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什麽都是為大明辦事,大臣們可以請假休息,可以告老,可以耍小性子辭官不幹出去玩了,我這個做皇帝的就不行?繼位十二年來,每日都有看不完的奏摺,稍有懈怠就被一群老臣跪在宮外哭我是昏君,對不起江山社稷,煩都煩死了,我就是要他們看看,三月不上朝,這大明照樣是鐵桶江山。再說我每日也批閱通政司送來的密折,並沒有撂挑子不管啊!”


    慶豐帝當年是皇後唯一的兒子,從小就被皇後和翰林們嚴格管教,按照君王模式培養,他幾乎沒有童年,裝乖壓抑久了,做出一番禮賢下士、從諫如流的明君模樣,但是幾乎每個人都有叛逆的中二期,這玩意兒就像出水痘一樣,無論你多麽注意清潔啦,保養啦,隔離啦,幾乎遲早都會出來一迴,大自然用這特有的病症淘汰一批體弱的基因,選擇最強者在世上生存。


    這中二叛逆期也是如此,每個人心中都住一個躁動的、藐視一切權威和規則的孫悟空,既是西遊記中的心猿,而每一個人的成長過程,就是將心猿戴上緊箍咒,在紅塵中歷經磨難,就像孫悟空師徒上西天取經一樣,一路斬妖除魔,還時不時的與惡魔們的後台進行談判說和,遇到那種難以應對的boss,我們就必須做出適當的妥協,人就是在不斷地妥協和進取之中慢慢長大,等到你開始在感情和經濟上獨立,擁有獨立人格,在善和惡、出世和入世中遊刃有餘,就是真正有擔當,能掌控命運之人了,能做到這一步實屬不易,因為大多數人的心猿一旦遭遇挫折,便都被永遠的鎮壓在五指山下,永無出頭之日。哪怕江流兒揭開了封印,對著心猿搖旗吶喊,那心猿也永遠都不會醒來。


    所以說,大自然都是有規律的,類似曹銓這樣年輕有為、果斷和徐家握手言和的大官,早已收服了心猿,心智上進化成功了;類似沈今竹、徐楓、曹核這三個中二期的少年少女,心中都住著一個還沒戴上緊箍咒的孫悟空,所以他們行事衝動、以物喜、以物悲,為達到目的,隨時隨地都能大鬧天宮。


    而慶豐帝呢,他的心猿如痘疹一樣,在該爆發的時候沒有爆發,卻在中年事業如日中天的時候犯了心理上的“痘疹”,童年的心猿因母和師傅們嚴厲的管教,從石猴出世後,還來不急掀翻東海找如意金箍棒、大鬧天宮時,就被立刻壓在五指山下了,中規中矩的皇子可不是那麽容易當的。


    當他做了皇帝,慢慢掌握權柄,內在的心猿就被慢慢釋放出來了,石猴出世,卻沒有可以壓製住他的五指山,更沒有約束他行為的緊箍咒,自然就成了慶豐帝現在玩世不恭,享樂至上的“昏君”模樣,其實從他的治國才學來看,他絕對不昏聵,即使從品德來看,他也有可取之處,隻是他內在有一隻未經馴化的心猿,不能以常理來判斷他的言行了。反而像沈今竹、徐楓、曹核這樣心猿正處於大鬧天空前期的中二期叛逆少男少女們更得他的信任和歡喜,更容易掌握他的喜惡。


    此時的大明江山,是被一個集合了人類、孫悟空、玉皇大帝和如來佛祖四者心理和權力地位結合體的慶豐帝把玩其中,非人非妖、非仙非佛,隨著他白龍魚服下江南的舉動,兩百多年的大明王朝從此邁入一個撲朔迷離而又波瀾壯闊的時代。


    沈今竹等人聽著慶豐帝的“血淚控訴”,居然覺得有些道理,是啊,為啥當了皇上就不能偷得浮生半日閑呢,就連車軲轆都有休息的時候呢,何況是人呢。


    慶豐帝懶懶的靠在禪椅上,看在畫舫漸漸往岸邊停靠,水手們將鐵錨甩到岸邊,嗬嗬笑道:“今竹,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居然還懂得這送禮的道道,都從那裏學的?”


    沈今竹說道:“堂姐夫,我們沈家以前是生意人,我聽祖母說過,先帝爺下江南時,司禮監的掌印、秉筆兩個大太監在前麵開路。說是開路,其實就是先搜刮一遍銀子,各商戶巨賈,當地官員望族都被敲了竹竿,若是不肯把這兩個太監都餵飽了,他們的東西根本獻不到先帝爺的麵前。”


    “我們沈家本來準備了一件稀世珍寶——大紅珊瑚雕的火麒麟呢,結果這火麒麟被掌印大太監看中了,中飽私囊,我們家隻好現買了個寶石盆景送去,論價值遠不如火麒麟。不僅我們沈家如此,那揚州鹽商更是花了血本呢,你若是不信,可以去揚州找鹽商們聊聊往事。那時有些耿直的父母官不想橫徵暴斂禍害百姓,寧可被羅織罪名撤職查辦,也不願送禮,唉,有些被那兩個太監製造的冤假錯案現在都沒平反昭雪,後來此事被先帝爺知曉,要東廠和錦衣衛將這兩個太監下了詔獄,淩遲處死了。”


