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裏,池青吃東西之前習慣洗手,他起身道:“我去趟洗手間。” 穿過長廊,他發現自己對總局每一層的構造都已經了如指掌,這幾個月以來,他來總局的次數意外地多,好像總是陰差陽錯就進了這裏。 長廊兩邊是一排排科室,池青走到長廊盡頭,水流衝刷指腹的時候才真切地感受到:這場兇案結束了。 不會再有下一個楊真真。 那名被盯上的和任琴住在同小區的女生明天晚上迴家之後,不會有人進出她的房間,她可以安然睡去。 季鳴銳從高中起就鬧著要當警察,池青當時並不太懂他的這些英雄情懷。他之前隻對案件感興趣,但是此刻,他莫名有一種難以言喻感覺,那種感覺像早上起床拉開窗簾的感覺一樣,新的第一天還會繼續,明天任琴還會出現在他樓下的那套房裏,而不是躺近冰冷的停屍房。 這種感覺並不令人討厭。 或許是最近接觸的人太多了吧…… 池青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想。 尤其遇到某位姓解的之後,他和別人產生不必要觸碰的次數比過去十年加起來還多。甚至下樓和任琴吃的那頓飯,都十分不符合他往日的作風。 池青擦幹手往迴走,在長廊拐角處聽見一句:“周誌義沒什麽好提的,鐵證如山,他對罪行供認不諱。” 聲音有點耳熟,是剛才碰過麵把周誌義從他們手裏接過去的刑警。 “……但是比起兇手,袁局這邊更擔心解顧問,哦,還有這位顧問帶過來的‘助理’,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抓的人,讓兇手那麽害怕。” 耳熟的聲音說到這裏,另一把較為年老的聲音響起:“說實話,恢複解臨的顧問身份這件事,直到現在局裏都沒有統一好意見,如果不是袁局拍板,估計還得吵一陣。” 池青不是有意想聽他們說話,但路就隻有這麽一條,他腳步微頓,在猶豫是不是繼續往前走的時候,又聽年老的聲音說:“如果,我是說如果……也不知道誰能控製得住他,他站在我們這邊還好,如果站在對立麵,那真的不堪設想。” 原本以為過去十年,心理評估的參考性有待評估,但是看著周誌義,所有人陷入深思,讓他繼續深入參與案子真的好嗎? 那兩名刑警沒有多說,很快離開了。 他們並沒有透露出什麽關鍵信息,也算不上機密,池青早在之前就知道解臨的顧問頭街上曾經一直掛著一個“前”字,但是一直不知道緣由。 總局裏的人對解臨的態度……比起稱讚他的破案能力,好像畏懼更多一些。 這實在是一個很奇怪的現象。 池青邊走邊戴上手套,不清楚他讀不到解臨這一點,和這些有沒有關聯。 饒是池青這種對人感知度很是低下的人也察覺到解臨不正常,這個不正常區別於兩個人第一次見麵他像個神經病一樣過分熱情地跟他胡扯,而是他似乎什麽情況下都笑著,哪怕趴在床底跟周誌義打招唿的時候也是。 休息室裏,雖然案件告一段落,但是池青身上依舊有很多解釋不清的東西。 比如他這麽一個不在意別人的人,為什麽會無緣無故跑去和任琴說那些話,好像……好像認定了她是下一個受害人一樣。 這從所有公開已知的案件信息上來說,並不合理。 解臨問季鳴銳:“你和他認識很多年了嗎?” 季鳴銳說:“那可太多年了,我們高中就是同學。” 解臨“哦”了一聲,又問:“他從高中的時候就這樣?” 季鳴銳想了想:“比現在更嚴重。” “那他一定沒有什麽朋友吧。” “除了我,確實沒有了。” “他很聰明。” “高考全校第一名。” 季鳴銳迴答到這裏,覺得不太對勁。 ……這個人為什麽對我兄弟那麽感興趣?!第50章 巧克力 時間很晚,池青迴去之後就被告知他可以先迴去休息,他也沒客氣,轉身直接就走。季鳴銳帶上車鑰匙在他身後喊:“等會兒,我也要迴去一趟,我正好送送你。” 季鳴銳先把池青送迴去,路上一路暢通無阻,天邊亮起魚肚白,他剛想說“你對門剛剛問我好多關於你的問題”,就聽坐在後座那位大爺忽然間也問了一句:“你知道姓解的之前為什麽沒繼續當顧問嗎。” 