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夫被叫庸醫,心裏也是一肚子火,但懼怕國公府權勢,不敢拂袖而去,又不甘心壞了名聲,暗道:不是想要這婦人醒過來嗎?這還不簡單!


    大夫從藥箱裏取出一套針來,“恐是藥性還沒發出來,我鬥膽施針,打通經脈,即刻就醒了。”


    徐鬆有些猶豫,一直保持緘默的沈佩蘭說道:“就讓他試試吧,醒了也好餵藥吃飯,單是灌些參湯怎麽夠?應該吃些米粥肉蛋什麽的——如今是兩個人吃飯呢。”


    也對,胎兒要緊。太夫人和徐鬆對視一眼,示意大夫施針。


    大夫取了一枚牛毛粗細的銀針,銀針寒光閃閃,掠過秦氏緊閉的眼皮,正待去紮腦門上的穴位時,秦氏嚶了一聲,猛地睜開眼睛,像是被銀針嚇的驀地坐起,抱著徐鬆的胳膊叫道:“不要紮!我怕疼!”


    眾人麵麵相覷,沈佩蘭懶得點破,淡淡道:“媳婦醒了,大夫,煩你再看看脈像,崔大家的,準備擺飯。”


    太夫人是吃過午飯來的,沈佩蘭和徐鬆一直守在秦氏身邊,著急秦氏的身體,兩人隻用過一些糕點墊了墊。


    秦氏抱著徐鬆胳膊嚶嚶哭泣,哭訴自己委屈傷心,徐鬆低聲哄勸,無非是些都是自己的錯,委屈了娘子雲雲。沈佩蘭對這些習以為常,垂首看著自己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等著吃飯。太夫人看四房鬧到如此地步,心裏暗暗搖頭。


    太夫人是曹國公府嫡女,娘家經歷了從沒落到振興,重現輝煌後又急速衰敗;在婆家更是不必說——當年魏國公府奪爵之爭,兄弟相殘,二死四傷被逐出家門又何其慘烈,秦氏這點小伎倆當然被她識破了,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又有些後悔:當年不該一時心軟,答應原來的四兒媳病重時提出娶自己侄女秦氏的請求。這秦氏相貌類似四兒媳婦,甚至生的更好些,可是性子差遠了,從今日裝暈的小伎倆來看,通身小家子氣,簡直就是爭寵姨娘做派!


    後娶的四兒媳婦沈佩蘭嘛,當初太夫人看中了沈佩蘭,除了某些特殊原因,沈佩蘭心寬豁達的性格很得她喜歡,繼妻就該這樣,凡事看的開,不在乎小事,才能寬待原配子女,家庭和睦。可現在來看,沈佩蘭的心似乎太寬、太無所謂了。


    秦氏懷頭胎徐海時,藉口保胎,連初一十五都不去沈佩蘭那裏晨昏定省,生了孩子後也是如此,沈佩蘭不理會;秦氏生了兒子徐澄,自覺腰杆硬了,屢屢頂撞挑釁,沈佩蘭隻是說,兒媳年輕,性子急,敲打幾句就住了;秦氏又有孕,沈佩蘭說孕婦脾氣古怪也實屬平常,再後來,秦氏小產,沈佩蘭更體諒了,說就原諒這個傷心人吧。


    直到這次秦氏當眾將沈家二小姐沈韻竹三日和離、丟失嫁妝的事情當笑話講,太夫人才第一次見沈佩蘭發怒,她暗想早該如此了,遂做主將秦氏禁足,足足過了一個多月,徐鬆、包括四郎來說情她都沒點頭,沈佩蘭親自來求,她才解了秦氏的禁足令,目的就是警告秦氏,沈佩蘭是你婆婆,她是可以管束的。也在暗示沈佩蘭,你該管一管秦氏了。


    沒想到秦氏根本沒有教訓,一出來就鬧開了,徐鬆這小子色厲內荏,都說一哭二鬧三上吊,這才到“鬧”這個階段,徐鬆就敗下陣來。沈佩蘭呢,一直隔岸觀火,直到秦氏裝暈不肯醒,沈佩蘭才出手“接針紮人”。


    由此可以看出,沈佩蘭不是不敢管,也不是沒有手腕調[教秦氏,而是根本不想管、也不屑於管!


    這可怎麽行!管束兒媳是當婆婆的職責,怎麽可以任其妄為,將來釀成大禍怎麽辦?得想辦法啊,太夫人陷入了沉思,略有深意的看了沈佩蘭一眼,“我先走了,鬆兒和秦氏小夫妻倆年輕衝動,行事有時沒個分寸,你這個做母親多教教他們,我老了,孫子這一輩管不著了,四房你多費費心。”


    沈佩蘭似乎沒聽出太夫人弦外之音,低頭稱是,將太夫人送到了院門口。迴去時飯已經擺上了,沈佩蘭獨自吃著中午飯,徐鬆的飯就擺在臥房裏,陪著臥床的秦氏吃飯。


    隔著門簾,沈佩蘭聽見秦氏嬌滴滴要徐鬆餵飯,徐鬆居然也都依了,要菜給菜,要湯就盛湯,夫妻倆個蜜裏調油,還時不時傳出陣陣笑,沈佩蘭嚼著飯,心中冷笑:怎麽管?王母娘娘法力夠大,把織女弄到銀河邊上,那牛郎還不是想著法子騎著牛追過去了麽?


