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秀手足無措說道:“我與妻子新婚,她說——她說從此以後心裏隻許有她一人,別的女人不準看、更不準——不準碰,我還立了誓的,若有違誓,今科秋闈不中呢。所以——還請佩玉姑娘原諒小生。”


    孫秀的話卻引起了佩玉埋在內心隱秘的傷痛來,她冷哼一聲,說道:“孫公子莫要瞧不起我們煙花之地的女子,我們每年都要交多少稅銀給禮部?哼,若沒有我們的花捐,如何修的那麽大的江南貢院?如何組織秋闈春闈?孫公子是要在大街上考試嗎?”


    明朝稅銀都由戶部徵收,可唯有青樓官ji的稅銀是交給禮部的,所以這筆稅銀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花捐”。而且這花捐是“專款專用”,專門用於禮部修繕考場和春闈秋闈組織考試的費用,換句話說,就是官ji們的脂粉錢支撐著這個國家的科舉選仕。


    ——這,孫秀才一心苦讀聖賢書,並不知道科舉背後還有這麽一層關係,鳴鸞見孫秀才麵紅耳赤,頗有些下不了台,沈義然也有些不悅,心中暗嘆:佩玉這是得罪人了,若這孫秀才麵皮太薄鬧開了,恐怕一船生員都不開心,必然會影響輕煙樓的聲譽,惹得媽媽不高興,有的是吃暗虧、穿小鞋。


    鳴鸞嘆道:“兩位公子莫要生氣,佩玉心裏苦啊,今日也是觸情生情。以前她和一個秀才相好,兩人情投意合、生死相許,那秀才許諾會給她贖身,納她為貴妾,可是那秀才娶了名門淑女為妻,這事便就不了了之。”


    沈義然有些不解,問道:“可是名門淑女是河東獅,不許丈夫納妾?”


    鳴鸞搖搖頭,說道:“那妻子倒是個賢妻,並不是那妒婦,可是秀才的老丈人著實厲害,別說納妾,就是多看別的女人一眼,那老丈人定會打的他遍體淩傷!”


    孫秀聽了,驚訝不已,居然還有這等彪悍、把女婿往死裏打的老丈人!沈義然聽了,先是一愣,而後哈哈大笑,說道:“你們說的那秀才的老丈人,是不是金陵禮部左侍郎崔大人、諢名叫做‘崔打婿’的?”


    鳴鸞捂嘴笑道:“可不正是他嘛!崔打婿名聲在外,最疼惜女兒了,一點委屈都不讓女兒受,若是知道女婿要納妾,不得把那秀才打死了呀!”


    提起崔打婿,金陵城是無人不知的,隻有像孫秀這種外地趕考的才不聞得其大名。孫秀一再追問,那鳴鸞便解釋說道:“這崔打婿是南京禮部的左侍郎崔大人,崔小姐是家中獨女,也是崔大人的老來女,愛若珍寶,真是捧在手裏怕碎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留到十七八出嫁了,崔大人哭得淚人似的,將騎白馬的秀才拉下來了,那秀才差點摔成跛子不能洞房了,女兒上了花轎,這崔大人哭著攔著花轎不讓走,女兒三朝迴門,崔打婿借酒裝瘋,揮著鞭子滿院子追著抽新女婿,便得了這個諢名。”


    竟然有這種奇事!孫秀問道:“這崔打婿的女婿姓甚名誰?是何等人家出身?怎地任由老丈人捶打,他家裏人不管嗎?”


    沈義然笑道:“崔打婿的倒黴女婿叫做姓劉,字宇文,叫他劉宇文就是了,他出身名門,是文成公劉基的子孫呢,現在的誠意伯是他的大伯父,他爹是兩榜進士出身,以前是山東布政司布政使,一品大員呢,兩年前丁憂迴金陵守孝了,劉大人當年和崔大人一起中的進士,崔大人是那一榜的探花郎,他們是同年好友,又結了兒女親家,這崔打婿打女婿,劉大人也不好管的,橫豎也是為了劉宇文的前程。”


    原來是誠意伯的子孫,這金陵之地真是處處臥虎藏龍!孫秀聽了,頓時肅然起敬,大明讀書人誰人不知文成公劉基?他是大明唯一一個以文臣身份得到世襲罔替爵位的傳奇人物,孫秀贊道:“沈兄真是博聞廣記,說起人物來歷是條條有道,我就不行了,初來金陵,誰都不認識,即使知道名姓,也不知家世來歷,四處橫衝直撞,得罪人也不曉得,以後還請沈兄多加指點。”


    沈義然謙道:“哪裏哪裏,我在金陵城長大的,當然知道的比你多一點點。”


    孫秀好奇問道:“沈兄,這崔打婿的女婿劉宇文三年前到底中了舉人沒有?”


