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這個司徒軒是誰?或者說,現在這個根本就不是司徒軒?


    帶著這樣的疑問,山梔子一夜都沒有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就頂著一雙明顯疲累不堪的眼睛火急火燎地跑到何心約的起居閣去。


    “你這是怎麽了?看這眼睛憔悴得……”


    山梔子一臉糾結,不知道該不該把司徒軒的事兒告訴何心約。青至仙君讓他到下界來隻說要守在伊人仙子身邊,多餘的事兒不要做,他也心知自己行事需得萬分小心,不然一個不留神兒就會違犯天規。


    然而他不知道那件事還好,現在既然已經知道了,憋在心裏實在難受。


    “司徒呢?司徒沒有來嗎?”


    何心約看著他,好笑地說:“你找司徒跑我這兒來幹嘛?再說,現在天兒這麽早,就算是平時,他也不會現在來啊。你想找他,恐怕得去一趟千葉穀。”


    “千葉穀?”


    天還沒亮的時候有人來送信兒,讓她重新調度一下物資到三個地方——千葉穀,澤地,落葉穀。這三個地方都是迦南山裏的奇險之地,一直人跡罕至,看來學院這次是打算讓那二十一個人去探探這些地方。這樣一來,既能分出勝負高下,也能幫伽佑學院探路,一舉兩得,可謂打得一手好算盤。


    聽她這麽說,山梔子暗自點點頭,然後說:“我不找他,我是來找你的。”還不等她問,他就說,“你知道咱們學院有個叫沐生煙的嗎?”


    何心約頓頓,稍稍聚起眉峰,問:“你問她做什麽?我跟她……不算認識,隻是聽說過。”實際上,昨晚這個叫沐生煙的來找過她,但這些事情沒有必要告訴山梔子。


    山梔子說:“我也沒想做什麽,隻是……我剛來迦南山的時候就聽說過她,她似乎跟司徒有一點兒淵源,你知道是怎麽迴事兒嗎?”山梔子認真地看著她的表情,略帶試探的意味。


    想起沐生煙昨晚說的話,何心約點點頭,不甚在意似的,說:“略有耳聞,她於司徒有恩,算是救過他。不過這隻是她的一麵之辭,難免有煽情不實之處,司徒也許對此看得沒那麽重。”


    “依你看,司徒……會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嗎?”


    何心約對他的話稍稍感到愕然,她倒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這樣的“罵名”貫到司徒軒那樣的人頭上,實在是太殘酷了一點。


    “也許……那個‘恩’——並不是現在這個司徒的‘恩’呢?”


    “你一天到晚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啊?”何心約佯怒地一拍他的頭,說,“不是你的事兒你跟這兒瞎操心!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你這樣,很容易惹禍上身你知不知道?”


    山梔子低下頭,心裏卻不以為然。似乎伊人仙子你自己是最沒資格說這話的人,當初你如果懂得獨善其身,現在哪兒還會在這下界遭這般罪?


    何心約想得不錯,這一次伽佑學院確實是把大比挪到了迦南山的千葉穀、澤地和落葉穀裏,黑子老師、吳老和葉五老師把這些人送進去以後就出來複命了,誰都不知道裏麵到底是怎樣一番情景。


    來看熱鬧的眾人都聚集在一處等待,這裏往東就是落葉穀,澤地和千葉穀則在偏西一點兒的地方。身穿伽佑學院師袍的三位老師顯得很淡漠,冷麵坐在一旁,也不互相搭話,隻是三雙冷厲的眼睛時不時掃向這裏三三兩兩聚攏、高聲談論著什麽的各學院學生。被掃到的人往往立即噤聲,等老師們看向別處,再接著剛才的話繼續。


    何心約原本不想來湊這個熱鬧,但卻被山梔子硬拖來這裏。


    天上日頭正曬,兩人站在人群外圍,遙遙看見仿佛入定一樣的三位老師。


    東邊方向的落葉穀一片枯黃,向西的澤地和千葉穀卻是幽然一片。落葉穀之所以得名“落葉”,就是因為這個——即使是在春迴大地、萬物複蘇的四月,落葉穀裏也是一片枯黃。穀中的黃葉常年堆積,在地麵上覆蓋上一層厚厚的腐葉泥,人在其中很難行走。


    據伽佑學院前輩的述記,這層腐葉泥裏生活著很多尚不知名的蟲蟻,人身上但凡被它們爬過的地方,都會奇癢難耐,出現一條條猙獰的紅痕。如果沒有合適的藥物,人的皮膚就會沿著這些紅痕慢慢潰爛腐臭,直到露出森森白骨。


    曾經有不少修行者因此而喪生,且死相極其可怖。正因如此,伽佑學院一直把落葉穀列為禁地。除了不怕死的,一般沒人會涉足那個地方。


    此外,落葉穀中的林木一根根似乎生長得一模一樣,人在其中很難辨別方向,極容易迷路。但就是在這樣的奇險之地,一種魔獸卻能安然生存——


    “這種魔獸叫‘安樂鳥’,號稱是星石大陸上最小的靈獸。這種靈獸,除了迦南山中的落葉穀,傳說中,就隻有極南之地才有。隻是迄今為止,沒人知道這種靈獸有些什麽能力,隻知道它們性情溫和,輕易不會傷人就是了。”


    何心約說完,驚覺自己身邊不知道何時已經聚集了不少人,一臉認真地聽她講著“安樂鳥”的事情。


    山梔子感歎道:“何管事,你知道得真多!”他隨即想到,聽青至仙君說,伊人仙子還在九天當差的時候,就跟博雅閣的時任主事仙君交好。而博雅閣的主事仙君,曆來都號稱是整個九天下界最博學的人——世界上就沒有他不知道的事兒!


