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餚很豐盛,借著油燈昏暗的燈光都能看見這些菜是色香味俱全,峨嵋看見盛放著菜餚的碗碟上都印有一個青花怪獸饕餮,這些菜都是從海澄縣最大的酒樓饕餮樓端過來的,峨嵋和智百戶整個夏天都是海澄縣度過,偶爾一起去饕餮樓大快朵頤,所以認識這個酒樓的標記。她舉筷吃了一口,飯菜稍微有一點涼而已,心念一動,難道自己被綁架的地方在海澄縣饕餮樓附近?


    為了送別智百戶,今日天沒亮她就起床了,還不忘給智百戶買了一包袱的蟹殼黃燒餅帶在路上吃,走到半路,天蒙蒙亮時,前方有個老婦人突然暈倒了,峨嵋心底善良,她忙跑去扶起老婦,誰知兩個壯年男子突然從身後襲來,製服了她,並往她的口鼻裏吹進迷煙,她不醒人事,醒來時就睡在這個地窖裏,一個老婦眼淚汪汪的叫她大小姐!


    看見峨嵋不雅的吃相,老婦柳眉微蹙,額頭的皺紋變得更多了,她的目光有些憐憫,說道:“大小姐,這些年委屈你了,等迴到公爵府,過上千金大小姐的日子,比在這裏整日拋頭露麵、給人當差做工強。”


    峨嵋吃下入口即化的紅燒肉,又扒了兩口飯,說道:“上午都說一百遍了,我是一介孤兒,不是你們嘴裏的千金大小姐。我當過尼姑、唱戲買過藝,現在時商行的一個小管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四海為家,你們那個什麽誠意伯府和我有個屁的關係。”


    身材臃腫、吃相不雅、說話粗俗不堪,像個市井潑婦,一張銀盆子般的大臉,伯府廚房劈柴燒火丫鬟都比她窈窕些。峨嵋在老婦眼裏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優點,和一等伯爵府的嫡長孫女相差十萬八千裏,相貌和世子、世子夫人似乎也沒有相似之處,但是她身上的海棠玉佩和胎記不會作假的,此女必是當年丟失的大小姐無疑了。


    主子們是下了死命令,必須將大小姐尋迴去,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證明誠意伯府確實沒有“洗女三代”的惡行。


    老婦人說道:“大小姐,我知道你對被家人拋棄之事心懷怨恨,負氣不肯迴家。當年之事非常複雜,我也不太清楚是怎麽迴事,但是我可以保證現在誠意伯府全家都希望你能認祖歸宗,莫要聽外頭那些閑言閑語,都是伯府的一些政敵散步謠言,阻止我們老爺少爺們起復做官,壓製我們劉家。”


    峨嵋裝傻,說道:“啥?什麽洗女?什麽伯府?我沒聽說過,你們是人販子吧,編出一個麻雀變鳳凰的故事誘惑我乖乖跟你們走,賣到青樓等見不得人的地方,整日被老鴇朝打暮罵的;或者把我拐賣給傻子瘸子當媳婦是不是?”


    老婦人聽了,臉都綠了,厲聲訓斥道:“胡說八道,身為伯府嫡長孫女,你如何說出青樓這種汙濁的地方來?劉家百年的清名怕是要被你丟盡了!就憑你現在粗俗不堪的模樣,誰會那麽不長眼費盡心機綁了你去!”


    峨嵋頭一抬,胸脯一挺,說道:“怎麽了?像我這種體型人的好生養,好多人家求之不得呢。”


    老婦人氣得嘴唇發紫,全身哆嗦,再也說不出話來了。峨嵋冷哼了一聲,埋頭吃飯,也不言語了,幾乎是風捲殘雲,看得連一旁圍觀的壯丁看得都咋舌。


    峨嵋吃飽喝足,胖手一揮,說道:“你們走吧,吃的好飽,頭暈,想睡覺了。”


    老婦問道:“你不想出去了?”,要說這大小姐也真是奇怪,她甦醒後從來沒有說過一句“放我出去”、“求求你們放我走”之類的話,但也死活不肯答應和他們一起迴誠意伯府當千金大小姐,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幹什麽。


    峨嵋躺迴床上,摸著圓鼓鼓的肚皮,笑道:“你是不是在想,我到底想要幹什麽?”


    老婦一怔,峨嵋笑道:“你們能想出老婦跌倒的戲碼,用我的善良來達到你們不可告人的目的,我苦求也好、拚死也罷,你們都不會心軟讓步的,所以我幹脆省省力氣,反正在這裏白吃白喝白住的,又不用我掏銀子。你們監視了我很久吧,應該知道我最近幾個月好忙的,商行老闆把我當男人用,指使的如陀螺似的連軸轉,我都瘦了耶,臉上的肉也少了,以前的衣服也寬鬆了,你們把我關在這裏,正好把膘肉再養起來。”


    老婦怒道:“你是千金大小姐,怎麽把自己當做圈養的豬一樣!”


