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李賢惠賴在床上不肯起來,非要對麵人家的丫鬟改名字。李七夫人拗不過女兒,雖說丈夫和女兒一個脾氣,但是做妻子的不能容忍丈夫如此,但對自己的親閨女大多還是能忍得、慣得。李七夫人命管事嬤嬤去對麵說去,不一會,管事嬤嬤迴來了,笑道:“對麵是知禮的書香人家,那少奶奶聽這麽一說呀,馬上就給丫鬟改了名字,叫做巧思,七夫人,您猜那少奶奶是誰?”


    李七夫人親手給女兒編著小辮子,頭也不抬問道:“誰呀?賣這麽大的關子?”


    管事嬤嬤捂嘴笑道:“說起來,她是誰、她婆家是誰,估摸有人會不知道。但是這金陵城啊,誰都知道她爹爹的外號——諢名叫做崔打婿!就是那個愛女兒如珍寶,捨不得女兒出嫁,追著女婿打的崔侍郎大人。”


    噗呲!母女兩個都笑起來,“崔打婿”是今年春天金陵城最大的笑話兒,“懼內”這個詞已經不新鮮了,“懼泰山”正流行。


    李賢惠笑道:“這雞鳴寺還真有趣,崔打婿都出現了,是不是待會會遇見沈三離呀。”


    這沈三離是金陵城夏天風頭最盛的笑話,說的是烏衣巷沈家的二小姐沈韻竹成親三天就和離,還丟失了不少嫁妝,和前夫白家反目成仇。


    靜室又是一陣笑,李七夫人給女兒編好辮子,用紅絲紮束,給女兒後腦勺輕輕打了一下,說道:“這話自己說就成了,在外頭和誰都別提,就是別人說了,也要遠遠避開。一來嘛,這沈三離是女孩子家,不好大大咧咧叫人諢名的。二來嘛,這烏衣巷沈家還是我們遠房親戚呢。沈家三夫人也姓何,與我是族人。還有你的姑祖母是魏國公府太夫人,這魏國公的徐四爺填房繼室沈氏,是沈三離的親姑姑呢。”


    李賢惠想了又想,終於理清了這七拐八彎的親戚關係,說道:“我怎麽這麽倒黴,攤上這種笑話兒親戚,一表三千裏,這麽說,我還是沈三離表了好幾表的表妹囉?”


    李七夫人發狠拍了一下女兒的手背,教訓道:“什麽倒黴不倒黴的?這沈家正經出過兩個進士老爺呢,是魏國公府正經親家,你莫要胡說八道,惹得你姑祖母不高興,如今咱們曹國公府,如不是身為魏國公太夫人的姑祖母做靠山,早就被人踩在腳底下了。”


    李賢惠被打疼了,憋著心裏的話不敢說:哼,我再討好姑祖母也沒用的,橫豎她最喜歡的永遠都是堂姐李賢君,從小就把賢君姐姐接到身邊養著,感情好著呢。


    李七夫人母女用了早飯,便要去佛堂誦經了,這李賢惠早上被母親打了手背,心裏有氣,又不好發作,便裝病說頭疼,在淨室裏休息,不肯跟著母親誦經。李七夫人無法,心想女兒還小,沒有性子念佛經就算了吧,由得她去。


    管事嬤嬤留在靜室照顧女兒,李七夫人獨自往佛堂走去,路過一個長廊拐角時,一個不留神,與一人迎麵撞上,兩人行走的速度都快,這一撞很是厲害,李七夫人身形嬌小,一下子被彈開,好在那人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李七夫人被撞的頭暈眼花,正欲反手給那人一巴掌,定睛一看,居然是位穿著圓領大紅蟒袍,腰間束著玉帶的男子,中等身材,約四十來歲,氣質威壓,眼神銳利,婦人的手在空中就頓住了,這人來歷看似不凡,還是不要得罪的好。那人先是一怔,見李七夫人梳著婦人頭,衣著華麗,便拱手道歉道:“衝撞了夫人,對不住了。”


    李七夫人不好與男子多說話,輕輕頷首道:“我無事的。”轉身便走,行了約十步遠,覺得好奇,轉身迴頭看去,那男子居然停在原地看著自己呢,遂臉紅耳赤,逃也似的走了,在佛堂誦經也是心神不寧的。


    且說那男子停在原地,見婦人居然迴頭看了自己,心下莫名有些愉悅,也看著那婦人,直到身影完全淹沒在黃牆翠柳中。一個幹瘦的知客僧瞧見這一幕,心想機會到了!這是在懷義公公麵前顯能的絕佳機會啊。


    趕緊靠過去說道:“公公,可是對此婦有意?”


