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碧池身上長了皮疹,疼癢煩人,心情本來就不太好,這時不禁忿忿道:“妹妹,這個沈今竹是什麽意思?難道還抓著兒時的事情不放,故意指使她手下的丫鬟欺負我的丫鬟?”


    徐碧蓮想了想,說道:“應該不是,她是客居,我們是主人家,理應不會有這事,再說她才來一天,怎麽知道紫霞是你的丫鬟?或許就是巧合吧。”


    徐碧池到底意難平,“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這纓絡以前跟著四嬸嬸時悶聲不響的,誰知道園子裏有這個人,這才跟了沈今竹半天,就敢踩我丫鬟!”


    徐碧蓮開解道:“確實氣人呢,不過姐姐,犯不著為了一個不懂事的灶下婢和沈今竹鬧別扭,這事論理,和沈今竹無關的,我們若追究這個,外頭肯定說我們不依不饒,胡攪蠻纏呢。不說別的,母親這一關,我們就過不去。”


    這個母親,當然就是嫡母三夫人劉氏,劉氏好麵子,護短,若姐妹兩個真是被人欺負了,劉氏肯定會還以顏色,若姐妹倆自身不正,為了奴婢間的爭鬥丟了劉氏的麵子,劉氏會怎麽罰她們?


    想到這裏,徐碧池不寒而慄,雙胞胎心有靈犀,徐碧蓮安慰姐姐,說道:“姐姐看開些,有這種牙尖嘴利、四處樹敵的惹禍丫頭,沈今竹的名聲會好到哪去呢,有其主必有其仆嘛。沈今竹若是個明白人,今天就該命纓絡來咱們院子,給紫霞端茶道歉。她若是個糊塗的,哼,糊塗人在園子裏住不長的,咱們不用搭理她。”


    徐碧池心理方平衡下來,說道:“妹妹說的對,我們堂堂國公府千金,和沈今竹這個五品小官的女兒計較什麽?她自幼喪母,無人管教,潑皮破落戶兒,你沒聽說嗎,喪母長女不娶呢,想必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就是。”徐碧蓮附和道:“不要為了這樣的人失了咱們的身份,明日挑個禮物送過去,隨便坐坐就走,不失禮就成。”


    午間天氣悶熱,園子裏罕有人走動,丫鬟婆子們手都扇斷了,還是熱的睡不著,索性棄了扇子,在外頭涼棚樹蔭下閑扯聊天,聊的最多的,自然是中午纓絡和紫霞大廚房吵架事件,這個事件就像辱酸菌倒進了牛奶,經過一中午的發酵,傳的人竟皆知了。


    兩個都是有些地位的二等丫鬟,一個後起之秀,一個園裏老人,從場麵上看,纓絡是勝者,低層的丫鬟婆子們平日受夠了大丫鬟的氣,心裏很是敬佩纓絡敢反抗紫霞,說,“她是園子的老人了,也不能無緣無故的欺負新人吧,說罵就嗎,說打就打,這些副小姐呀也該受些教訓了,不然哪有我們這些小人物的活頭。”


    那些二等以上,有些地位威信的大丫鬟們也覺得紫霞此舉不妥,“照照鏡子瞧模樣?她是什麽意思?我們那個不是辛辛苦苦當差,得了主子的獎賞,一步步的升上來的?誰是因為長的標緻呢?若真如此,以後升誰貶誰不用看資歷、不用看勤快,也不考慮主子喜歡誰,長的最漂亮的直接升到一等得了。”


    這些風言風語很快傳開了,連大小主子也慢慢知曉,居然引發了一場人命官司,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且說鳳鳴院有了新主,丫鬟婆子在昨日就將沈今竹帶來的好幾車箱籠一一打開,將東西歸置到合適的地方,包括那個半舊的黑漆描金恭桶,沈今竹看著這些舊物,一種熟悉的安全感油然而生,午飯後,聞著熟悉被褥的味道,沈今竹美美睡了個午覺。


    好的睡眠當然是無夢的,沈今竹被金釵輕輕叫醒了,“表小姐?表小姐?”


    沈今竹閉著眼睛將身體縮在床後麵,含含糊糊道:“什麽事啊,我要睡覺,醒了再說。”


    金釵說道:“有客人來瞧表小姐——已經申時(下午三點),該起床了。”


    “啊!睡了那麽久。”沈今竹猛地坐起來,揉揉眼睛,問道:“這麽大熱天,是誰要瞧我呀。”


    金釵勾起帳子,服侍沈今竹起床,說道:“外頭下雨了,涼快,是靖海侯府的大小姐來瞧表小姐——就是國公夫人的親外孫女。”


    當然記得啦!從千裏之外的晉江,帶著弟弟坐海船跑到南京,引得魏國公和靖海侯世子在海上對轟打炮的吳敏嘛!


