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鬆開解臨手的一瞬間,樓棟裏的聲音像無數隻無形的野鬼從緩緩打開的電梯門門縫間擠進來。  【糕糕你怎麽又偷吃貓糧,我藏哪兒都能被你翻出來。】  【老爺子死了,遺產憑什麽都給小兒子,大兒子就不是兒子啊?偏心偏成這樣,住院的時候沒見你那個寶貝小兒子來過幾趟,真是晦氣,早知道什麽都撈不著,誰願意累死累活上醫院照顧個把月。】  【……】  池青依舊沒有辦法確認這一次失控的情況會維持多少天,他進門之後從日曆邊的筆筒裏拿出一支筆,把二月份第一天用黑色記號筆圈了起來。  他對著這一頁嶄新的日曆看了一會兒,等耳邊那個關於遺產的聲音消散,然後才轉身去廚房倒水。  池青倒完水,又去藥箱裏找安眠藥。  按照往常的經驗,起初幾天劑量不能太大,不然之後吃再多都很難有效果,除非把一整瓶都吞下去,那確實能做到讓人閉上眼什麽聲音都聽不到,隻是很難再睜開眼,容易一睡不醒。  池青吃完藥之後就坐在沙發上看被季鳴銳和解臨聯手唾棄的情感節目,試圖理解電視裏的人為什麽吵鬧、為什麽哭、又為了什麽笑,看了兩個小時都沒等到藥效發作。  “……”  還是抗藥性在作祟,距離上一次失控時間間隔太近了,他上個月也一直在吃藥,藥效越來越不明顯。  池青劃開手機想看眼時間,看到解臨一個小時前發來的消息。  -酒精過敏好點沒有。  池青迴:還行吧。  那邊迴得很快。  -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他根本就不是酒精過敏,去醫院能看出什麽。  -不用。  池青迴完之後把手機擱在茶幾上,打算去洗澡,提前躺上床醞釀睡意,然而就在他準備脫下上衣之前,從上衣口袋裏摸到一片方形的東西。  他動作微頓,把那片方形的東西掏出來才想起那是諮詢結束之前解臨塞給他的紙條。  ——“對方是個什麽樣的人?你對對方的印象。”  池青並不知道答案,也猜測不出答案。  但是他還算有自知之明,紙條裏的詞應該和“難相處”,“潔癖”,“怪人”這些詞語相差無幾,畢竟季鳴銳經常在心裏這樣吐槽他。  池青這樣想著,隨手翻開紙片。  紙片上確實沒幾個字,他翻開一半都還是空白的,直到他將那張紙片完全,這才看到上麵寫的字。  這張紙片上隻寫了五個字。  -很特別的人。  池青愣了愣。  解臨沒有用“異常”,也沒有用“奇怪”或是“古怪”這一類的字眼,用的是“特別”。  作者有話要說:三件事  1.解(xie)臨,第四聲  2.解臨有某種‘人格缺陷’但是沒有異能啊!!!第52章 夜話  時針緩緩旋轉,很快繞過小半圈,外頭天色漸漸暗下去了。  池青闔著眼一直在床上躺到深夜,快要睡著之際樓裏鬧遺產那戶人家舊事重提。  失真的女人聲音隱忍,她可能正看著身旁唿唿大睡的漲幅,咬牙切齒地在內心低喊:【你倒是睡得香,敢情這事跟你沒關係是吧,就我一個人在這瞎操心。】  “……”  池青睜開眼,很想提刀上門跟她打一聲招唿:既然睡不著不如出來聊聊。  這個時間已經是淩晨三點整。  在一牆之隔的另一邊,解臨正坐在書房裏,書房隻點了一盞微黃的閱讀燈,但這個顏色照在書房裏並沒有讓書房看起變得溫暖起來,因為他麵前那台電腦上正顯示著幾張令人心驚肉跳的照片。  這些照片是上次帶迴來的那疊碎屍照片的電子版,當初無意中被任琴看到,還把人嚇得不輕。  