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夫人忙扶著何氏躺在羅漢床上,嘆道:“若平日,他們自不會這麽早出門了,就是下午盤帳的時候去看看。今日是咱們鮮魚巷的鋪子出了事,一大早的,應天府就派人來問話,你爹爹和大哥都被叫去了。”


    “豈有此理!”何氏怒道:“爹爹和大哥都捐了官身,豈是應天府能隨意傳喚的!”


    “你呀,都做娘的人了,還改不了這個火爆脾氣。”何夫人低聲說道:“是出了命案,不是什麽小事啊。店裏一個年輕活計不見了,失蹤一日,居然就在咱們鋪子後麵的河裏飄出了屍體,仵作驗屍,說是被人投毒後溺死的。這年輕活計是簽了活契的平民百姓,死於非命,又不是奴婢。他家裏人昨天就堵在鮮魚巷咱們店鋪門口哭鬧,事情鬧大了,這命案在那裏都是大案,你爹爹和大哥去衙門走一趟,把知道的都說出去,也算是撇清自己。”


    何氏頷首道:“原來如此,既是咱們店鋪的活計,不管是怎麽死的,我們總要給點燒埋銀子的,他家裏人來鬧,無非也就是圖這個罷了,給了就是,沒得影響咱們開門做生意。”


    “咱們已經三代做魚行生意了,店裏也一直有這個規矩,都是按照年資給的,最少的給二兩,最多的老掌櫃去世我們給五十兩呢。這金陵城魚行那麽多商家,就咱們家最大方。不是咱們不捨不得給燒埋銀子,而是那活計的家人要的實在太多了,簡直就是訛詐啊!”何夫人伸出一個手指頭:“他們要兩千兩!”


    “什麽?兩千兩?”何氏也覺得不可思議,“他們想錢想瘋了吧!爹爹和弟弟千萬不能應了他們!否則,外人還以為是我們何家理虧呢,也不想想,不過是個小夥計,我爹爹是大東家,等閑他連我爹爹的麵都見不著呢,他們之間能有什麽仇什麽怨?應天府的推官也真是奇怪,這種事我一個女子都知曉的,他為什麽一大早非我爹爹親自去過堂?分明是覺得咱們何家是那沒有靠山的鄉下土包子財主,膽小怕事,想著借著機會訛詐咱們家的錢財!”


    何夫人點頭道:“你爹爹今早也是怎麽猜測的,隻是咱們在家猜也沒用,隻有親自去了,和推官說上話,才知道他們的真實目的。”


    何氏想了想,問道:“我總覺得不對呀,咱們每年都在應天府還有五城兵馬司打點不少銀子的,魚行以前也出過人命案,但從未說案發就叫爹爹去過堂,通常找個管事或者掌櫃過去問話就成了,怎麽這次非要爹爹和弟弟一起去?”


    何夫人幹咳了幾聲,說道:“這都是以前的事,咱們商戶人家做生意,頭等要緊的就是把當官的伺候舒服了,才有銀子可撈,可是——自打你嫁到曹國公府,咱們每年往衙門孝敬的錢財就越來越少了,你爹說,我們家出了個國公府的貴夫人,他是正經國公府的親家呢,任憑誰都要高看一眼,不像是以前那樣,見個官都要點圖哈腰打點關係了。”


    何氏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怪不得爹爹要被叫到應天府敲打了,唉,爹爹啊爹爹,如今除了您自己,誰還會把衰落了曹國公府當很大一迴事呢,國公府老老少少那麽多爺們,幾乎全靠著吃老本和妻子的嫁妝維持體麵生活,有幾個是正經有個差事,手握著重權的?不過都是虛名罷了,同樣是國公爺,這幾代紈絝的曹國公和世代鎮守金陵的魏國公是兩碼事啊!


    其實何氏還不明白,不管是衰敗落魄的曹國公府,還是大權在握、繁榮昌盛的魏國公府,隻要在名利場中打滾,在紅塵裏沉浮,便永遠都有煩惱、都有危機在。且說雞鳴山上,天已經大亮了,連夜趕到雞鳴寺的魏國公和吳敏吳訥吃早飯,見兩個外孫都無大礙,心中很是快慰,早飯吃到一半,心腹宋校尉進來耳語道:“國公爺,那個玉釵終於肯招了,說金書鐵卷就在表小姐手裏。”


    第49章魏國公投石問錯路,普濟塔群英開大會


    饒是魏國公五十多歲的人了,見識多廣,聽宋校尉講述沈今竹使用連環計將金書鐵卷從圓慧和玉釵手裏搶走一事,也是既驚訝又難以置信,問道:“果真如此?那玉釵不會是為了保住金書鐵卷瞎編故事吧。”


    宋校尉說道:“石磨一寸寸的慢慢的磨,連皮帶骨半隻手都磨成泥了,應該說的是實話。屬下覺得此事可信,若是換成屬下是綁匪,也絕對想不到一個八歲的孩子居然能如此機智,被人鑽了空子,弄的人財兩空。現在唯一能驗證玉釵口供的,就是表小姐自己。”


