶屍骨都不見了!此案頓時轟動海澄,人們紛紛議論盜墓賊喪盡天良,又酸溜溜的說此案一出,江南厚葬之風該剎剎了,否則財富都陪著死人,活著的人該如何呢——好像沈今竹的遺產就該平均分給他們這些茶餘飯後說閑話的人似的。


    來海澄縣收帳未果的高升錢莊鑫掌櫃惡毒的附和道:“沈老闆那幅金絲楠木棺材價值千金呢,她是未嫁之女,沒有誥命身份,也沒有子女供奉香火,福緣本來就薄,連全屍都不得保,卻睡這等貴重的棺材,更是折了她本來就薄的福緣。冥冥之中就有盜墓賊挖墳掘墓的劫數,可見無論是做人還是做鬼都要低調謙虛,太張揚炫耀了,連殘屍都不得保呢。”


    鑫掌櫃圖嘴上痛快,很快就遲到了惡果,當晚被人套了麻袋打的連親媽都不認得,並被黑市人牙子賣到千裏之外的西北煤礦挖煤去了,從此再也沒有迴去。


    悲憤欲絕的沈家和日月商行各自懸賞了兩千兩銀子,尋找可惡的盜墓賊,不過知道內情的楓核等人卻知道此事八成不是盜墓賊所為,偷走陪葬品和金絲楠木棺材隻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棺材裏的屍骨,那群刺客不死心或者覺察到了什麽,盜出屍骨想要驗明真身——從挖墳到運屍這麽大的動靜,他們二人的關係網居然一點都沒有覺察到,對手比他們想像中的要強大許多。


    曹核暗想,今竹到底惹上誰了啊,怎麽對手如此兇悍,連殘屍都不放過——呃,這種兇殘刨根問底的舉動,倒是很像我們錦衣衛的手筆啊。曹核突然腦門一亮,錦衣衛分南北,南直隸錦衣衛基本掌握在自己家和汪家手中,指揮同知錢坤還是沈今竹的姐夫,如果是南直隸的錦衣衛被人收買,製造出茶樓爆炸案和挖墳盜墓案這等大事,他們不可能一點風聲都聽不見。那麽隻有兩個可能——對方是北地京城的錦衣衛,或者幹脆就是比錦衣衛還要兇殘的東廠!


    曹核明白,心中這個大膽的設想就像一道催命符,真對上了京城錦衣衛或者東廠,他親爹娘都八成保不住他的小命啊,或者去京城求皇帝舅舅幫幫忙,不管沈今竹被捲入什麽大禍事,先保住她的性命如何?曹核很是心急,他不甘心就這麽在海澄縣幹等消息,連棺材都能刨出來驗屍,沈今竹死遁之法被那些歹人戳穿了,她孤立無援,如何是好呢?


    不行!我要去一趟京城,曹核打定了主意,決定北上,動身前和吳敏告辭,藉口說要去京城給臨安長公主過生日,卻從吳敏那裏得知徐楓居然今日就啟程北上往通州送軍糧了,走的是海路,曹核暗自納悶,憑徐楓的性格和得知沈今竹的墳墓被盜時的狂怒,不應該是那麽容易放棄的人啊,莫非他和自己一樣,也覺察到不對勁,所以去京城一探究竟?


    京杭大運河這時候已經凍住了,徐楓走的是海路,在寒冷的冬天盛行東北季風,逆風而行的這趟航線風險挺大的,曹核暗想既然如此,幹脆兵分兩路,我從陸路在驛站換馬疾馳而去。


    海上烈烈北風,吹的人幾乎睜不開眼睛,林鳳舉著單筒望遠鏡仔細看著海上的動靜,冬天漁船極少,他的這艘船上裝模作樣扯著漁網,船上倒掛著一條今天捕捉到的最大的一條馬鮫魚,船上水手們穿著襤褸,和普通的漁船沒什麽區別。沈今竹擁著被子默背著從雙嶼島挖到的文書,萬一這些證據丟了,她還能默寫出來,反正盡全力做事便是,為了節省柴炭,艙內並沒有攏火盆,隻在被子裏放了一個湯婆子取暖。


    沈今竹咬牙從被子裏飛快伸出右手翻到下一頁,利箭似的瑟縮進了被窩,這鬼天氣太冷了,就像在冰窟裏航行一樣,默背完這本帳冊,林鳳敲了敲艙門,說道:“天津到了。”


    天津屬於順天府管轄範圍,此地因漕運而起,大明建文帝經過天津港,便取名叫做天津,意思是天子經過的渡口,因擁著京師,地理位置險要,沿海運河附近就設有三個衛所,分別是天津左衛,天津右衛和天津三衛,這裏的居民大多數是隨軍的家屬,以軍戶居多,因此這裏的民風比較彪悍好鬥,不顧管束。


    林鳳的漁船是在大沽口岸的海河口停泊,漁船剛靠岸,就有稅官帶著差役和兵士上來收稅,林鳳遞上文引,打開甲板的板子,讓稅官一行人看他們的收穫,乘著稅官估價打算盤的時間,林鳳熟練的用天津本地的方言套隨行兵士的話,“大正月的,大沽港怎麽那麽多人,為嘛呢?”