然而就是這樣幾張能把人嚇到奪門而出的照片,這會兒呈放大狀出現在電腦屏幕上,細節被數倍放大,放大後,被砍碎的皮膚組織遠比照片上看起來更加清晰。  一旁的免提電話裏,武誌斌的聲音傳出來:“這袋屍體被拋屍在生鮮市場後門的垃圾桶裏,附近一名流浪漢以為是攤主不要的生肉,正要撿迴去吃,塑料袋不小心漏了,一截人手從袋子底下鑽出來,流浪漢嚇了一跳,這才報案。”  解臨看著這些照片,隻有一個問題:“他的臉呢?”  正常碎屍案裏,即使屍體已經被鋸得麵目全非,但是憑借那顆頭顱,還是能還原出死者的樣貌,但是這起碎屍案不知道是拍攝角度有問題,還是犯人把屍體的臉故意剁爛讓人難以辨認出屍體的真實身份,以至於屍體臉部連一絲一毫的人皮組織都找不到。  “目前死者的身份還不能確認,我們和報案失蹤的人員名單比對過dna,暫時還沒有找到符合的,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你說的這個問題,”武誌斌在電話那頭停頓兩秒,才繼續說,“……很詭異的是,這具屍體沒有臉。”  武誌斌也被這起案子的殘忍程度所震驚:“法醫鑒定結果顯示,懷疑有人在受害者死前,活生生將他的臉皮剝了下來。”  這無疑又是一起棘手的案件。  難以確認的死者身份,出乎意料的殺人手法。  之前解臨主要投身在租客案裏,租客案給所有人帶去很大壓力,實在刻不容緩,所以隻給解臨看了現場照片,這個案子目前還是由專案組負責。  武誌斌把大致情況跟解臨講了講,一看時間已經是深夜:“都這個點了,不說了,你早點休息吧……別總這麽晚睡。”  武誌斌之所以會有解臨睡覺很晚這個印象,主要源於每次半夜找解臨這個人總會第一時間接電話,池青每次找他“治療”的時候也是。  武誌斌說著又覺得奇怪:“你每天這個點不睡都在幹什麽,別說工作,你家裏那些生意不都交給別人打理了嗎。”  “哪有每天,”解臨笑笑說,“行了,你趕緊去睡吧,你這年紀一天天老了,身體肯定不如我。少熬夜,多養生。”  武誌斌:“臭小子……”  解臨掛斷電話後目光仍停留在案件現場照片上。  他對著照片看了很久,一張張仔仔細細看過去,每一個細節都不落下。然後他往後靠、仰頭閉上眼,在心裏想:你為什麽殺他?殺他的時候,你在想些什麽。  他這樣想著,仿佛跟著這幾個問題走進罪案現場,半夢半醒間他推開一扇門,緩步走進一間漆黑的、帶著很濃血腥味兒的小房間裏。  小房間裏有張鐵板床(照片上屍體背部站著些許鐵鏽),屍體的手腳四肢都被人用鐵鏈綁得緊緊的(照片中四肢有明顯勒痕),他甚至能聽到鐵鏈和據子摩擦滑動的聲音。  這個夢境異常逼真,以至於解臨走近之後看著兇手穿著黑色大衣的背影說了一聲:“住手!”  然而黑色身影動作微頓,之後緩緩轉過身來,一個看不清長相的男人從陰影裏走出來,原本就所剩無幾的光源此刻被他完全遮擋,等男人走近後,這才露出一張和他一模一樣的臉。  ……  “你應該知道兇手第一刀會從哪裏開始下吧,”站在黑暗中的那個‘解臨’拎著鋸子衝他微笑,“你甚至知道兇手為什麽用鋸子,沒人比你更清楚了。”  那個‘解臨’走到他跟前,那抹微笑像是畫在臉上似的,也僵硬無比,像他又不像他,‘他’說:“你這麽看著我做什麽,我就是你啊。”  漆黑的地下室裏,擺設淩亂,隨意豎在牆角的幾樣鐵器斑駁生鏽,地麵上幹涸的血跡在這片黑暗裏顯出比黑更深的顏色,唯一的一點光源,來自地下室中央的那盞白熾燈泡。  