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明尚能活著,保留做人的尊嚴。可是迴到日本國,麵對偏心的父母和虎視眈眈的親弟弟,我惶惶不可終日,活的像一隻陰溝的裏的老鼠!到最後被逼的以死謝罪——如果我真有罪,刨腹自殺又有何懼?我有何罪?我的出生就是罪過可是這是我能選擇了嗎?大將軍和夫人把我生出來,他們卻痛恨我的出生。作為一個不被父母所喜的嫡長子,又有個野心勃勃的親弟弟,我總不能殺父弒母吧!麵對親弟弟的咄咄逼人,我隻能步步退縮,一個不能繼承家業的嫡長子,遲早都是死路一條。”


    竹千代吐露心聲,“我拒絕接受這種被逼自盡卑微的死法。我寧可戰死沙場,海寧城保衛戰時,我甚至希望就這樣在炮火中死去,我身上留著織田家和德川家的血脈,這樣才算是死得其所。”


    山田長政和瑞佐純一看著竹千代身上的傷痕,他們都是衝鋒陷陣過的武士,很明白這些傷痕的背後意味著多麽驚險的戰役,頓時對這個小主人有了新的認識——他並沒有自暴自棄,這絕對是他們值得追隨的小主人,他才是繼承了大禦所進取精神的正統繼承人。


    瑞佐純一說道:“主人,日本國還是有不少人暗中支持您的,國千代心胸狹隘,沒有容人之量,而且目光短淺。三年前,他借著大將軍之手,發布了禁止商人將硫磺賣給大明的命令,大明的硫磺價格猛漲,日本國的好多硫磺的礦山卻廢棄關閉,被廉價轉手賣出去,他乘機命心腹低價買下了硫磺礦山,偷偷開採加工硫磺,將硫磺走私到大明高價售賣,謀取暴利。此事傳出去後,在大將軍和夫人的維護下不了了之,但是很多貴族和商人都開始對自私自利的國千代不滿,許多人開始念起竹千代大人的寬容和大度。”


    竹千代自嘲說道:“對啊,我就是太寬容、太大度了,連大將軍之位都可以拱手讓人,還有什麽不能讓的呢。他們也就念一念罷了,到頭來還是會服從國千代的。”


    山田長政說道:“國千代是見主人始終沒有迴去。他是唯一的繼承人,所以才撕破了偽善的麵紗,私吞硫磺貿易,害得多少商人和礦主破產,這吃相太難看了。類似的事情肯定不止硫磺一件,我們將這些事情都宣揚出去,國千代此舉不得人心。日本國的傳統就是嫡長子繼承製,主人,您有先天的優勢,就是名正言順,無論國千代如何玩花招、裝賢能都做不到這一點。我們會將國千代派死士刺殺您的消息宣揚出去,慢慢揭開他的偽裝。”


    瑞佐純一說道:“對,大將軍這幾年總是生病,他應該已經考慮正式立下繼承人。所以是時候宣布您還活著的消息,用民意和嫡長子繼承的祖製反擊國千代了。為了防止大將軍和夫人用孝道壓製您,逼您自裁給國千代讓路,您現在不必跟我們迴日本國,請主人給大將軍和夫人,以及各個大名和貴族的當家人寫信,就說您這幾年在海外遊歷學習,不日將迴國。投石問路,看看各方勢力反應如何。等時機成熟,我們會再次組合使團,以幕府大將軍繼承人的儀仗,來大明迎接您迴日本國。”


    三人製定了計劃,竹千代似乎看見了一絲曙光,或許海寧之戰奇蹟生還,就是等著這一天吧?身為嫡長子,哪怕是退到海角天邊,也無活路,現在就是要和身為父親的大將軍比誰能活的更久了,隻要我一直活著,父親就不會立國千代為繼承人,我就還有上位的機會。


    因為幾乎全日本都知道山田長政和瑞佐純一是從大明京城帶來竹千代的信件和消息,為了人身安全,京城不能再待下去了,竹千代就和章鬆章秀又悄悄迴到了金陵城,等候時機迴國,卻被捲入了一場腥風血雨的大風暴,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且說三月初一殿試之日,也是沈老太太一行人到達京城之時。當家主母朱氏早就打點好了一切,在家靜靜等候客人們的到來。沈文竹觀察著母親好像氣平了,乖巧的上前給朱氏捶著腿,試探著說道:“娘,等祖母他們來了,您千萬要忍一忍,別和四姐姐又吵起來了。”


    今日一早,沈二爺帶著兩個兒子,還有堂侄沈義然早早起來,去通州港迎接老太太一行人。沈今竹也跟著起來,穿著玄色通袖襖,頭戴四方平定巾,又做男子打扮,要和爹爹兄弟們一道去。


    朱氏看見繼女對自己的話充耳不聞,僅僅消停了一天又做此打扮,又要騎馬出城,拋頭露麵的,頓時再也忍不住了,她厲聲嗬斥今竹無禮,要她立刻迴房換衣服,抄寫女戒十遍。


    沈今竹思戀祖母,加上雞鳴寺那晚勒死了前來尋親和酸秀才一事,她擔心祖母的身體,是一刻都不能等了,所以定要前去通州港接老太太迴家,根本就不管朱氏是否同意——朱氏同意才出了鬼了呢!沈今竹和繼母相處的模式是,我不主動招惹你,你也別伸手管我。


    沈今竹像是沒聽見朱氏的斥責,規規矩矩給她行禮請安,連早飯都沒吃,扭頭就走了。朱氏氣得渾身直顫,沈二爺直嘆氣,沈文竹和沈義言勸慰親娘,沈義諾跟在沈今竹身後跑出去,叫住了她,“今竹,你太過分了!怎麽對母親如此無禮?”


