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之行,纓絡要留在隆恩店坐鎮,由萍兒伺候沈今竹出行。沈今竹點頭說道:“這是我們第一筆大買賣,要小心,另可多出些銀子請鏢師護衛,也不能出差錯,這些日子我不在隆恩店,你多費費心思。”


    纓絡說道:“那是自然的,婢子就住在這裏,不迴去了。若有急事,婢子會寫信命人送去月港——小姐,昨晚幾乎沒睡,這會子在這裏補一覺吧。”


    沈今竹抽出蓋在臉上的信件,搖頭說道:“算了,一堆事壓在心頭,睡也睡不著。”展信一瞧,居然是洋幹爹弗朗科斯寫來的,說東印度公司已經到了月港開始建商館和貨棧了,他全權負責此事,估摸這兩年就在月港住下,得空迴來金陵找她說話。


    沈今竹噗呲一笑,心想不用你找,我們馬上就要見麵啦。這一日的雨到了中午才慢慢變小了,夜間淅淅瀝瀝的也沒停,因下著雨戲班子就沒在外頭搭台唱戲,在隆恩店的大堂裏臨時搭建了一個小戲台,唱著幾齣折子戲。


    沈今竹在樓上聽見下麵斷斷續續傳來的樂聲,她雖是個外行,但聽過無數好戲,心中自有判斷,這戲班子除了智百戶一折《思凡》算過得去外,其他的都隻能稱得上勉強入耳而已,金陵城百姓的耳朵早就養刁了,這種戲班子倒閉是遲早的事。


    為了驅趕下雨天鬱悶的氣氛,智百戶特意安排了一場武戲,講的是張飛戰呂布的故事,智百戶親自上陣演呂布,挨不過徒弟峨嵋的請求,讓她如願畫了黑張飛的裝扮,這是峨嵋第一次登台演主角,也是最後一次了。明天戲班子就解散了,昨晚隆恩店東窗事發後,二十來個活計管事都被送到應天府衙門,空出了不少差事,智百戶挑選了十來個願意在榻房做事的人,明日戲班的人將各奔東西,這是最後一次演出了。


    “峨嵋這個烏鴉嘴呀,好事不靈壞事靈,我本以為還能撐一陣子呢,你說倒就倒了。”智百戶嘴上再抱怨,手裏卻仔細的給愛徒畫上張飛的黑臉。


    峨嵋有些緊張,說道:“師傅,徒兒有些害怕了,雖說戲班子明日就倒了,唱砸了也不要緊,可是徒兒真心不想第一次登台就砸鍋啊。”


    智百戶開玩笑安慰道:“你是師傅見過最靈活的胖子,翻跟鬥比瘦子還靈活,這齣戲你在台下演的很好啊,照著平日的樣子發力就成了,不要用力過猛,有師傅在,不用怕的——哎喲,你這張大臉喲,太費油彩了,幸好明日不用唱,油彩用完了就算了吧。”


    智百戶呂布的妝早就畫好了,是個威風凜凜的玉麵大將軍,峨嵋則是黑臉張飛,峨嵋看著鏡中兩張截然不同的臉,笑道:“黑白無常來了,小鬼避讓!”


    智百戶敲了一下頑徒的頭,“晚上別說這種神神鬼鬼的東西,小心招來邪祟。”


    鏡中的大臉盤子的黑張飛做了個鬼臉,“有師傅在,徒兒啥都不怕的。”


    智百戶嘆道:“戲班都沒了,以後不要叫我師傅了。”


    峨嵋說道:“別啊,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不叫你師傅,難道叫你父親嘛。”


    智百戶訓道:“胡說八道,以後師傅不能時常在身邊,莫要再這樣隨性隨意的行事了,沈小姐是個好人,肯收留你在身邊,她不肯依附家族生存,是個好強驕傲的女子,你莫要做錯事,說錯話,拆她的台,令她為難。”


    峨嵋說道:“師傅放心,我和她九年的交情了,知道什麽話不該說,什麽事不該做,要不然她早就不理我啦。”


    智百戶又叮囑了幾句,外頭緊密的鑼鼓聲響起,該上台了。隆恩店大堂裏,黑張飛和白呂布交戰正酣,一處熱鬧的武戲很快將氣氛推向了高cháo,圍觀的牙人經紀和商人們紛紛喝彩,峨嵋唱的興起時,在台上表演了她最拿手的筋鬥十連翻,她翻滾的速度極快,在台上就如同黑旋風一樣,脖子上細細的紅線就在身體騰挪之時斷掉了,藏在脖子的海棠花玉佩也隨著身體甩了出來,落在了大堂前麵的一張桌子上,幸虧桌上墊著厚絨布,才不至於摔碎了,玉佩在桌上彈了彈,一個住客見到這個玉佩的花型和玉色,頓時臉色大變。


