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今竹冷笑道:“我應該慶幸自己和家人關係不好才對,免得你狗急跳牆,拿著他們來要挾我。”


    國千代說話依舊溫柔,可是言語的溫度似乎降低了不少,“沈小姐,做人做事要留有餘地,別逼人太甚了,昔日劉邦將項羽困在垓下,四麵楚歌,卻也留了一條烏江給項羽,是項羽自己不肯逃走罷了。”


    沈今竹說道:“瞧瞧,這就是你一直以來的行為模式,是你指使別人殺人投毒,把我綁走,送給凱薩琳公主當人情,我差點喪身大海餵了鯊魚,瞧你這個樣子,好像是我欺負你,把你送給凱薩琳當男寵似的。明明你自己就是害人者,可是總以受害者自居,好像自己有多委屈似的,明明嗜血好殺,可偏偏要裝出一副一塵不染的白蓮花模樣。我現在終於徹底明白和竹千代寧可在大明顛沛流離,也不願迴國麵對你這朵白蓮花。你毫無廉恥之心、憐憫之心、反省之意、而且還膽大包天,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你就是個魔鬼,誰攔住了你的利益,你就要除掉誰。”


    還從未有人直言撕開國千代的麵具,將他內心的陰暗和齷齪全都暴露出來。國千代顏麵全失,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沈小姐,我發現隻要我做的事情和你有一些相關,這事最後就終將以失敗而告終,你真是我的克星啊。”


    沈今竹一拱手,說道:“彼此彼此,我也發現凡事隻要你和沾邊的,就準沒有什麽好事。每次遇到你,或者你的手下,我都會倒黴,所以你才是我的克星呢。”


    國千代一怔,而後笑道:“所以我們之間很有緣分嘛,合則兩勝,鬥則——兩敗俱傷。”


    沈今竹也笑道:“你在威脅我。”


    國千代說道:“彼此彼此,我也看到了你眼裏有殺意。”


    沈今竹說道:“我差點在你手裏丟命兩次,嗬嗬,我總覺得你去死,總比我去死要好一些。”


    國千代目光一冷,而後又嗬嗬笑道:“你不敢動手,我是德川幕府大將軍之子,不是什麽倭寇流民,你殺了我,兩國之間必然起爭端,而你恐怕頭一個被推出來當炮灰,你當真想和我同歸於盡麽。”


    沈今竹搖搖頭,國千代眼中有了勝利的光芒,沈今竹微微一笑,說道:“殺你不過是匹夫之勇,何足掛齒?你不配做我的對手,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不屑和你玩這些鬼祟伎倆。”


    國千代拱了拱手,說道:“沈小姐心懷高遠,我十分佩服,不過依現在看來,是沈小姐不配做我的對手吧。”


    的確,國千代是藩國實際掌權者的愛子,而沈今竹不過是一介民女,而且被家族所不容,她的日月商行在國千代眼裏不過是一隻螞蟻,可是沈今竹在口舌上是從來不輸陣的,她冷冷一笑,說道:“人心向背,你逆天而行,就應該有人人得而誅之的覺悟,你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惜以天下人性命為芻狗,那麽就做好天下人都是你的對手的準備。即使沒有我沈今竹,也會有王今竹、劉今竹、趙今竹,不用擔心,你的對手永遠不嫌少的。”


    國千代說道:“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


    “哈哈!”沈今竹拍手笑道:“你早就應該這樣了,坦白承認自己是個野心家其實沒那麽難嘛,為什麽總是要學一些婦人扮委屈偽裝成白蓮花呢。但是說這句話的曹操是亂世梟雄,而你有曹操之野心,卻無曹操的本事和胸襟,總是玩一些刺殺進讒言等鬼祟小伎倆,有人馬背得天下,有人以權謀得天下,鬼祟伎倆得天下,未有之也。”


    沈今竹一頓奚落,驕傲如斯的國千代從未遭遇如此毒舌,一時有些發懵了,沒能逃出沈今竹的詭辯邏輯,他目露兇光,表情開始變得猙獰起來,說道:“難怪沈小姐寧可和我那個如老鼠一般四處逃竄的哥哥結盟,也不願和我坐下來談談生意,原來是覺得我絕無上位可能,我哥哥最終會是幕府大將軍。其實一切都是利益罷了,你覺得支持我的哥哥,未來會給你帶來無窮的利益,能幫助你征服所謂的星辰大海。”


    道不同不相為謀,和你解釋不清楚,白費力氣,沈今竹但笑不語,國千代就當她是默認了,他沉默片刻,突然展顏一笑,重新恢復了風華絕代、翩翩佳公子的模樣,說道:“沈小姐,你太低估我了,幕府大將軍的位置已經是我的囊中之物,我繼位那日,會請沈小姐去江戶觀禮的。”


    沈今竹繼續毒舌說道:“哪怕是你僥倖得逞,沐猴而冠,必不久矣。”