    麵對這個親哥哥,沈今竹和他的隔膜不比朱氏淺多少,沈今竹的母親是難產而亡,那時大哥沈義諾已經開始記事了,在他幼小的心靈中,將母親的死亡和沈今竹的出生連接在一起,潛意思覺得是沈今竹的生導致母親的死,後來父親娶了繼室朱氏,將大哥接到京城,沈今竹則繼續留在金陵,親兄妹本來就脆弱的感情開始淡薄。


    沈今竹七歲被沈三叔送到京城和家人團聚,但是她的個性和全家都格格不入,朱氏是朱子朱熹的後人,是個律己也律人的嚴母,她對於對四個孩子一視同仁,要求都非常嚴格,沈今竹那時是個熊孩子,慢慢哄勸或許能聽幾句,大聲訓斥或者直接上板子餓飯隻會使得她更加叛逆不服管教。朱氏的教育方法如同往沸騰的油鍋裏澆了一盆涼水,石老娘胡同沈宅頓時炸了鍋似的鬧。


    沈今竹天天上演孫悟空大鬧天宮,大哥那時已經十歲了,已經慢慢褪去了稚氣,看不上妹子這麽折騰,加上平日裏朱氏對懂事聽話的大哥關心的無微不至,繼母繼子之間慢慢累積了幾分母子感情,他讀書空閑時,也時常幫著朱氏教訓這個頑劣的親妹妹,誰知沈今竹連他這個親哥哥的麵子都不給,他說一句,妹子就能十句在後麵等著他,今竹伶牙俐齒,又極能顛倒黑白,胡攪蠻纏,能反過來把親哥哥說的啞口無言。


    那年母親的生忌,全家在祠堂祭祀,兄妹兩個擺貢品,有一盤燒豬頭肉實在太沉了,盤底又颳了些油漬,沈今竹人小力氣小,一時沒拿穩,連盤帶豬頭摔了一地,祠堂一片狼藉。新仇舊怨,沈義諾火起,將沈今竹狠狠罵了一頓,一時失口說沈今竹是個掃把星,母親就是為了生下她而亡故的雲雲。當時沈今竹還小,將這糊塗話聽了進去,對京城這個家沒有半點留戀了,謀劃孤身逃迴金陵城。


    沈義諾長大了,對以前說的喪門星之類的無情話覺得很愧疚。前幾日父親突然帶著沈今竹迴家,闊別六年的妹子已經長成一個漂亮的大姑娘,他很高興,想尋個機會和親妹妹聊聊重拾兄妹情分,可是他發現妹妹從迴家的第一天開始,除了晚上迴來睡覺,就沒見過她像個千金大小姐在家做針線讀書寫字,整天早出晚歸,忙的腳不沾地,那模樣好像比在鴻臚寺當差的爹爹還要忙碌,他根本沒有和妹妹說話的機會。他問爹爹妹妹在做什麽,爹爹一臉諱言莫深的樣子,說妹子這三年都在為皇上秘密辦事,對外隻說她在京城就行了,其他的不要多問——因為他這個當爹的也不清楚。


    沈義諾是受著嚴格的家庭和儒家的教育長大的,他覺得沈今竹是女子,在家裏就該聽母親的,在外聽父兄的安排,豈容的她隨心所欲?哪怕是為皇上辦事,這三年已經做完了,就應該乖乖在家繡嫁妝準備說親備嫁,整天出去瞎忙什麽?


    今早妹子又故技重施,穿成男子模樣非要親自去通州港接祖母,朱氏命她打扮得體,在家裏等著——文竹妹妹不也是這樣麽?女孩子家的,就應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出去不方便。可是妹子充耳不聞,居然獨自跑去出了!


    沈義諾實在看不慣,便跟著跑出去叫住了今竹,要她迴去給繼母賠不是。殊不知他覺得自己在很努力的容忍,對妹子已經很寬容了。沈今竹更是覺得她一個人在容忍家裏的所有人!


    從血緣上來看,她應該和石老娘胡同沈家人關係密切才對,可是她覺得這裏根本不是她的家,金陵烏衣巷才有家的感覺。她是真的很忙,並非故意穿戴成這樣氣朱氏繼母——她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玩這種宅鬥遊戲。


    積怨加上各種誤會,三天三夜都解釋不清楚。沈今竹離開京城九年了,這九年發生的事情讓她和這個家庭已經脫節了,哪怕是在一個家裏睡覺,一張桌子吃飯,她也融入不到這個家庭,況且這個家庭原本是和睦且平靜的,她在這裏就像個局外人,別人難受,她更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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