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睡在畫上的女孩囈語道,“等我上了學,就請教先生學畫畫,把你畫的好看些,才不是鍾馗呢。”


    子夜,窗外依舊淒淒瀝瀝下著雨,沈今竹睡熟了,因沒蓋薄被,有些冷,她下意思的將宣紙卷在身上,這宣紙那經得起這樣折騰?沈今竹翻了幾次身,便扯的七零八落了,一雙慘白的手悄無聲息的撥開蚊帳,將團在床尾的被子攤開,蓋在沈今竹身上,有了溫暖,沈今竹睡姿漸漸平穩下來,這雙手隔著薄被輕柔的撫摸著她,驀地,雙手伸向今竹的咽喉狠狠掐去!


    第28章鬼魅影嚇尿新主人,淒紫霞玉碎太湖石


    啊!


    半夜,冰糖被一聲尖叫驚醒,腦子雖然還沒完全醒來,但是多年服侍人的經驗,使得身體領先大腦先做了反應,還沒穿鞋就往臥房跑去,揭開青紗帳,但見沈今竹蜷縮著身體坐在床頭,頭埋在腿間大叫有鬼!


    “小姐!小姐!夢魘住了吧,別怕,奴婢在這兒呢。”


    冰糖爬到床上,緊緊抱著沈今竹,拍著她的脊背安慰道:“不怕,不怕的,做夢嘛,醒了就好。”


    誰知沈今竹歇斯底裏的大叫,“不是做夢,是真有鬼,沒有臉,全是白的,還掐我的脖子呢!”


    冰糖掀開帳子,將沈今竹抱出來,放在窗戶下的羅漢床上,沈今竹驚叫著抱著冰糖的脖子不肯放,冰糖隻得自己先坐下,將沈今竹抱在腿上坐著,點燃了一盞宮燈,燈火釋放著帶著溫暖的光明,在雨夜驅散恐怖。


    沈今竹緊閉著眼睛,小小的身體還在顫抖,伸出小手摸著冰糖的臉,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在,又反覆確認了三次,沈今竹猛地吸口氣,緩緩睜開眼睛,眼前的女人膚白圓臉、濃眉翹鼻,嘴角還有一對酒窩,正是熟悉的麵容。


    哇的一聲,沈今竹將頭埋在冰糖豐滿的胸前大哭道:“嗚嗚,冰糖姐姐!這屋子裏有鬼啊!我不要住在這裏了!我要迴家!”


    無論冰糖怎麽安慰哄勸,沈今竹隻是大哭要求迴烏衣巷去,冰糖實在無法,隻得要金釵連夜去請四夫人沈佩蘭過來。


    沈佩蘭院子離的不遠,隻隔著一片竹林,一座拱橋,金釵腿腳甚快,約一刻多鍾時間,沈佩蘭帶著福嬤嬤和玉釵一起過來了,外頭還下著雨,身上都帶著一股濕氣。


    沈今竹還是坐在冰糖腿上,抱著她的脖子不放手,哭聲倒是停止了,抽抽噎噎的,佩玉用開水化開了一顆安神的藥丸子,勸沈今竹服下。


    沈今竹別過頭去不肯喝,說道:“我不是做噩夢,沒有被夢魘住,是真的有鬼啊,她還掐我的脖子呢。”


    沈佩蘭麵沉如水,“你又淘氣了,想要迴烏衣巷,也不該使出鬧鬼這等下三濫的招數!幸虧近身伺候你的都是從我院子裏出來的人,國公夫人安排的丫鬟還沒到。若是傳到外頭去,還不得被人恥笑!看你以後如何在園子裏立足!”


    被無臉鬼嚇的失魂落魄,又無端被人冤枉,沈今竹又是害怕、又是委屈,頓時犯了強,爆出熊孩子的本性,她從冰糖腿上跳下來,仰著臉對沈佩蘭叫道:“我沒有撒謊!我最討厭朱外祖母整天神神鬼鬼這一套了,怎麽會自己使出裝神弄鬼這種招數?我要迴烏衣巷,有的是辦法!”


    “你就是這樣和長輩說話的?”沈佩蘭精心修剪的柳眉都氣的扭曲了,憑誰半夜被吵醒心情都不會好的,顧不得沈今竹臉上還有淚,一把抓著她的手教訓道:“這些天我和福嬤嬤的教誨都去了狗肚子裏頭了?堂堂千金小姐,怎可掩耳盜鈴做出這等鬼祟之事?你大大方方說想家了,想祖母了,我會一輩子鎖著你不放?你太令我失望了!”


    姑侄之情,加上這些日子的朝夕相處,沈佩蘭在沈今竹心中的地位不斷上升,如今看到沈佩蘭一臉失望挫敗的表情,沈今竹隻覺得比打罵自己一頓還要傷心難過,她沒有繼續大叫,靠著玫瑰椅緩緩滑下,坐在地上抱膝,下巴撐在膝蓋上,低聲說道:“姑姑,我沒有說謊的,我真的見過鬼了,她沒有臉,還掐我的脖子。”


    沈佩蘭看著沈今竹一副爛泥扶不上牆的姿態,氣得杏眼變成了圓眼,“還不快起來!你這幅坐在地上的慫模樣,和城牆邊上要飯的乞丐有什麽區別?我以前不是說過嗎?要做名門淑女,要有一身傲骨,真有鬼也好,假有鬼也罷,遇事要沉著冷靜,不可驚慌失措。即使天塌下來,腰杆也要挺得筆直!”