    第109章新東家身陷雙屍案,沈詠蘭怒斥劉大人


    否極泰來。智百戶覺得他已經早就該找算命先生來一卦,真算出戲班子的命運是否極泰來的話,他肯定會再撐半年的,可惜,晚了一步,他已經和沈今竹達成了協議,不好反悔的。


    事情是這樣,昨晚戲班子最後一場戲以熱鬧的張飛大戰呂布收場,算是善終了,徒弟峨嵋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上台演主角,壯碩的身材在戲台上翻滾騰挪,把三國時代的黑張飛演成了水滸傳世界的黑旋風李逵,好在場麵夠熱鬧,看客們不挑,竟然也得了滿堂彩。


    次日一早,就有豪客模樣的人找智百戶這個班主,說他們家老太太做壽,就是喜歡看熱鬧的武戲,昨晚“驚鴻一瞥”後,覺得戲班子文唱的好、武戲功底紮實,想請戲班子過府唱十日大戲,還當場拿出五十兩銀子作為定金!


    三年了,除了自己的家大股東沈三爺,這次的客人是出手最闊綽的,唱十日大戲,得銀一百兩,夠戲班子撐小半年,可是——智百戶忍痛將兩個二十五兩的銀元寶退迴去,說道:“這位客人,我們戲班子已經解散了,不能赴約,您還是另尋其他的戲班子吧。”


    豪客納悶了,問道:“昨晚不是還唱的好好嘛?張飛戰呂布,妙的很吶,那個黑張飛的筋鬥翻的極好。”


    智百戶心頭一痛,“是啊,那是最後一場戲,當然要唱好了。戲班子已經解散,各奔前程,戲班的戲服首飾、鑼鼓簫苼也都分送給了他們當做盤纏和安身立命的本錢,我這裏什麽都沒有了。”


    那豪客聽了,居然也不死心,還連連追問道:“昨晚那個黑張飛何在?”


    幹嘛非要提起我徒弟?智百戶心生警惕,覺得此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又不好撕破臉追問,敷衍道:“哦,她啊,早就找好下家,一早就走了。”


    豪客著急了,問道:“去了那裏?”


    其實今日一早,峨嵋充當女保鏢,跟著沈今竹南下去了福建漳州月港。但智百戶佯裝不知,說道:“這個嘛,我也不知道,有個戲班子看中了她,請她過去當武生,她一早就走了,我也不知去了那裏,您要是想找她唱戲,去金陵戲班子挨個打聽,說不定就找到了。”


    豪客蔫蔫的走了,臨走時還叮囑他若有黑張飛的消息,便去房裏找他,他重重有賞。智百戶唯唯諾諾的答應了,送走了豪客,他目光一凜,去找了纓絡,和她說了豪客的異樣,纓絡沉默片刻,說道:“客商住店都要記錄路引和戶籍,我叫店小二把帳冊拿過來,看看此人是誰——那人住在幾號房?”


    智百戶說道:“宇字一號房。”


    店小二送上了帳本,纓絡翻到宇字房間查看,隻見上麵寫著豪客的姓名來歷,赫然是誠意伯府裏的家奴,這豪客是跟著主子的劉姓,叫做劉福,應該是很有臉麵的家族豪奴。


    “誠意伯?”智百戶覺得聽起來很熟悉的樣子,纓絡說道:“就是那個洗女三代的誠意伯府劉家。”


    智百戶恍然大悟,“哦,就是那個崔打婿的女婿家。”


    纓絡說道:“聽說崔劉兩家還在鬧和離,崔家把劉家洗女三代的事情鬧出來了,誠意伯劉家出來解釋,說這是誤會和謠傳,劉家的女兒們都活的好好的,從來沒幹過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可是誰知道劉家是不是為了名聲說謊了?橫豎長女生下來,無聲無息的溺死了,有誰知道?”


    智百戶聽的揪心,說道:“劉家人不心疼女兒,但是當母親的十月懷胎,還是會拚死護住孩子吧,崔家女不就是和奶娘一起把女兒送到崔家去了嗎?”


    纓絡說道:“女人生產的時候都在鬼門關上徘徊,痛的意識不清,產婆見生下是女兒,落糙就捂住嘴扔到水盆裏溺死了,告訴女人說生下了一個死嬰,也就矇騙過關了——再說了,不是天下的母親都是慈母,那些為了富貴銀錢,賣兒賣女的母親有的是,何況世人大多重男輕女,為了家族和兒子的前途,做母親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什麽奇怪。”


    在外人看來,纓絡這個二十四歲的“老姑娘”有些冷情冷性,頗有些看透世情出塵之感,她的話殘酷直白,但說的也是事實,智百戶隱隱有些不安,說道:“誠意伯劉家的人怎麽盯上了峨嵋?”


    纓絡說道:“峨嵋被遺棄在七梅庵的,可能和劉家有些牽連。”


    智百戶一拍案幾,說道:“對了,昨晚峨嵋扮張飛在戲台上翻跟鬥,她脖子上的玉佩被甩出去,落到看客的桌子上去了,今日一早,劉家人就找上門來,莫非那玉佩和她的身世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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