    慶豐帝自以為高明的說道:“所以我不肯大張旗鼓的下江南嘛,勞民傷財,禍害百姓,那些好東西還到不了我的私庫,這要感謝懷安啊,沒有他主動當癩頭黿替我頂缸,我哪能像現在輕鬆自在,與民同樂呢。”


    正說著話,隻聞得外頭禮炮三響,司禮監掌印太監懷安,並諸多陪同官員權貴的三層大畫舫行駛過來了,慶豐帝樂不可支指著船上模糊的人影說道:“站在中間的就是懷安了,他現在應該可受罪了,迴鄉祭祖還要和這些文武大臣們磨磨唧唧,鬥心眼,互相試探深淺心意,頂著罵名收了禮物還都不是他自己的,哈哈,人前顯貴,背後受罪,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嘛!”


    慶豐帝如此幸災樂禍,幹脆從船艙裏走出去,和眾人一起擠在甲板欄杆處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去看懷安公公。曹銓手下喬裝的暗探們早就慢慢擠到慶豐帝周圍戒嚴,隻是他們防的的住圍觀的人,卻堵不住圍觀人議論紛紛的嘴,還有——屁!


    不——不——噗!隻聽見從左邊傳來一個自帶轉彎,還帶著酷炫漂移功能的屁聲,恰好此時颳起了東風,將聲音和味道強勢的往慶豐帝這群人襲來!聽聲也就罷了,放屁之人葷食酒肉吃太飽了,似乎剛啃食了紅纓蘿蔔解油膩,被徐徐秋風吹涼了身體,腸道急劇收縮,這從五穀輪迴發酵蹦出來生化武器著實有繞樑三日不絕的架勢!


    所有人,包括沈今竹在內的臉都綠了!尤其是慶豐帝,他貪戀烤滷豬蹄的味道,心情好又多喝了幾杯,平日生活的環境又太過舒適,此時一聞這個味道,頓時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開始嘔吐起來!


    但此時他們是站在畫舫的最高層三樓啊!下麵就是二樓,此時他們腳下有許多人都擁擠在二樓欄杆處爭著目睹懷安公公的風采呢,慶豐帝這麽一吐,那些髒汙的嘔吐物全都如仙女撒花一樣落在二樓圍觀人群的頭上了!


    那些髒汙物塵埃落定,二樓中槍沒中槍的那些一起抬頭看上去罪魁禍首是誰,曹銓一把將慶豐帝拉迴去,他自己則探頭出去充當癩頭黿說道:“對不住各位了!我喝多了!多有得罪!”


    今晚能在這艘船的身份都不會是平民,此刻被從頭到腳吐了一身,個個心頭火氣,一群人立刻往通往三樓的樓梯衝去,想跑上和曹銓理論。


    一個暗探耳語道:“屬下這就關閉樓梯門,阻止他們衝過上。”


    “不行,一堵不如一疏。人若越擠越多,樓梯門遲早都會被撞開的,還可能會造成像三年前盂蘭盆會踩踏悲劇。”曹銓低聲命令手下:“兵分兩路,待會那些人衝上來,我帶人引他們往那處跑去,你們帶著爺還有幾位小爺先下樓去,叫船夫放下踏板上岸,找個安全的地方歇息,我若安全了,會放出信號,你們留下標記,我再去找你們。”


    言罷,一群人簇擁著慶豐帝而去,二樓那群中招的人很快衝上來了,曹銓故作慌張往外出跑,叫道:“哎呀,都是我的錯,我賠銀子,你們不要過來啊!”


    憤怒的人群頭頂著異味往曹銓方向而去,樓梯口暫時空出來了,錦衣衛暗探們裹挾著慶豐帝等人而去,一氣跑到一樓甲板上,命水手放下竹板擱在岸邊碼頭上,眾人皆踩著竹板往岸上跑去,走在最後的有個暗探腳底一滑,失去了平衡,一頭撞在前麵人身上,這下引起了多米洛骨牌效益,一個推著一個往前摔倒,沈今竹正跑在中間呢,她身形小,頓時一下子被後麵摔倒的人撞飛了,咚的一聲落進了秦淮河!


    今竹!


    站在另一塊竹板上的曹核趕緊跳下水去救人,此時剛剛抱著大皇子跑到岸邊的徐楓看見了,將孩子往一個侍衛懷裏一塞,縱身往水裏一躍,也入水尋找沈今竹。


    沈今竹是觸不及防的落水,在空中來不及調整姿勢,整個人平行的往水麵砸去,腦袋都被拍的半暈,一時意識都有些模糊了,幸好秋天夜晚河水冰涼,刺激的她立刻清醒過來,她水性不錯的,求生的本能驅使她趕緊踩著水往岸邊遊去,可就在這時,從踏板上如下餃子似的連續掉下來兩個身形高大的暗探,徑直砸在了沈今竹身上!


    雖說水的浮力化解了部分壓力,沈今竹依舊被砸得不輕,剛被冷水激醒的頭部像是遭遇了一擊悶棍,她拚命咬舌尖都沒使得自己再次醒過來,恍恍惚惚中,她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似乎是徐楓,細聽起來又有些像是曹核的聲音。她張口迴答,卻發不出聲音,像魚兒一樣吐出一串串泡泡來,她也變成了魚兒,順著水流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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