    沈今竹趕緊利索的穿衣洗臉,好在她還是光頭造型,不用梳頭費時,匆匆跑出去見吳敏,得知吳敏在園子涼亭處喝茶看雨,冰糖撐著油布傘,將沈今竹送過去。


    沈今竹脫下防水的木屐,走過去說道:“吳敏你來啦,真不好意思,我睡迷了,這個時辰都沒醒,怠慢了。”


    吳敏穿著素衣白裙,如涼亭旁綻放的梔子花般,她說道:“你今日喬遷新居,應是累了,多睡會實屬平常,是我冒失了。本該等你休息好了,明日再來的,隻是家母忌日將至,我明日一早便要和弟弟一起去寺裏抄經祈福,約十日方迴,所以提前將喬遷之禮給你送來。”


    吳敏比沈今竹大兩歲,但是論輩分卻是晚輩,沈今竹叫她直唿自己名字即可,所以吳敏和沈今竹現在你我相稱。


    吳敏送的禮物是一套二色套印版本的《唐詩》,一共有五本,厚厚的裝在一個書匣子裏。印刷術到了明朝,不再是一股腦的黑色油墨了,有書坊用二色、三色,甚至六色來套印圖書,二色套印大多用紅色和黑色,所以也成為朱墨本,這本《唐詩》就是朱墨本,黑色是詩,紅色是注釋,一目了然,很是精緻。連沈今竹這種熊孩子都翻看了幾頁,很是喜歡,疊聲道謝。


    不過此時,沈今竹的注意力不在書上,她合上書本放了迴去,低聲說道:“說起來,我母親的忌日也快到了呢。”


    “哦?”吳敏也聽說過,沈今竹和李賢君一樣,都是母親生產時血崩而亡,出生便沒有了娘,但並不知具體的日期,“你母親忌日在何時?”


    沈今竹咬了咬唇,說道:“七月十五,中元節。”


    中元節就是鬼節,據說這一天閻王打開了鬼門關,群鬼在人間遊蕩,沈今竹偏偏在這日出生,母親撒手人寰,很是邪門,有下人謠傳說沈今竹不祥,命硬,克父母性命,被沈老太太知道了,大發雷霆,亂棍趕出去了。沈家人當然不會提此事,但是去年沈今竹去了京城,沒有祖母的刻意保護,這種風言風語聽了不少,偏偏還不能為此發火,沈今竹脾氣開始有些狠戾古怪起來,迴來也沒和祖母提這事,今天吳敏說要去寺廟小住抄經為亡母祈福,心裏不禁有些觸動。


    吳敏說道:“我母親的忌日是七月十八。”


    吳敏走到涼亭邊上,伸出一段皓腕,接著屋簷流下的雨水,喃喃道:“那天,也下著雨呢。”


    靖海侯世子夫人去世時,吳敏五歲,已經記事了。沈今竹走到吳敏身邊,說道:“祖母說,母親生我時,天氣很是悶熱,我出生後不久,電閃雷鳴的,下了整整一夜雨。”


    雨簾下,兩個少女對空惆悵。


    入夜,臨睡前,沈今竹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穿著寢衣去了書房,在書案上鋪開一大張作畫用的宣紙,蘸飽了墨汁開始畫畫,她平日隻是讀書寫字,在沈佩蘭的指導下略懂棋藝,但是從未she獵過畫畫,畫麵當然是慘不忍睹,隱約是個人形。


    一旁磨墨的冰糖有些忍俊不禁,問道:“表小姐,你畫的是誰?”


    沈今竹繼續鬼畫符,“你猜,像誰?”


    冰糖左看右看,說道:“倒有些像捉鬼的鍾馗。”


    沈今竹筆觸一頓,小臉微紅,胡亂點了幾下,完成,要掌燈的金釵幫忙扇風吹幹墨汁。當寶貝似的疊好,拿到臥房塞到枕頭底下。


    冰糖更加斷定是鍾馗了,中元節不是快到了麽,群魔亂舞的,估摸是表小姐有些害怕,自己畫了個鍾馗辟邪,還真是小孩性情,隻不過鍾馗不都是貼在門上麽?放在枕頭下是什麽意思?


    冰糖放下蚊帳,沈今竹突然覺得好像下午少了什麽,想了想,問道:“怎麽一下午都沒見著纓絡?”


    今日是冰糖值夜,正欲走到隔間耳房裏休息,聽沈今竹的問話,冰糖平靜的說道:“福嬤嬤有事找她,估摸是給四夫人捶腿吧。”


    冰糖暗想:福嬤嬤找她能有什麽事?肯定是今天中午大廚房和三房紫霞衝突的事情吧,沒想到纓絡灶下婢出身,行事說話倒有些見識,以後斷然不能小瞧了她。


    “不早了,表小姐早點休息吧,晚上若是要起夜喝水什麽的,拉一拉床頭的銅環,有一根線連著耳房的鈴鐺,我聽到聲就過來伺候小姐。”


    “曉得了,冰糖姐姐好生睡就是,我很少起夜的,一覺到天亮呢,都睡吧。”沈今竹說著,眼睛卻睜的大大的,約過了一盞茶時間,沈今竹踢開被子,將枕頭下的圖畫展開,鋪在床上,圖畫上的“鍾馗”麵目猙獰,可沈今竹看著“鍾馗”的目光卻越來越溫柔,最後她躺在畫上,蜷縮起身體,就像藏在母親肚裏的胎兒,她的身體越縮越緊,似乎這樣就能離畫中的人更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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