    這男子正是奉旨管理雞鳴寺的太監懷義,懷義咯咯一笑,說道:“此婦氣質不凡,是官家誥命夫人吧。”老實說,最近膩歪了那些嬌嬌怯怯的揚州瘦馬,確實伺候的舒服,但總覺少了些什麽,方才那婦人的模樣雖不如瘦馬好看,但是那股通體的華貴氣質,好似清晨就在眼前,卻怎麽也追趕不到的雲彩,反而引起了他的某種征服欲望。


    要說在北京,大太監和官員的誥命夫人有私並不是什麽稀罕事,多少小京官都巴不得用妻女換富貴呢。可是他初來南京,又是明升暗貶,萬一踩到惹不起的,這太監的位置恐怕坐不穩了。


    知客僧低聲道:“這婦人貧僧認識,原本是商戶女,嫁給曹國公府的七爺了,曹國公府早就敗落了,李家人坐吃山空,要不然怎麽會娶商戶女當兒媳婦?這金陵稍有臉麵的勛貴人家,都暗暗取笑曹國公府呢。還有,這婦人身上沒有誥命,她的夫婿李七爺隻是個秀才。”


    商戶女,破落貴族的兒媳婦,無用的丈夫,即使撞破也不會有什麽大麻煩,簡直是絕佳機會呢,懷義想著,漸漸麵露春光,“那就請圓性做月下老人了。”


    知客僧圓性忙說道:“為公公效命,貧僧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首先,要試一試這婦人是否和您有眼緣了。公公給貧僧一個定情的物件,貧僧姑且一試,若這婦人有意,肯定會迴個帕子或者戒指做信物;若是無意——”


    懷義說道:“無意就罷了,咱家不是那強人所難之人,這情之一事,兩情相悅才有意思。”


    圓性暗道:如此看來,公公對這婦人倒也一見傾心啊。


    要說這懷義和李七夫人還真有些緣分,他自從來到南京,平日出行都坐著轎子,前唿後擁的,很是威風,根本不可能有今日之遇。昨夜偶遇沈今竹,說他轎子坐的多了,體虛發胖,他聽到心裏去,今日懷義用罷早飯,就沒有坐轎子,也沒讓人伺候,在寺裏步行消食,恰好就遇到了李七夫人。


    懷義心情大好,帶著圓性去了自己院裏,東挑西揀,找出一匣子明珠來,想了想,又抓了一把已經打磨好的紅寶石進去,他在南京二十四衙門的銀作局,就是管著給宮裏頭打首飾的,這些明珠寶石等物,隻要過了他的手,都會留一些備以後送人情使用。


    圓性拿著一匣子寶貝,樂顛顛的去尋李七夫人說和去了。此時日頭初升,天漸熱了,懷義坐在庭院涼棚裏喝茶,一對揚州瘦馬照例過來捏肩揉腿伺候,被他趕蒼蠅似的不耐煩的攆走了,眯著眼睛盤腿坐在黃花梨禪椅上,想著剛才少婦的模樣,正入神呢,他新認的幹兒子、昨日嗬斥齊三的南京銀作局奉禦元寶急忙跑過來稟報導:“幹爹,城北大營的人來了,要搜咱們雞鳴寺呢。”


    要說這元寶其實和懷義同齡,隻是內侍這一行當,官大的就是爹,元寶鑽營了好久,才使得懷義點頭認他這個幹兒子。


    “城北大營?”懷義猛地睜開眼睛,“不好好的守著城門、皇陵,還有太廟那些功臣靈位,巴巴跑到雞鳴寺幹什麽?我是皇上派來守著皇家香火院雞鳴寺的,他們城北大營想要擅闖進來搜寺,這是要造反啊!”


    懷義存心顯示自己的威懾力,他穿著大紅蟒衣,頭戴簇新的黑紗三山冠,坐著明轎,擺開太監的儀仗,除了同是閹人的小內侍們,還叫上雞鳴寺的住持並近一百個和尚走在後麵,頗有威嚴。


    雞鳴寺山門外,城北大營的老大、陸指揮使下馬抱拳說道:“公公,住持,在下有命在身,不得已要搜一搜雞鳴寺,還請行個方便。”


    陸指揮使是世襲千戶出身,行伍世家,最明白規矩:在軍中,不是將軍最大,而是督軍的太監最大。在皇家寺廟,太監的地位高於住持,所以他先和懷義打招唿。


    懷義冷笑道:“咱家今日算是開了眼了,你一個地方的軍官,要搜皇家的寺廟,好大的膽子啊,是覺得我懷義初來乍到,想來試試斤兩吧。”


    老大開了口,小弟們是要上去搖旗吶喊助威的,元寶小尖嗓的聲音分外刺耳,“擅闖皇家香火院,待公公稟明聖上,定誅你九族!”


    雞鳴寺住持也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施主,這裏是佛門清淨之地,不易動兵器幹戈。”


    “不敢不敢。”陸指揮使雙手遞上一封書信,“請公公閱覽,就會明白在下的意圖。”


    懷義給元寶使了個眼色,元寶取了信件遞給懷義,懷義瞧了,頓時麵色大變:沈今竹被綁架?怎麽可能,昨晚還聊的好好的,說今天帶她逛遍雞鳴寺的,這會子天早亮了,連早飯都吃完了,沒有聽說沈今竹院子有異常啊!


    懷義附耳對元寶說了幾句,元寶撒腿就跑,約過了一刻鍾,元寶上氣不接下氣的飛奔過來,耳語:“真——人真的沒了,院子裏伺候的兩個丫鬟小紅和銀釵都還暈著,不見沈小姐蹤影,被窩是涼的,應該離開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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