那點光極其微弱。  燈源接觸不良,電線直接裸露在空氣裏,那點光忽明忽滅。  解臨麵對著‘他’,沒有說話。  他站在原地努力去迴想解風的聲音,以及解風那句:“我永遠相信你。”  但是這個夢境古怪地讓他遲遲想不起解風的聲音,或許十年的距離實在太久,或許是這個夢裏根本就沒有關於解風的設定,隻有‘他’站在對麵,繼續用毛骨悚然的微笑看著自己。  直到他耳邊響起一陣自現實世界而來的敲門聲——‘篤''。  ……  ‘篤篤篤’。  輕微敲門聲並不響,門外的人似乎有些猶豫,隻是想來試探試探他睡下沒有。  解臨卻聽到了,他猛地睜開了眼。  -  “我酒沒醒。”  “雖然聽起來很難以置信,但我的酒量就是這麽差。”  池青敲完門後倚在電梯口自言自語演練說辭。  他低著頭,對著走廊地上的瓷磚,麵無表情地評價自己剛才找的爛借口:“這個說法的可信度為零,如果有人拿這套說辭半夜三點敲我門……”他很認真地想了想,最後說,“我會讓他去廚房選一把最喜歡的刀,然後讓他豎著進來橫著出去。”  “……”  池青躺到深夜實在躺不下去了,他不清楚解臨睡了沒有,這個點一般正常人早就睡了。但是解臨本來也不是一般人,如果門真被他敲開了,總得有個說法。  他繼續盯著那塊瓷磚說:“我頭暈,你有藥麽。”  池青很快又否決這個借口,自己毒舌自己:“附近藥店24小時營業,如果暈得實在走不動道,可以在手機軟件上喊個跑腿。”  “……”  路都被他自己堵死了。  池青抬手撥弄了一下額前過長的頭發,一時也沒理清楚自己是怎麽想的,要是按照他以往的習慣,最起碼能自己窩在家裏熬一個多周,除非實在熬不住,不然不會輕易過來敲門。可能是上一個療程的“治療”起了效果。  感受過清淨之後,很難再去忍受嘈雜與喧囂。  就在他以為解臨睡著了沒聽到應該不會開門了,正準備往迴走,麵前那扇門忽然就開了。  解臨站在門口看他,問:“不舒服?”  池青沒時間反應,在所有借口裏選了一個最糟糕的:“睡不著,閑著無聊。”  “……”好在解臨沒多說什麽,他笑了一下就讓池青進來,“巧了,剛好我也睡不著。”  在解臨開門的時候池青就感覺他似乎不對勁,但是要讓他具體說出哪裏不對勁實在太過難為一個患有情感障礙的人,而解臨又是一個平時連讀都讀不到的人,那一瞬間的不對勁很快從他身上消散無影,在他開口那一刻,又恢複成平時的樣子,一句話化解尷尬。  這迴解臨給他倒的不是礦泉水,而是一杯熱牛奶:“拿著,熱牛奶助眠,還能解酒。雖然很少有人因為一塊酒心巧克力就需要解酒,但是你的酒量……可能還是得解一下。”  解臨甚至還十分貼心地解釋:“新杯子,從買迴來到現在就隻有你用過。”  池青捧著那杯牛奶,看著解臨垂在身側的手,還沒組織好語言,解臨像是知道他要做什麽一樣:“反正我們都閑著無聊,再治療試試?”  麵前這個人的手和剛才那杯熱牛奶都比藥片管用多了,池青靠在沙發上,就在快要睡著的時候餘光瞥見了解臨的手,於是他想到解臨拿著筆在紙片上寫字時的樣子,接著,又無端端地又想起那張紙片上的字。  他人生中第一次反思自己,白天寫的評價是不是太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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