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灝突然臉色一變,說道:“哎呀!你瞧站在河樓那人是誰?”


    沈義然還以為白灝認出了自家妹子,心道不好,傳出去有損堂妹清譽,那白灝卻說道:“那個十二歲的小少年就是案首李魚呢,李案首是個小天才,咱們南直隸今年那麽多縣學的案首,就數李案首年紀最小了,聽說他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和沈兄的二叔當年相似呢,李案首不參加今科的秋闈,定是想多積累幾年,再過三年,和你二叔當年一樣奪得南直隸解元呢。”


    沈義然的二叔就是沈今竹的親爹,當年也是天才一鳴驚人,也是同樣的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加上領悟能力極強,是金陵城赫赫有名的才子,後來奪得南直隸解元後春闈也金榜題名,得二甲進士,併入選翰林院。


    沈義然因有這個天才二叔在,所以也並不關注李魚這個十二歲的案首,暗想天下案首多了去了,也有一輩子都是秀才連舉人都考不中的,這李魚想和我二叔相提並論,也太早了吧。


    正說著話,跳水的曹核已經遊到花船這裏了,夜晚河水深,也看不真切他的相貌,沈義然瞧著河樓上的沈今竹也在花船方向看過來,突然意識到自己在這裏出現好像也說不出去啊!萬一傳到祖母沈老太太那裏,知道秋闈四天後就要開始了,而自己卻在花船上買醉消遣,還不得怎麽大發雷霆呢,沈義然倒不在乎一頓板子,他是擔心祖母曾經中過風,不能再動怒了,傷了身體就是他大不孝的。


    所以沈義然又要白灝將他扶到椅子上躺下,白灝見沈義然一副倒黴樣子,便岔開了話題,聊些輕鬆的家常,“一別三年,沈兄可曾定親了?”


    沈義然酸溜溜說道:“我不過是個小秀才,冷鍋冷灶的,誰家捨得把寶貝女兒嫁我。哪能像白舉人您這樣的青年才俊,門檻都被媒婆踏破了。”


    白灝說道:“沈兄過謙了,是沈兄眼光高,尋常淑女看不上吧,記得以前沈兄曾經說過,以後定要娶名門貴女為妻的。”


    “那時我年少輕狂胡說的。”沈義然嘆道:“金陵繁華之地,無論男女都愛若珍寶的養著,人家好容易把女兒撫養長大,定是希望女兒有個好歸宿,一輩子吃穿不愁、夫唱婦隨、公婆疼惜、子女聽話,妯娌和睦,有誰能看上我呀。”


    白灝一聽“公婆疼惜”這話,就知道是沈義然自貶是假,諷刺自己是真了,但白夫人是他親娘,他雖也知母親當年做的太過了,但兒不言母過,他不好說什麽,這三年不管媒人上門說什麽人家,無論母親多麽迫切的表示她好後悔,好希望兒子能早日成親,早日抱上孫子,他都婉拒了媒人,說還不想成家,目的就是希望母親能真正反省自己的過錯,以後善待兒媳,免得娶了人家寶貝女兒,又再次犯同樣的錯誤,成親三日就和離,即使不和離,夫妻同床異夢湊合的過日子,這也非白灝所想,他對婚姻還是充滿希望的,家宅不寧對他今後的仕途也會有影響。


    想起隻有三日夫妻之緣的沈韻竹,白灝心中也充滿了惆悵,低聲問道:“她——還好嗎?”


    沈義然繼續毒舌說道:“這金陵之地誰人不知崔打婿、沈三離?你還問我妹子好不好,是何居心?”


    這樣說,就是沈韻竹還沒有改嫁了。白灝頓了頓,慎重其事的說道:“沈兄,我知道你很生氣,你相信我人品學問,以親妹托之,我卻辜負了你的期望,害得她得了沈三離這個諢名,以後很難說到好婆家。沈兄,你若還信我,可否再聽我一言,這三年,我母親已經知錯了,性子改變了許多。如果——如果明年春闈我能中進士,可否再給我一個機會,我定三媒六聘再娶你妹子過門。”


    啥?!


    今夜還是怪事頻出,先是被登徒子強行結契弟、接著這眾星捧月般的白舉人要再娶我的苦命妹子?沈義然猛地從躺椅上坐起,無奈腰間實在無力,復又重重砸了迴去,後腦勺即將磕在堅硬的竹製躺椅上,糟了糟了!這要是傷到腦袋,今年秋闈豈不是又要錯過了!嗚唿,我怎麽這麽倒黴啊,一連六年都錯過了秋闈,人生能有幾個六年呢!