    魏國公搖頭道:“不好對自家親戚用刑逼供的——何況她如今與沈家三爺一道住在懷義的院子裏,而且聽說認了錦衣衛同知汪福海做幹爹,我們不能動她。”


    宋校尉說道:“公爺,金書鐵卷一事關係到瞻園生死安危。那懷義和汪福海都是皇上的心腹啊!雖說從目前來看,兩人都不知道內情。但是萬一表小姐口風不嚴,將此事抖了出去,那世子餘孽再趁機再興風作浪,恐怕瞻園就真的要易主了。”


    這一下戳動了魏國公的軟肋,他猛地想起兩天前沈今竹被綁架後太夫人的教誨,說“瞻園徐家是江南第一豪門,可你若不是這個豪門的主人,同樣是中山王的後裔,姓徐又如何?”、“有當魏國公成為瞻園之主的徐家人、也有在本司三院幫嫖貼食混日子的徐家人、還有那被逐出家門,從家譜中除名,沿街乞討的徐家人”、“你想要你的兒孫當那種徐家人?”


    必須是當瞻園之主的徐家人啊!想起了滿堂兒孫,魏國公目光一淩,說道:“金書鐵卷關係重大,必須想辦法撬開沈今竹的嘴,而且是要在這丫頭露出口風之前。你和陸指揮使的探子好好聊聊,找出她這幾日的逃跑和主要活動的路線地點,要我們的人去好好找一找,上房揭瓦、挖地三尺都可以,對外就說是我的外孫在雞鳴寺丟了貴重的東西。”


    宋校尉說道:“公爺,後一件事情好辦,就是前一件事實在難為,表小姐不在我們院裏,她和她三叔跟懷義住一起,還和汪福海的兩個兒子稱兄道弟的,並不太理會我們。說不定已經引起懷義和汪福海這兩隻狐狸的懷疑,想在這時候套出她的話,難啊!”


    魏國公看著在涼棚裏吃早飯的吳敏吳訥姐弟兩個,心生一計,說道:“我和外孫女交代幾句,要她先去試探沈今竹,都是小女孩子家的,比較容易打開心扉。畢竟是親戚家的孩子,又不在我們掌控範圍,不好直接來硬的,這是若傳出去,會有損瞻園聲譽。”


    宋校尉低聲道:“公爺放心,山下有我們的人守著,無關人等上不來,也下不去,哪怕四夫人知道盂蘭盆會之事,也休想踏入雞鳴山半步。”


    國公爺說道:“你別小看婦人的心思,陸指揮使審的刺殺外孫女的刺客,也不是招認說是繼母娘家陳千戶家裏指使的麽?真是狼子野心!看著吳訥漸漸大了,她又生了兒子,想害了碧蘭的孩子們,讓自己的兒子以後繼承爵位,做出這等喪心病狂之事來!”


    宋校尉說道:“我們是以山上鱷魚毒蛇未除,夏天死的人多,容易滋生瘟疫為由,封閉了整個雞鳴山,這裏理由光明正大,四夫人和沈家總不能硬闖的,隻要外頭的人進不來,裏麵的人送不出去消息和東西,金書鐵卷就是安全的,那表小姐也翻不出什麽大的風浪來。”


    魏國公頷首道:“還是要小心,莫要小瞧了沈今竹,大意失荊州啊——那玉釵的前車之鑑就在眼前。”


    早飯過後,吳敏走在雞鳴寺黃牆綠樹之下,後麵跟著丫鬟秋水並教養嬤嬤齊嬤嬤二人,後麵兩個小沙彌還抬著一個大大扛箱,裏麵有吳敏未上身的女孩子衣裙、以及一些小首飾、內服外敷的藥丸,甚至還有給沈三爺準備的衣服鞋襪,連夜熬好的滋補湯藥等物。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烈的雄黃味道,縱使如此,丫鬟秋水還是不禁緊張的看著四周,驀地,從樹上飄下一枚落葉,正好停在她的肩膀上,啊!秋水嚇的花容失色,齊嬤嬤蹙眉道:“一片樹葉而已,別瞎嚷嚷,嚇到小姐怎麽辦?不要大驚小怪了,這寺廟到處都撒著雄黃,蟲蛇是不會遊過來的,何況你的荷包裏頭放的也是驅蟲的香料,不用害怕。”


    秋水趕緊拂落肩膀上的落葉,說道:“早上一條蛇就盤在院子的涼棚上,刺刺吐著信子,嚇得奴婢杯弓蛇影了,有點動靜就害怕。聽說城北大營的人剛才還在黃牆外捕到一頭大鱷魚呢,不是說鱷魚都離不開水嗎?它們怎麽出現在雞鳴寺附近了,還有——”


    “秋水。”齊嬤嬤打斷道:“少說幾句,到了表小姐那裏,幹脆閉上嘴,不要擾了小姐和表小姐說話。”


    秋水張張嘴,想要說些什麽,最後隻是吐出一個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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