    沈佩蘭心寬,無論那邊兩口子怎麽秀恩愛,她照樣吃的有滋有味,令一旁服侍的焦大家的佩服不已。


    飯畢,沈佩蘭又瞧了一迴兒媳婦,見其雙頰微紅,神采飛揚,徐鬆說秦氏吃了一碗碧玉粳米粥,幾塊鴿子肉,一個素包子,四個魚丸並半碗魚湯,知其已無恙了,叮囑了幾句,說晚上再過來看看,便迴去了。


    徐鬆送沈佩蘭出了院門,沈佩蘭在涼轎下頓住,問道:“海姐兒和澄哥兒晚上要不要和我一起過來?”


    當頭一棒,徐鬆被砸醒了,從溫柔鄉裏迴到現實,早上吵架的言辭歷歷在目,徐鬆囁喏片刻,舉棋不定,說道:“哥兒姐兒先在您那裏住幾日吧,我叫丫鬟婆子把他們慣用的被褥衣衫送過去。”


    這個繼子,說他是個明白人吧,有時也糊塗,外表堅毅,其實耳根子軟,意見搖擺;說他擰不清吧,大體上還是個好兒子,好丈夫,好父親。當然了,好兒子隻是對他親爹和前麵走了的姐姐而言,沈佩蘭知道,繼子對她隻是麵子情,她也沒什麽不忿,因為她對繼子也是如此。


    曾經也想過,也確實嚐試過把他親生兒子,好好和秦氏相處的,可惜——唉,以前的事情就不要提了,正思忖著,涼轎已經到了自己的院子,福嬤嬤在院門口候著呢,親自扶了沈佩蘭下轎。


    沈佩蘭說道:“大中午頭的,不去歇午覺,等在這裏做什麽,三個孩子呢?”


    “聽說三少夫人病倒,傷了胎氣,夫人不迴來,奴婢不放心,哪能睡的著。”福嬤嬤道:“表小姐在東廂房,海姐兒和澄哥兒在西廂房睡著,兩個孩子小,叫玉釵當值,應是妥當的。”


    “那澄哥兒沒了奶娘,肯睡麽?”


    “澄哥兒吃睡都聽話,這多虧了表小姐呢。”福嬤嬤笑著將午飯時沈今竹彈弓she夏蟬的事講了。


    “還真是一物降一物。”沈佩蘭無奈說道:“今竹也就在南山院和大嫂那裏裝了迴淑女,一迴來呀,就原形畢露了。”


    說著話,沈佩蘭迴到正房,梳洗更衣,懶懶的躺在美人榻上,舒展了一下身體,說道:“忙了大半日,怪累的,把纓絡叫來給我按按,這丫鬟手法甚是不錯。”


    福嬤嬤道:“纓絡在表小姐屋裏當值,奴婢這就去叫她。”


    沈佩蘭擺手道:“罷了罷了,不急於一時,我看點書歇個午覺,醒了再說,你也睡會。”


    福嬤嬤告退,沈佩蘭拿起翻過一半的遊記,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問道:“我叫你從院子裏挑幾個丫鬟跟著今竹搬過去,那個名單裏好像沒有纓絡吧。”


    “是的。”福嬤嬤說道:“一來是覺得纓絡一手按摩推拿功夫不錯,正好伺候夫人;二來是覺得這個丫鬟心思太活絡了,表小姐又是個有主意的,怕生事端。”


    沈佩蘭抽出書裏荷花做的書籤,掃了一行字,說道:“名單那幾個人都是老實聽話的,問一句答一句不會多說話,今竹恐怕覺得她們太悶,沒幾日就膩歪了,把纓絡加進去吧,調劑一下,先籠住她再說。至於心思活絡嘛,聽說這纓絡以前是大廚房打雜的,不活絡如何做到三等丫鬟呢,有上進心是好事,我不怕丫鬟們有能耐,怕的是心思不正,帶壞了孩子。你盯住她,經常敲打就是了。”


    夏日的午後,沈今竹喝著摻著冰葡萄的酸梅湯,聽著纓絡閑扯瞻園的一些小事。


    “前日乞巧節,揭開盒子,三小姐的蛛網最密呢,園子的人都說蛛兒有靈性呢,知道三小姐要說親、繡一堆嫁妝,所以織張大網添喜氣。”


    徐碧若慡快的性子,以及送的唐朝鎏金香薰球,贏得了沈今竹的好感,聽纓絡說到了她,便問道:“三表姐說的是那戶人家?”


    纓絡說道:“奴婢不清楚,隻是園裏都這麽說。”


    外頭小丫鬟進來來說道,“纓絡姐姐,福嬤嬤叫你給夫人按腿去。”


    “好,我這就去。”纓絡不敢怠慢。


    “姑姑醒了啊,我去陪她說說話。”沈今竹飛快將最後一個凍葡萄粒塞進嘴裏,跟著纓絡同去——她其實想問問沈佩蘭,徐碧若定的那戶人家,唉,怎麽好姐姐都要嫁人呢。


    到了正院書房,沈佩蘭歪在羅漢榻上和上午遇到的了凡師太說話呢,纓絡行了禮,跪在榻上給沈佩蘭按摩腿腳,沈今竹心裏大唿不巧,她對講經一點興趣都沒有,此時也不好退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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