    說時遲那時快,白灝衝過去以手為枕,護住了沈義然的精貴的後腦勺,啊!白灝痛苦的叫著,手背承受了腦袋的衝撞,被躺椅膈的生疼。


    沈義然看著白灝呲牙咧嘴的甩著手叫疼,心裏突然湧起一個念頭:這白灝的提議好像可行。沈韻竹今年都二十了,這個年紀放眼整個大明都是老姑娘了,又背負著沈三離的名聲,尋常人家是不會上門提親的,這三年偶爾有媒人上門,說的人家都是繼室填房,給好幾個孩子當便宜娘不說,那鰥夫的年紀基本都在四十歲以上——幾乎一嫁過去就直接當祖母了!別說自己和祖母看不過眼,就連大嫂都氣的當場將媒人打出去了。


    這白灝年紀輕輕,又才華了得,若明年春闈正得中進士,就是京城權貴官宦人家爭相搶奪的金龜婿了,那裏輪的到沈韻竹呢。從今日白灝的表現來看,他人品不錯,對妹子還是有些情誼的,若他老娘白夫人真洗心革麵改正了,倒真是個不錯的人家啊!要不要迴去和妹子、大嫂還有祖母她們說說這事呢?


    且說白灝在花船上陷入了沉思,而花船對麵的河樓上,沈今竹、李魚、汪祿麒還有徐楓都抱著一個先鹵後烤噴香的肘子啃著,脆皮的焦香、柔韌勁道的蹄筋、還有牙齒輕輕一咬就從焦皮裏噴湧而出的滾燙油脂將味蕾全麵打開了,四人一起享用著美味,剛才的小摩擦就在著肘子的香味中消散了。


    而與此同時,在離秦淮河約二裏遠的貢院街北麵遺貴井街坊裏,有一個三進的大宅子。大門口掛著一對寫著“餘宅”字樣的紅燈籠,宅子後院西廂有一個被布置成新房模樣的房間,房間裏也擺著這麽一對先鹵後烤的豬蹄。傍晚時分和沈義然道別的孫秀拿著一個豬蹄仔細吹了吹上頭的熱氣,還拿牙齒咬一小口試了試溫度,便將豬蹄遞給身邊新婚燕爾的小嬌妻,說道:“這是最近秦淮河河樓最時興的先鹵後烤的豬蹄,有一家做的最好吃,我上了岸就去買了兩個,拿到家裏已經有些涼了,就要廚房在灶火上重新烤了烤,雖說沒有剛出爐的好吃,但也差不多了,娘子嚐一嚐。”


    小嬌妻將柳腰一扭,臉一別,嘟著櫻桃小嘴說道:“上了岸?都說秦淮河花船上的女子個個都貌美如花,你還捨得上岸?”


    孫秀新婚燕爾,見小嬌妻的醋樣都覺得可愛,他做低伏小解釋道:“我是發過毒誓的,此生不碰別的女子,就守著娘子一個人,你要不信我,我——我就不去江南貢院考試了。”


    小嬌妻方正過臉來,說道:“別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四天後秋闈,我親自送你去江南貢院,你的考籃我都替你打點好了呢。”


    “我都聽娘子的。”孫秀又將豬蹄遞過去,“你嚐嚐吧,真的很好吃的。”


    小嬌妻啟朱唇,開皓齒,嚐嚐味道,頓時胃口大開,吃了大半個方放下,孫秀將剩下的全都吃了。這豬蹄有溫潤補腎之功效,孫秀和小嬌妻又是新婚燕爾,春意正濃,當晚便早早吹燈安歇了,臥房黃花梨架子床如被鼠咬蟲蛀般,咯吱咯吱響到半夜方止。


    雖說昨夜有些放縱過分了,次日一早,孫秀多年養成的早起晨讀的慣性還是叫醒了他,他起床洗漱在庭院默讀時論文章約半個時辰,小嬌妻才悠悠轉醒,丫鬟從廚房提了食盒進去擺飯,他便迴房和妻子共進早飯,吃到一半,嶽母房裏一個管事嬤嬤來了,小嬌妻客客氣氣的請她坐下,從箱籠裏取了一小包碎銀子給嬤嬤,說是這月的家用。


    管事嬤嬤笑眯眯的接了,說道:“三小姐和三姑爺好生用飯,老奴先走了。”


    孫秀頓時沒了胃口,說道:“這老婆子忒沒眼色了,總是在我們吃飯的時候來要銀子,我早就說過了,既然娶了你為妻,便是結兩家之好。嶽母孤兒寡母帶著幾個小姨子過活不容易,我每月都會給銀子孝敬她老人家,養活家裏人。嶽母是個好的,可是這老婆子太可惡了,一月好幾次都來要銀子,真是煩人。”


    小嬌妻解釋道:“之前你給的那些銀子應該是夠的,可是我們家剛搬到金陵,不知金陵柴米貴,一應花銷多,嬤嬤便多要了幾次銀子,不止是你,大姐夫和二姐夫也是每月交好幾次家用呢。”


    孫秀雖是鬆江華亭鄉下土秀才,但是家底豐厚,他來金陵趕考,家裏生怕他在外受委屈,給他準備行囊時很捨得下本錢,除了一些銀兩,還將二千兩的會票塞進去,這種會票比銀票更加安全,銀莊見到持票人本人的印信才會放銀,所以即使被偷也無妨的,孫秀成親前天急用銀子,便兌了五百兩銀子出來,可是嶽家的家用太大了,如今新婚才一月,五百兩就見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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