    峨嵋冷笑道:“在誠意伯府眼裏,我還不如豬呢,不需要時就扔掉,需要時就撿迴來。”


    老婦急忙說道:“不是這樣的,當年的事情很複雜,倘若家裏想要害你性命,你何以能活到今日。”


    峨嵋說道:“我是七梅庵了凡師太用一碗碗米湯養大的,我的性命是她給的,我是死是活與你們何幹。”


    老婦見她依舊油鹽不進,隻好暫時放棄了,收拾了食盒出門,隻留下一盞油燈陪著峨嵋。峨嵋聽到門外落鎖的聲音,趕緊掀被光著腳丫如貓似的悄無聲息將耳朵貼在門上細聽。


    壯漢問道:“嬤嬤,接下來該怎麽辦?”


    老婦說道:“先關幾日,我每日下去勸一勸,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誘之以利,她若點頭跟我們迴去,就皆大歡喜,迴府之後伯爺肯定有重賞,我們不能輕易放棄了,她以前常年跑江湖混飯吃,還當過戲子,嘖嘖,戲子無情,她能扛到何時?現在態度如此強硬,可能是對伯府心懷怨恨,過幾日怨氣消了,想到以後的榮華富貴,也就從了。我就不信了,這世上會有人放著千金大小姐不當,非要當平民百姓掙紮餬口掙飯吃。”


    壯漢問道:“倘若她是個認死理的,始終不從呢?”


    老婦說道:“那些藥還有吧?混在飯菜裏叫她吃下去,迷暈了她,再登船抬迴誠意伯府,看伯府的主子們如何調教這個野性十足的大小姐吧,隻是這樣的話我們就沒有賞銀了……”


    說話聲越來越遠,到後來啥都聽不見了,峨嵋暗道,先僵持著,過幾天慢慢鬆口,假意順從,再找機會逃出去。反正不能那麽快鬆口,否則他們會懷疑的,什麽狗屁千金大小姐,你們愛誰誰當去!


    唉,不知道沈今竹何時能發現我失蹤了,她那麽有本事,會不會找到我這裏來了呢?算了,求人不如求己,我先自己想想辦法,早日脫離牢籠。


    此時已經是下午了,七日之後懷義的女兒要出嫁,沈今竹對懷賢惠的印象再不好,也要去送賀禮,她送的禮物是一個純金打造的金算盤,新娘子出嫁麽,實惠一點,金銀雖然俗氣了些,卻比玉器字畫等雅物更煙火氣、也更喜慶。


    懷義一掃禮單,頓時眉開眼笑,說道:“沈小姐好大方,這金算盤以後就是我閨女壓箱底的嫁妝了。”撈到了吳訥這個金龜婿,懷義高興的夢中都能笑出聲。


    沈今竹很清楚,懷義的家產比自己豐厚多了,都是謙詞,說道:“本來是想去府上拜訪的,隻是身上還有孝,不適合去喜慶之地,所以就來公公辦事的衙門送賀禮了。”其實沈今竹渾身都不想和懷賢惠打交道,小時候的印象實在太糟糕了。


    懷義說道:“你有心了,賢惠還經常說起過你,小時候在瞻園宴會上還和你說過話,從小就是手帕交呢……”


    沈今竹聽得一肚子酸水,那門子的手帕交哦,懷賢惠還真是自來熟,強打精神和懷義說了會子金陵往事,沈今竹就告辭了,懷義公公很忙,而且女兒即將出嫁,他也沒多少時間陪自己說話。


    懷義遞給她一張蓋滿了紅印的紙張,說道:“差點忘記了,你的海運文引剛剛發下來了,你順便帶迴去吧,趕緊找船,這個文引隻在兩年內有效,西洋太遠、路途又兇險,夠嗆能去,不過至少可以從北大年、呂宋跑幾個來迴吧,這是你們日月商行第一次出去航海,要慎重哦。”


    不過是一張軟趴趴的紙,沈今竹雙手如同接過聚寶盆似的小心翼翼,貼身藏在懷裏,還如同孕婦似的弓著身體,生怕碰碎了。迴到日月商行,問了問瓔珞,依舊是沒有峨嵋的消息,沈今竹覺得很不安,她迅速寫了一封信,叫翠兒送去給徐楓,要槽兵暗暗打聽,並騎馬去了一個民居改建而成的臨時海澄縣衙門,去找了大堂哥沈義斐,開門見山說道:“我是來報案的,我有個小管事今早就失蹤了,一直沒有下落,我很擔心她出事了。”


    像峨嵋這種失蹤還不到一天的,敲鼓告官人家也不會理,還是找神探大堂哥幫忙吧,沈義斐也是昨日剛來海澄縣,屁股都沒坐熱呢,就要出門查案——此事縣衙的推官還沒有走馬上任,他這個刑名師爺就先代勞一部分刑案了,不過這正對工作狂人沈義斐的口味,他問道:“她可有仇家?這世上無緣無故的偶發刑案很少,大部分都是要麽為了錢,要麽為了情。”


    沈今竹心想峨嵋個性大大咧咧,寬容墩和,和別人沒有什麽利益衝突,她都還沒情竇初開呢,哪來的情敵?唯一的隱患就應該是身世了,禍到臨頭,沈今竹不再隱瞞,竹筒倒豆子似的將峨嵋的疑是身世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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