    冰糖等人正待去扶沈今竹,被沈佩蘭阻止了,說道:“要她自己起來。”


    沈今竹扶著玫瑰椅站起來,此時房間六個宮燈全部點亮了,照的黃花梨玫瑰椅上的木紋脈絡都看得清,沈今竹沒有剛才那麽害怕,定定的看著沈佩蘭,說道:“姑姑,你要信我,我沒有騙你。”


    看著沈今竹可憐巴巴的樣子,沈佩蘭有些心軟,但想起以往熊孩子的各種“豐功偉績”,她自是不信的,說道:“信你?你以為我是母親,相信三弟會不經過二弟的容許,私自帶著你迴金陵?這種彌天大謊都能說的那麽坦然,你叫我怎麽相信你?”


    沈今竹啞然,出來混,遲早要還的,沒想到報應來的這麽快,千裏奔金陵之事她確實說謊了,但有鬼是真,可這時卻沒有人相信她了。


    看到小主人如此窘迫,冰糖走到沈佩蘭身邊耳語道:“四夫人,不管有鬼沒鬼,表小姐被嚇壞了是真的,您仔細瞧,她都嚇的尿褲子了,身上,被褥裏,還有我腿上都是尿濕。”


    “哦?”沈佩蘭說道:“你怎麽不早說?”


    冰糖眼角餘光往四周一掃,低聲道:“表小姐八歲了呢——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怕表小姐尷尬。”


    沈佩蘭這才恍然大悟:難怪沈今竹一直坐在冰糖腿上、又不顧形象坐在地上,這會子又靠著玫瑰椅,原來是維護她脆弱的自尊心。


    都嚇尿了,這孩子應該不是撒謊,可能是夢魘了,這也難怪,小孩子剛到搬到陌生的地方,是有些害怕的。沈佩蘭走到床前,摸了摸被褥,確實濡濕了一片,帶著小孩子特有的尿臊味,可是怎麽床上有些撕開的紙片?


    撿了幾片湊起來一瞧,隱約看出是個人形,沈佩蘭說道:“怎麽把鍾馗鋪在床上?”


    今夜是有史以來最丟人的一天:嚇尿床了、畫母親被認為是鍾馗。沈今竹愕然,到底不好意思說出實情,其實她是受吳敏所感,思念素未謀麵的母親,無奈畫技太差,把母親畫成鍾馗,隻得說道:“畫著玩兒的,覺得有趣,就擱在枕頭底下,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翻出來了。”


    沈佩蘭說道:“又再胡鬧,中元節將至,聽些鬼神之說,又畫什麽鍾馗,難怪會做噩夢。”


    沈今竹忙說道:“我不是做夢,我——”


    “好啦好啦,我不和你說了,趕緊睡覺,明日好些客人要來恭賀新居,你這個做小主人的可不能打著嗬欠招唿客人。”沈佩蘭和母親沈老太太一樣,都不信鬼神,覺得小孩子麽,有時候分不太清夢境和現實,夢境太真實、太可怕了,以為是真的發生過——連大人有時候也會這樣疑神疑鬼的呢。


    “瞧你嚇的一身汗,擦擦身子,換件衣服再睡。”沈佩蘭假裝摸了摸沈今竹的後背,替她遮掩尿床,又吩咐道:“冰糖,床上撕扯的紙片太亂,你換一套新被褥。”


    沈今竹從浴房出來,金釵服侍著穿上幹燥的寢衣,沈佩蘭已經和玉釵離開了,留下福嬤嬤“看場子”。


    福嬤嬤說道:“冰糖,你今晚和表小姐一起睡在床上,要是再做夢啊,就輕輕叫醒她,可別再嚇的又哭又鬧了,金釵,你和我一起在耳房值夜,有什麽動靜就過來看看。”


    待眾人再睡下,臥房裏留了一盞黃豆大火光的琉璃燈,不再是一片黑暗。


    冰糖是唯一一個沈今竹自己挑的丫鬟,起碼相貌身材上很對她的喜歡,這樣的人睡在她身邊,沈今竹覺得安全了,她打了個滾,將頭埋在冰糖胸前,悄聲道:“冰糖姐姐,那啥,我尿床的事情隻有你和姑姑知道吧?”


    冰糖嗯了一聲,“奴婢記性不好,那床上明明是小姐的汗水和眼淚,那裏尿床了。”


    這機靈,這貼心,不動聲色就維護了小主人的“尊嚴”!果然不愧為是豪門大家出來的大丫鬟,難怪都說寧娶大家婢,不娶小戶女呢,沈今竹很滿意,光頭在冰糖胸脯裏拱了拱,頭上雞毛毽子般的兩撮頭髮拂過冰糖的頸脖,冰糖受癢不住,不禁笑起來,她一笑,臉上的酒窩就更深了。


    沈今竹伸手摸著酒窩的痕跡,喃喃道:“我看過娘的畫像,畫的是左側麵,也長著酒窩,低著頭搖著搖籃,祖母說,裏麵躺著的是我哥哥,那是我哥哥過百歲時,父親親手畫的。母親圓臉,眉毛很長,眼睛大大的,很好看的。每年她的忌日,我都會去她畫像前燒香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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