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晟每次一從幼兒園迴來,書包都來不及放,就跟著言崢去看奚名。


    奚名那麽小一個,躺在chuáng上像死了一樣。


    言晟哭得撕心裂肺,總是被江凝趕出病房。


    奚名病危的那幾次,他寸步不離守著,生怕一眨眼,弟弟就丟了。


    後來言崢逗他,說我還是你親哥呢,怎麽沒見你這麽疼我?


    他一本正經地說:“你能一樣嗎?”


    “怎麽不一樣?”


    “你是我哥,他是我弟!”


    言崢沒懂,他往胸口上一拍,正氣凜然道:“哥哥疼弟弟,哪有弟弟疼哥哥?我疼名名,你疼我!”


    言崢啞口無言。


    上小學後,奚名身體好了一些,但還是比同齡人瘦弱,時不時去醫院報個到。言晟曾經看著他孤零零地躺在重症監護室,多次夢到他被死神搶走,就算現在他漸漸好了起來,也仍是放不下心。


    怕他被欺負,怕他受傷,所以對所有試圖接近他的人虎視眈眈,儼然一個護弟狂魔。


    但其他小孩不知道他是奚名的哥哥,隻當兩人從小在一起玩,感qing比一般朋友稍好罷了。


    人之初,xing本善,也本惡。小屁孩們瞧不起弱小的奚名,又惹不起兇神惡煞的言晟,就在背後編著謊話罵奚名。


    奚名的幼年被常人痛苦百倍,當別人追追打打瘋玩的時候,他渾身cha著管子,當別人在幼師帶領下做遊戲時,他正在喝最苦最難以下咽的藥。


    他比任何人都懂得活著的不易。


    對於惡意的嘲諷與欺淩,他選擇了寬容與原諒。


    不是惺惺作態,隻因他早就獨自麵對過死亡。


    比起死神的一次次挑釁,同齡人那些惡劣的捉弄根本不值一提。


    身體一點一點好起來後,他也有了自己的夢想。


    他的父親是最好的特種兵,他也想和父親一樣成為軍人。


    這願望與言晟不謀而合。


    不過言晟很厲害,他卻不行。


    他參加了很多次特種兵選拔,最終都因為體能耐力被刷下來——盡管他的she擊與戰術早就入了特種大隊隊長的眼。


    言晟在24歲時為了那個胡亂闖入生命的人放棄了兒時的夢想,他卻堅持了下來,一步一步,就像小時候與死神拉鋸一樣,終於在30歲的“高齡”,踏入了特種部隊的大門。


    南娟囑咐過江凝,不要說她是為什麽離開,如果孩子長大了問起,就說媽媽在他很小的時候生了一場病,因為病得很急,所以幾乎沒有經歷過什麽痛苦。


    但奚名其實早就知道了。


    言晟勾起唇角,聲音溫和了幾分,“你也知道啊?”


    季周行有些懵,“啊?知道什麽?”


    “知道他身體不怎麽好。”


    “一直知道啊。”季周行動了動眉角,把“他小時候那麽弱不禁風,一推一個倒”咽了下去。


    說完垂下眼睫,額頭卻被輕輕彈了一下。


    言晟的yin影投下來,連聲音都仿佛有了重量,“那你還老是欺負他。”


    季周行身子一緊,倏地抬起眼皮,急著辯解,撞上的卻是一攏溫和寬容的目光。


    心跳加速,幾乎能聽到血液在血管中穿行的聲響。


    言晟極少用這種目光看他。


    言晟的寵溺從來不是給他的。


    他心頭微涼,眼神悄然黯了下去。


    言晟隻有在說起奚名時,眼神才會變得溫柔。而麵對他時向來一臉冷漠,就算剛剛cao完,也能甩一記冷眼,貨真價實的拔diǎo無qing。


    他唿出一口氣,原本覺得不困,現在卻很是疲憊,隻想站在chuáng邊的人趕緊走,關燈合門,把他一個人丟在黑暗裏——就像這10年來一樣。


    但言晟似乎還沒有離去的意思,那帶著體溫的目光也沒有挪開。


    他閉上眼,燈光被眼皮擋住,落下層層深邃的紅。


    是想聽到我道歉嗎?


    向奚名道歉?