    沈義然說道:“當然沒中了,否則也不會還叫他秀才。出身名門,家世淵源極好,又有探花老丈人指點,他原本是極有希望中舉的,但是那年中元節盂蘭盆會慘案,他娘子就在放生台上,而且有孕在身,他娘子真是福大命大,逃過一劫,可惜他在家裏心急,擔心娘子和腹中胎兒,次日一早騎馬跑到雞鳴寺去尋他娘子,結果在路上被毒蛇咬到馬腿,馬匹受驚,他摔下馬來,腿斷了,唉,沒有辦法,和我一樣秋闈的時候都在家裏養傷,錯過了大好時機啊。”


    鳴鸞也嘆道:“他娘子崔氏看見丈夫被和尚抬上山,人疼暈了,腿也斷了,還以為命不久矣呢,一時傷心過度哭泣,肚裏的孩兒也沒了,唉,這崔氏命大逃過盂蘭盆會劫難,孩子卻是個無福的。”


    誰叫他始亂終棄,活該摔斷腿、丟了孩子、失了功名,也都是報應!一旁一直沉默的佩玉被鳴鸞和沈義然一唱一和揭了老底,心有頗有些不快,老實說,她和劉宇文的過往有多麽美好,現在她心裏就有多麽難過,頓時看著沈義然也不順眼了,暗想你知道我老底,我也知道你的!


    佩玉嫣然一笑,說道:“孫公子,你可知為何沈公子對我那個舊情人如此了解?”


    孫秀果然上鉤,說道:“為何?”


    佩玉笑道:“這說起來,這沈公子和我那個舊情人還是親戚呢,一表三千裏,估計沈公子還要叫劉公子表叔。沈公子的二姑姑是魏國公府的四夫人、而劉公子的堂姐,是魏國公府的三夫人,這三夫人和四夫人是妯娌。”


    原來如此!孫秀恍然大悟,這沈義然一直說他祖輩是商人,到了父輩才開始讀書科舉,轉換門庭,卻從來不提他居然還有魏國公這種親戚做靠山!不由得感慨到:“瞧著沈兄平日不顯山露水的,真是露相非真人,真人不露像啊!”


    沈義然有些尷尬,其實他並非有意隱瞞,隻是這金陵城裏頭貴人們實在太多了,他真心不算什麽大有來頭的人物,沈家雖然有魏國公府這門顯赫的姻親,但平日也以低調為主,尤其是祖母沈老太太經常叮囑沈家子弟莫要學那些輕浮之輩靠著姻親張狂行事,八成最終釀成大禍,還說沈家要自強自立,讀書做官也好、像沈三爺那樣經商也罷,踏踏實實做好自己營生才是正道。


    沈義然坦白說道:“這金陵之地權貴雲集,江南又多讀書人,我們沈家真的不算什麽的,我呢至今也是秀才,尚未中舉,真的不是什麽真人,賢弟莫要取笑我了。”


    沈義然說的是真心話,但是孫秀是沒見過世麵的,還以為沈義然還在謙虛呢,這也難怪,在他老家鬆江華亭鄉下,若是有戶人家與九品縣官有轉折的姻親關係,都恨不得敲鑼打鼓讓鄉親全都知道。而魏國公府世鎮金陵,是世襲罔替的國公爺,這沈義然家裏與國公府有直接的姻親關係都那麽低調行事,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好吧!


    孫秀一陣猛誇沈義然,沈義然被誇的哭笑不得,有些尷尬了,佩玉瞧在眼裏,心裏甚是得意,暗想你讓我不好過,我也讓你不好過,崔打婿算什麽?你沈家還有個沈三離呢!成親三天就和離,聽說那沈三離還是你一母同胞的親妹妹,要不要我說來給這個鄉下土秀才聽聽?那場麵才好玩呢。


    佩玉清了清嗓子,說道:“孫公子有所不知啊,慶豐八年那年發生了好多事、出了好多名人。春天出了個崔打婿,夏天——”


    “佩玉妹妹,茶喝沒了,我們去續一壺過來給兩位公子。”多年姐妹,鳴鸞猜出了佩玉的下文,趕緊打斷岔開了話題,拉著佩玉下去,好在這時沈義然沒有細聽,否則麻煩就大了。


    佩玉鳴鸞進了船艙,鳴鸞低聲說道:“你是魔怔了嗎?沈公子平日雖然和氣,但是你當麵打臉,在親哥哥麵前說人家妹子的是非,焉知他能忍?正是當慣了紅牌,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吧!你以為出事了,那劉公子還能護著你?別做夢了,那劉公子摔斷腿,半年後骨頭長好了行動自如都在沒來青樓找你,一心一意陪著崔氏娘子,還準備今年秋闈再戰,他早就把誓言和你拋在腦後了。你在輕煙樓也有些年頭了,這種事情見得還少?怎麽還執迷不悟!”


    佩玉哭道:“我不信,我就不信這種事情會發生在我身上!劉公子和別人是不同的,他才不是那種忘義之人!定是他懼怕老丈人崔打婿,所以一直不敢來找我。”


    “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鳴鸞說道:“你抽空給劉公子寫一封書信,我找人給他送去,他若還有意,必定會迴信或者來找你,若無意,你可別像今日這樣失態得罪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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