    兵士說道:“聽說要抓朝廷欽犯,凡是出入港口的都要搜身,看相貌核戶籍文引,一船一船的慢慢查,連裝魚的竹筐都要把魚傾倒出來檢查,以免欽犯藏身在筐子裏,不查完整船的人都就不準下船做生意,查的太慢了,大家都困在港口不得出,所以看起來人多。”


    林鳳故意扯長了聲調,一副兵痞的語氣說道:“咱們天津衛的漢子怕過誰呀!還沒出正月就算還在過年呢,誰不想早點做完買賣迴家歇著,一群漢子們困在船上巴巴的等著搜查,真是一群沒骨頭的東西!要我說,咱們聯合起來起鬧闖出去就是了,以前又不是沒幹過這種事。”


    “噓!當心惹禍上身!”兵士低聲說道:“這次來搜船不是順天府的衙役,咱們可以踩一踩他們的麵子,這次搜船的是錦衣衛還有東廠的番役們!一群太歲爺啊,咱們惹不起的。連我們的頭兒出入都要驗看腰牌搜身,個個都夾著尾巴做人,生怕的得罪了東廠和錦衣衛呢。”


    第149章連環計脫身大沽口,到京師圖窮匕首先


    天津衛民風彪悍,也不敢對上錦衣衛和東廠。那麽現在問題來了,這兩撥人馬在大沽口岸嚴正以待的目的是什麽?按照江大人死前的推測,東廠廠公懷恩和司禮監掌印太監懷安之間爭權鬥勢,積怨久矣,勢力互相滲透,以監視對方,伺機發動攻擊。


    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沈今竹別無選擇的信任頂頭上司廠公,可是萬一東廠有人將她的行蹤泄密給了懷安,自己就是死路一條了,所以現在不能貿然找東廠的人自暴身份,最安全的方法是潛入京城,親自將東西交給廠公。怎麽樣才能闖關大沽口呢?沈今竹看著看著甲板上一條小海鯨,心中有了一個計劃……


    大沽口海港一個錦衣衛設置的關卡,林鳳等人扮作的漁民用獨輪車推著一筐筐魚蝦通關,佩戴者繡春刀的錦衣衛核對著文引勘合,一個個的放行,果然連籮筐的魚蝦都要倒出來檢查,根本無法夾帶藏人。


    四個獨輪車都通過檢查過去了,輪到第五輛車時,錦衣衛眼睛一亮,攔住了去路,推車的水手點頭哈腰說道:“這位爺,這車上就裝著一條小鯨魚,別無他物,根本無法藏欽犯的。”


    錦衣衛踢踹著鯨魚的碩大的肚皮,說道:“我眼睛不瞎,這大魚肚子夠裝進一個人的了,把肚皮剖開看看。”


    水手忙用手撫摸著鯨魚光滑的肚皮,解釋說道:“不用剖開了吧,您瞧瞧這肚皮沒有fèng線的痕跡,人如何藏進去?即使真進去藏著了,這會子定也憋死了。”


    錦衣衛不耐煩的說道:“上頭下的命令是生要抓人,死要見屍,任何可能藏物的地方都要搜檢,別囉嗦了,趕緊剖開讓我瞧瞧。後麵還排著老長的隊呢,別耽誤時間。”


    林鳳扮作的船長過來說和,“這位爺,這魚一旦開膛破肚就不新鮮了,這條小鯨魚是要送到館子裏做魚生的,破了肚的飯館不肯收啊,求您放——”


    沒等林鳳把話說完,錦衣衛刷的一聲拔出了繡春刀刺進小鯨魚柔軟的魚腹,雙手一正一反握著刀柄,弓步下沉移動著步伐,將魚腹從頭到尾的劃開了,裏頭腸肚等物流了一地,本來就泥濘的路上更加狼藉,散發著海物特有的血腥味!


    周圍的水手們發出了陣陣惋惜,原本可以賣高價做魚生的就這樣毀了,不僅僅是林鳳,就連後麵排隊等候檢查的漁民水手們也議論紛紛,錦衣衛有些下不了台,便不甘心的捂著鼻子用繡春刀挑開肚皮翻檢著魚腹,這裏的喧譁引起了一隊東廠番役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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