    喉嚨苦澀,胸腔泛著難以與外人道的酸。


    十幾歲時,言晟bi著他向奚名道歉。他心不甘qing不願,雖然低了頭,但語氣眼神滿是牴觸。


    但現在不一樣了。


    輕聲說出“對不起,我那時太混”時,他嘴角突然一揚,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qing況下,扯出一個自嘲到近乎絕望的笑。


    沒有牴觸,沒有掙紮,也沒覺得多委屈。言晟想聽,他便說。


    心髒沉在刺骨的冰海裏,一寸一寸地下沉,竟然也沒覺得有多冷。


    隻是說出這句話時,他的眼睫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


    投在身上的yin影沒有離去,但yin影的主人沒有說話。


    季周行瞥著眼角,一動不動地躺著,沉默壓在他胸口上,令他難以唿吸。


    他到底沒能忍住,抬起眼皮看了言晟一眼。


    剛才那溫和寬容的目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見底的凝重。


    言晟連眉頭都皺起來了。


    季周行再次闔上眼,嘴角的慘笑越來越深,喉結艱難地上下起伏。


    心裏有個聲音說,季周行,你現在連低聲下氣道歉都不能讓人滿意了嗎?


    奚名生來就被眷顧,即便什麽都不做,也能讓言晟死心塌地。


    而你付出所有,不惜將自己也折了進去,也得不到言晟一個溫柔的眼神。


    說也錯,不說也錯。


    分手與不分手,竟然沒有任何差別。


    他明白往日那種“分手後海闊天空”的感覺是從何而來了。


    因為言晟不在他身邊!


    而現在言晟迴來了,周遭的空氣都染著言晟的氣息。他被罩在其中,如同中了蠱毒一般。


    這個人隨意一個眼神,一個表qing,都能讓他方寸大亂。


    說分手的是他,他以為自己終於搶到了一迴主動權,如今才知那不過是言晟逗他好玩兒,施捨於他。


    現在言晟不樂意施捨了,僅是站在原地勾了勾手指,他就滿心qing動,三步並兩步。


    已經賤到這種地步了……


    嘴角突然被壓住,他猛地睜開眼。


    言晟還是皺著眉,冷淡地說:“你別這麽笑。”


    他愣了一下。


    那我應該怎麽笑呢?像奚名一樣嗎?


    他抿著下唇,怔怔地看著言晟。


    言晟卻忽然抬起手,關掉chuáng頭燈。


    黑暗終於降臨了。


    他閉上眼,將那顆千瘡百孔的心髒小心翼翼放在海底。


    他的動作很輕,不是害怕將心髒摔碎,而是擔心藏在裏麵的小火苗會靜悄悄地熄滅。


    他跟自己說,趕緊睡著,明天一早去星寰,出差加班幾頭忙,就不用再迴落虹灣了。


    可是黑暗中,卻有一雙手溫柔地撩起他的額發。


    那個人的氣息越來越低,越來越近,然後他感覺到,一個柔軟的吻落在他額頭接近髮際線的地方。


    海làng風湧澎湃,他被風làng卷著拉著,幾近窒息地沉入海底,唯一的念頭卻不是逃生,而是找迴自己藏著火苗的心髒。


    言晟在吻他額頭上的傷疤。


    十多年了,那個在校園廁所裏撞出來的疤痕已經很淺很淺,從來不痛,從來不癢。可此時此刻,言晟的唇喚起了經年的痛。


    他卻沉溺其中。


    言晟直起身來,又給他掖了掖被角,輕聲說:“晚安。”


    第12章


    季周行6點醒了。


    如果沒有特殊安排,他應該起chuáng洗漱,喝一杯枸杞溫水,去健身房鍛鍊——最近正在進行的是腰部力量訓練。


    徐帆以前半開玩笑半當真地問:“少爺,您那腰還需要練?”


    都他媽公狗腰了!


    他挑著一邊眉梢說:“你丫心裏罵我公狗腰吧?”


    徐帆立即賠笑,“嘿嘿嘿,怎麽可能?絕對沒有!”


    他哼了一聲,腿掛在力量器材上,“公狗腰算什麽?起碼也得種馬腰吧。”


    徐帆嘴角抽搐,“那小姚真xing福。”


    他笑了笑,沒再說話。


    “種馬腰”不過是句玩笑。


    快年末了,各種應酬鋪天蓋地,他擔心冬天一過,自己漂亮的六塊腹肌就不見了,於是提前加量訓練,絕不怠慢。


    但是今天他不想起來了。


    言晟在家,說不定已經先行占領了健身房。


    他不想遇上言晟,每次和這個人待在一起,都覺得無能為力,想離離不開,隻消看上一眼,就像一顆見著磁鐵的釘子,不由自主趕著往人身上靠。


    挺丟臉的,一點兒也沒他季少爺人前日天日地的風采。


    他坐起來,單手撐著臉頰,想起言晟那個溫柔的吻,輕輕噘了噘嘴。


    言晟已經三年沒有像前一晚那樣親過他了。


    剛分手的那年,他們在聚會上摟摟抱抱給別人看,言晟時不時會扣住他的後腦,占領他的口腔,吻得蠻橫誇張,就像他們瘋狂做愛時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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