    國千代今日被沈今竹這隻毒蜂蟄的滿頭包了,幾乎風度全失,此時竭力鎮定下來,指著外頭碧海藍天說道:“天下事誰能說的清楚呢,一時風雲突變,你瞧著現在風平浪靜,說不定何時就是烏雲壓城城欲摧了。”


    沈今竹寸步不讓,說道:“是啊,烏雲壓城城欲摧,可是終究會有雨過天晴之日對不對?yin雨霏霏,連月不開,陰風怒號,濁浪排空,但畢竟大部分是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之色。”


    國千代撫掌大笑,“沈小姐口齒伶俐,我說不過你。沈小姐是識時務之人,恐怕當我成為日本國主人之時,你才能俯首稱臣。”


    沈今竹笑道:“是嘛?這話可不要傳到你父親耳朵裏哦,你父親春秋鼎盛,這些你怕是不能如願了,莫非——”那意思,是懷疑他有殺父弒母之心了。


    國千代隻是笑笑,沒有上當接茬,暗想沈今竹是鐵了心與竹千代結盟了,我無功而返,不過也沒關係,沈今竹一介商人,影響力有限,京城那位能影響政局的才是大佬呢,先去拉攏他吧,隻要有足夠的銀子,就沒有打點不到的關係。


    沈今竹從窗fèng裏看見國千代的馬車消失在街角,吩咐瓔珞道:“瑞佐純一的人有一半還在海澄購買瓷器吧?將國千代在這裏的消息暗中告訴他們,靜觀其變。”我不能動國千代,但是日本人可以動日本人啊,他們自家人起了內訌,兄弟倆在大明自殺自起來,誰能管得著呢。


    後來沈今竹得到了竹千代的密信,說瑞佐純一的人一路秘密跟蹤國千代去了京城,發現國千代給了司禮監掌印大太監懷安巨額賄賂,不知道他們之間有何交易。沈今竹將此事也秘密稟告給了廠公懷恩,懷恩隻迴了三個字“知道了”,沈今竹摸不著頭腦,廠公是啥意思?就不能好好說話麽,上位者真是難以捉摸啊。


    倒是在東廠長大的密談鶯兒和翠兒有些了解,說道:“沈檔頭,廠公和懷安公公都屬於司禮監,都深受皇上的器重和信任。不過——以前一般都是掌印太監執掌東廠,懷恩公公是秉筆太監,從皇上登基時就是東廠督公,地位不容撼動。”


    沈今竹暗想,也就是說懷安和懷恩不合,經常暗鬥囉?官場上說話向來藏頭露尾的,習慣說一半,藏一半,懷恩這句“知道了”,可能是“我知道了,你繼續往下深挖吧”的意思。


    令沈今竹覺得意外的是竹千代始終沒有對國千代動手,令她迷惑不解,明知國千代就是想要他死,都逼到這個份上了,為何還要放虎歸山呢?難道他確定能被幕府大臣們恭迎迴國當繼承人嘛。真是弟弟nuè我千百遍,我待弟弟如初戀啊。


    忙碌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吳訥和懷賢惠成親,日月商行的牙人們傾巢出動求購硫磺,終於完成了和工部火藥廠的第一筆生意,已經是十一月了,月港氣候溫暖,幾乎常年不結冰,十一月在北方已經開始飛雪,穿上大毛衣服了,在月港穿一件夾襖即可,沈今竹從一艘高麗國海船買下了半倉上好的皮毛,運到金陵隆恩店售賣,挑了最好的幾張狐狸皮送給臨安長公主和二姑姑沈佩蘭,又送了兩箱給家裏人做過冬的衣裳。


    沈三爺已經在金陵七家灣給二房另尋了一座大宅院買下來,鄰居都是正兒八經的世代書香,保證以後用不著“孟母三遷”了,就是房子有些老舊,需要花大功夫修繕,年前是無法完工的,所以二房幹脆在海澄縣租了宅子長期住下,等明天開春新房修整好了再迴金陵。


    朱氏從小在京城長大,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走的最遠的地方就是金陵了,她是第一次在東南之地過冬天,舒服的有些“樂不思蜀“了,和女兒沈文竹閑話說道:“在京城的十一月份,漫天都是從關外刮進來的風沙,整天像是籠罩著霧氣似的,以前每到冬天,我必犯咳疾,今年在海澄老毛病一次沒犯過,身上很舒坦。”


    沈文竹看著一本遊記,中午飯後有些犯困,但是日頭短了,又不想歇午覺,於是靠在引枕上有一搭沒一搭和母親說話,“嗯,這裏海風溫暖濕潤,一點瞧不出入冬了。我看到了冬天,恐怕連火盆都不用籠,這樣也好,煙霧再少的銀霜炭,燒起來屋子裏也怪悶的,您的咳疾說不定能不治而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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