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今竹笑道:“為什麽要恨他呢,他沒有傷害過我,是他的家族將我拒之門外,我和他都是受害者。我對他的迴憶都是很美好甜蜜的東西,但也隻剩下迴憶啦。我在心裏刨了一個坑,把那些迴憶都葬進去了,偶爾清閑的時候去懷戀一下。”


    言談間就到了客棧,弗朗克斯紳士的將沈今竹扶下馬車,客棧就在海邊,推開窗戶,就能看見月光傾瀉在海麵上,沈今竹裹著熊皮大氅坐在窗台上,她和徐楓的愛情就像月光和海水,從表麵上是交融在一起,可事實上月光和海水是隔著無限的長空兩兩相望而已,天盡頭似乎月光和海水交匯處,可是努力的行到那處,依舊是月是月,海是海。


    次日一早,卡洛斯就來“送”沈今竹和弗朗克斯離開澳門,說是送,但看其架勢,其實就是驅逐,身後跟著五十餘名荷槍實彈的葡萄牙僱傭兵,沈今竹不滿說道:“卡洛斯,我從海澄縣衙門千裏迢迢來澳門,難道僅僅是參觀你的城堡、看看澳門的街道和教堂,然後參加一場假麵舞會嗎?按照你安排行程,今天下午凱薩琳女王和威廉大公要接見我和弗朗克斯,我和女王殿下要談日月商行在澳門開商館一事,商館的地址我昨日和你逛街時都選好了,你作為澳門總督,也同意對日月商行提供保護,和葡萄牙東印度公司長久的合作,怎麽現在又變卦了?”


    卡洛斯愛莫能助的說道:“很遺憾,女王殿下取消了接見你的行程安排,並且否決了任何他國的商行在澳門開商館的提議,沈小姐,弗朗克斯先生,你們今天必須離開澳門。”


    幸虧從卡洛斯城堡裏偷了一袋咖啡種子,否則這次真白來一趟了!在自己的國土上被外國人驅逐出境,真是奇恥大辱!我大明朝卻還在沉睡,覺得自己有多麽了不起,沉浸在過去的輝煌中!沈今竹內心暴躁的想要炮轟凱薩琳女王的城堡,把這些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都趕出去,可是她的力量還很弱小,管不了那麽多——連大明的水師都打不過西班牙的艦隊,她的十幾條船還不夠當炮灰的呢。


    心雖如此想著,沈今竹卻笑對卡洛斯說道:“那麽我們海澄再見了,恭喜你即將迎了一位身份高貴的西班牙貴族,聽說是無敵艦隊司令阿隆索的孫女呢,以前你們葡萄牙人和無敵艦隊有過許多次戰役吧,現在握手言和,敵人成了你的嶽家。有了西班牙的保護,你在澳門的地位堅如磐石。”


    沈今竹含沙she影諷刺卡洛斯是個吃軟飯的,卡洛斯笑的有些勉強道:“我如今的地位是女王殿下給的,我發誓效忠女王殿下,我們葡萄牙和西班牙以前就是一國,現在重新融合了,不分彼此。”


    “是嗎?”沈今竹對著卡洛斯耳語道:“我怎麽聽說你們的貨船想要在呂宋島停靠,卻被西班牙人的艦船趕走了呢,在風暴中還沉了兩條船,其中一條船裝的全是我們日月商行賣給你們的青花瓷,全墜入海底陪遊魚去了,損失慘重啊。西班牙人能夠在澳門隨意進出,你們葡萄牙人卻不能跨入西班牙的殖民地,太不公平了,去和你的女王談一談,她是葡萄牙的女王,她穿的綢緞、喝的咖啡、吃的奶酪、住的城堡,等等奢華的生活全都是你們葡萄牙人的稅金提供的,西班牙人什麽都沒給她,她應該站在你們這一邊才對。你們效忠女王,女王就應該履行她的職責,保護她的臣民。”


    卡洛斯苦笑,他能得到女王的寵幸,是因他了解這個女人的個性了,是一個被寵壞的,驕傲的、偏執的女人,無法聽進去任何逆耳之言,必須要像威廉一樣無條件順從她,誇讚她,才能保住澳門總督的位置,除非……


    澳門港口停泊著一艘嶄新的大海船,船體和桅杆的旗幟上都有一個巨大的外圓內方銅錢圖案,沈今竹和弗朗克斯登上海船,揚帆起航,這個海船雖然不如哈布斯堡家族的海上行宮那麽龐大奢華,但是寬大的甲板也可以跑馬了。正是海述祖在海南給沈今竹造的大海船,叫做日月一號,剛下水一年,去過一趟日本和北大年,這次航程比較近,是從海澄縣運了青花瓷和生絲到了澳門,賣給葡萄牙東印度公司,然後從葡萄牙人手裏買了香料、寶石和西洋鍾錶迴海澄縣,沈今竹順道坐著自家大海船來澳門,原本在澳門開一家日月商館以及開闢一個專屬碼頭的事情已經和卡洛斯談妥了,結果卻被凱薩琳女王否決,並且命令她立刻離開澳門,一點商量餘地都沒有。