    “知道得多,也就僅僅是知道而已。”她笑說,“反正,我是不敢進那裏麵去看一眼兒的。”


    圍觀的有人問:“既然這落葉穀如此兇險,學院為什麽還要把大比挪到那裏麵去?萬一出什麽事兒怎麽辦?”


    山梔子立馬嗤之以鼻:“如果怕死,那還修什麽行?還不如趁早迴家念個孰學,考個文考,然後在朝堂裏謀個一官半職,輕輕鬆鬆過你的小日子,那多省心!”


    眼看著山梔子就快要挑起眾怒,何心約連忙輕叱道:“你個不修行的談什麽修行事兒!”她這一叱,其他人也就不好再發話了。


    何心約接著說道:“不管是落葉穀,還是澤地和千葉穀,雖然都是奇險之地,但也不見得會有多兇險。這傷人的東西不少,但治人的東西更多!隻要有藥,就算你還剩半口氣,星藥師也能把你給救迴來。”


    這裏空地上兀自熱鬧非凡,而此時的澤地裏,一塊荒草遍生的空地上,隻有幹燥的細樹枝燃燒發出的劈哩啪啦的聲音,火上煮著的野菜湯汩汩地冒著氣泡。


    伽佑學院的老師把他們七個人扔到了這裏,什麽都沒說,就不管不顧了。黎大公子一臉的生人勿近,坐在一邊不跟其他人搭一句話。這七個人裏,隻有單星野是他認識的,不過這次迦南山大比也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麵。


    桑蕪修行世家單家的大公子單星野,一直很想認識這個和自己齊名於桑蕪修行界的古伽州少州主、伽佑城少城主、號稱“桑蕪第一美人兒”的黎羽黎大公子,隻是之前一直沒有機會,如今迦南山上一見,他在星鬥場上展現出來的實力的確不容小覷,但“桑無第一美人兒”這個稱號,他卻是不敢恭維。


    要說美,他在心裏想,怕還是桑蕪鏡塵皇室的幾位公主稱得上是絕色美人,特別是四公主鏡塵煙羅。隻是可惜的是,這位公主他也隻見過一麵而已。


    “要不要吃點兒東西?”


    單星野把盛好的野菜湯遞過來,黎羽卻沒有接。他以為他是嫌髒,反正世家公子大都有這個毛病,他自己也不例外,所以他每次都會在儲戒裏備幾副碗筷,以備不時之需。


    “放心吧,不管是野菜,還是這碗,都很幹淨。”


    可是黎羽還是沒有接。於是單星野也不再多說,迴到火堆旁圍著罐子招唿眾人喝完了野菜湯。可就在他收拾東西的時候,他卻看到黎羽手裏不知何時竟然多出來一壺酒,一個人對著壺嘴喝得自在悠然。


    他忍不住說:“黎大公子當真好雅興啊,隨時隨地都帶著美酒佳釀。”


    黎羽擦擦嘴角,不謙虛地說:“自然是比你這個隨時隨地都帶著鍋碗瓢盆兒的有雅興得多。”


    單星野有些尷尬,轉而試探起黎羽知不知道伽佑的老師到底是什麽意思。“難道就讓我們在這裏麵呆著?”他轉頭四下裏望望,“我也沒看出這地方有什麽奇特之處啊……”


    “落葉穀、澤地和千葉穀是迦南山中的三大禁地,既然是禁地,自然有它要禁的緣由。”黎羽一邊喝酒,一邊狀似漫不經心地說,“落葉穀內蟲蟻成患,而澤地和千葉穀,據說是因為裏麵有奇珍異寶。”


    聽到這兒,單星野頓時來了興致:“什麽奇珍異寶?”


    可惜黎羽接著說:“要是知道是什麽奇珍異寶,哪兒還輪得到你們來插手?這迦南山中的東西,自然都是伽佑的。”


    “罷罷罷,既然來了,那就去探探吧。”單星野站起身來,說,“要是真能找到那個傳說中的奇珍異寶,就算是為你伽佑學院做嫁衣,這一趟,也算是不虛此行。”


    “你倒是看得開……”黎大公子難得稱讚人。接著,他卻說:“要去找奇珍異寶你們就去吧,小心不要把命丟了就行。”


    “那你呢?”七人裏的一個女子問他。


    黎羽收起酒壺,躺在地上,旁若無人地枕著自己的手臂閉上眼睛,說:“我先補個覺,今兒起得太早,好困……”說著竟像是真的入睡一般,聲音漸小至不聞。


    單星野和其他人往澤地深處走去,走出幾步,他卻突然停下來,迴過頭看了躺在地上的黎羽一眼。這一眼,倒是真看出那麽一點兒“美人如畫”的意味。


    不,或許說“美人如美酒”——更加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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