    在自己的國土上受此侮辱,沈今竹很是窩火,挑撥了一下卡洛斯,站在甲板上吹海風消消氣,弗朗克斯和她並肩而立,貪婪的看著澳門港口,指著前方的海域說道:“我們荷蘭人在那裏幾次和葡萄牙人海戰,想要奪走澳門,都失敗了,西班牙人也來搶過澳門,也是失敗了,這裏是葡萄牙人在東印度的心髒啊,他們拚死保護這裏,對大明朝廷使了重賄,延長澳門居住權,這裏比他們在歐洲的國土還要寶貴。”


    沈今竹說道:“可是西班牙人在歐洲征服了葡萄牙,把葡萄牙納入了哈布斯堡家族的版圖,用另一種方式迫使葡萄牙人不得不和他們分享澳門的一切。”


    弗朗克斯笑道:“哈布斯堡家族就是個貪婪的怪獸,我們荷蘭以前也由這個家族統治,我們荷蘭人打了八十年的獨立戰爭,才脫離了西班牙,成立了自己的國家,不知道葡萄牙需要多久才能趕走這個怪獸,重新獨立。老實說他們兩國聯合在一起,我們荷蘭人打不過他們。”


    沈今竹蹙眉說道:“那該怎麽辦呢?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控製整個航線吧,我們就沒得賺了。”


    弗朗克斯嗬嗬笑道:“和你挑撥卡洛斯和凱薩琳女王的辦法差不多。我們在歐洲的說客正在四處奔走挑撥販賣戰爭,西班牙和歐洲各國開戰,打仗就需要錢,沒錢就要加賦稅,正好有葡萄牙這個大肥肉,西班牙肯定會收重稅來支撐戰爭,葡萄牙人賺的錢都被迫通過西班牙人的手流入戰場了,他們卻一點好處都沒有,肯定是反抗西班牙人的統治,尋求獨立。”


    沈今竹立刻明白了,嘆道:“原來戰爭背後都是金錢在操縱啊。”


    弗朗克斯笑道:“那當然了,冷兵器的時代已經過去了,靠著槍彈和火炮決定勝負,每一顆子彈,每一枚炮火都是要錢的,你的大海船能走多遠,靠的不是風和人力,而是你炮膛的she程有多遠。”


    弗朗克斯說話總是那麽直截了當,但是很有道理,葡萄牙占澳門,荷蘭人占台灣,除了大明朝廷的腐朽和不思進取的原因,還和武器船隻有關係,看著港口飄揚著的哈布斯堡家族雙頭鷹旗幟,沈今竹不禁有了“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的感嘆,啥時候才能收復澳門和台灣呢。


    迴到海澄縣,正是臘月初八,嶄新的海澄縣一派熱鬧繁華的景象,經過三年的建設,海澄縣已經初具規模了,海邊豎起了防禦的炮台,縣城築起了圍牆,進城後街道整齊幹淨,商鋪民居,縣衙和各種大宅子基本都修建完畢了,很難想像這裏曾經是一片倭寇和海盜出沒的荒野之地。


    孫縣令的錢糧師爺、南直隸解元李魚在編寫的《海澄縣誌》上驕傲的寫道:“寸光尺土,較比金銀。水犀火浣之珍,琥珀龍涎之異,香塵載道,玉屑盈衢,畫鶿迷江,炙星不夜。風流勝於晉室,俗尚轢於吳越。”(註:《海澄縣誌》真是這麽寫的,可見當時海澄之繁華。舟沒有這個古文功底寫出這種句子。)


    沈今竹的日月商行一年前修好了,商行前麵是三層樓高的大客棧,後麵有幾個院落,其中一座有二層小樓的是沈今竹的的宅子,再後麵就是貨棧了,一共有三百個庫房,這就是她這幾年的心血,也是她的家,她唯一感覺溫暖和安全的地方。


    沈今竹泡在浴桶裏洗塵,纓絡一邊用澡豆揉搓著她的頭髮,一邊匯報著她不在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有好事,也好壞消息:工部拖欠的硫磺款已經收迴來了七成,還有三成說等到明年開春。沈今竹心裏咯噔一下,通常年終都討不過來的債,到了開春更沒戲,不過是託詞罷了,得想法再催催。


    表哥徐柏喜得千金,滿月禮隆恩店那邊送過去了。這個是好事,二姑姑一定很高興吧。


    “……年底算給徐千戶的三萬銀子的分紅,千戶大人命親兵又送過來了,說是他拿著也沒什麽用,和往年一樣借給商行使用。數目太大了,你不在商行,我不敢做主收下,就先推辭了。”這個徐千戶就是前任情人徐楓了,他還是日月商行的股東,占了一成的股份,情意不在生意在,每年的分紅都如期送到。


    沈今竹閉著眼睛靠在浴桶邊緣說道:“知道了,他若再送過來,你就收下,按照去年的利息簽契約。”正好再交給海述祖造日月五號大海船。


    現在日月商行一共擁有十二艘大船,一大半是是從別人手上買的二手船,都不算太大,跑的是沿海和內河江湖。以日月開頭取名的都是二十八丈長、二十四張船帆,甲板可以跑馬的大海船,日月一號、二號已經下水了,其中日月二號滿載著貨物跟隨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船隊遠赴重洋去了歐洲,估計明年夏天才能迴來。三號和四號正在海南島製造過程中,商行目前最大的支出就是造船,沈今竹懶得費腦筋取名字,從一開始數數往後排,簡單好記。她的目標也很明確,八年之內,可以看見日月十號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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