池青又問了一句:“你之前說他當顧問是什麽時候,十年前?” “……?” 季鳴銳手裏的方向盤差點打滑。 池青從來沒對誰感興趣過,季鳴銳認識他這麽多年,就連同班同學的名字都沒從他嘴裏蹦出來過,現在居然主動問起解臨。 季鳴銳起初沒怎麽聽過解臨這個名字,對他知之甚少,但是架不住身邊有個解臨迷弟,而且斌哥和他的關係也特別好,所以一來二去的,他對解臨這個人的信息掌握度還算豐富:“對,十年前,他上初中的時候。聽說他那會兒上學的時候就天天收情書,學校表白牆全是他的名字,現在去還能看到。” “他哥和學校領導整天擔心他帶著學校裏的姑娘們早戀。” “談沒談過戀愛我就不清楚了,看他長那樣,不像沒談過戀愛,”季鳴銳吐槽道,“不是還成天戴著枚戒指嗎,看起來在外頭數不清的桃花賬應該不少。” 池青:“……” 他不是想知道這個。而且戒指也不是他想的那樣。 但池青還是從季鳴銳的迴答裏捕捉到了關鍵詞:“他哥?” 季鳴銳瞥了一眼後視鏡看看後方有沒有車,邊拐彎邊說:“他哥解風,十年前過世了……為什麽變成‘前’顧問我還真不知道,但是我聽人提到過他當年心理評估結果似乎有點問題。” 季鳴銳還有一句話沒能說出口:你們那麽想了解對方,不如麵對麵坐下來談一談。 案件結案後兇手落網的消息很快傳開,接連一個月籠罩在天瑞和楊園兩所小區上空的陰霾終於散去,任琴做完筆錄天亮才迴到家,她站在家門口打開燈,糕糕從臥室裏跑出來迎接她,她蹲下身,將橘貓緊緊摟進懷裏。 季鳴銳小組在這次案件裏協助調差,表現出色,得到表彰,之後繼續投入派出所調解工作,那個揚言要跳樓的女朋友終於分手了,季鳴銳在電話裏安慰她道:“姑娘沒什麽大不了的,兩條腿的男人還不好找嗎,好好活著,何必為了一個不愛你的男人尋死覓活,人生就是一段旅程,你就當是他先下車了。” 季鳴銳十分熟練地說到這,想起一個月前,楊真真坐在酒吧裏哭。 他以前調解都是隨口說點雞湯,但這一次不一樣,他很有感觸地說:“姑娘,你的人生還在繼續,所以別哭了。” 而案件結束之後池青得了空,把之前中斷的心理諮詢又撿起來,和吳醫生約好時間之後就戴上手套出了門。 “池先生您好,很長時間沒見您了,”前台笑著說,“還是老房間,進去直走就行,吳醫生應該就在諮詢室裏。” 距離池青第一次推開這間諮詢室的門已經過去兩個多月,這兩個多月的時間裏他意外經曆了兩起案子同時也遇到了一個神經病,這一切改變似乎都從他第一次推開這扇諮詢室門開始。 池青曲指敲了敲門。 門裏傳來一聲熟悉的:“進。” 解臨坐在吳醫生的座位上,這迴手裏翻著的書換了一本,換成一本《精神病學》,見池青推門進來,他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坐。” “……”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池青說:“怎麽又是你。” 解臨把書合上,他昨晚在總局待到很晚,今天出現在諮詢室還不忘換一套衣服,頭發也仔細打理過,精致程度像一隻隨時開屏的孔雀:“別誤會,這迴是吳醫生找我來的。” 解臨看他的表情似乎不相信:“我來之前並不知道你也在,你約的也是十點?” 池青:“不然我十點出現在這裏是為了什麽,散步嗎。” 談話間,吳醫生這才姍姍來遲:“不好意思,剛才去了一趟茶水間,哎我這人一上年紀,保溫杯就不能離身,你們等多久了?” “你們”這個稱唿詞一出,證明解臨沒有在撒謊。 今天這個局確實是吳醫生組的。 至於用意,恐怕隻有吳醫生自己知道了。 “這次找你們來呢,也是有些話想跟你們說。” 吳醫生擰開保溫杯,敞開杯子讓裏麵的熱水涼一涼,坐在解臨讓出來的位置上開始正式開啟談話,他誠實地感慨道:“你們倆個,可以說是我職業生涯裏遇到的為數不多的瓶頸。” 池青:“……” 解臨:“……” “所以我變換了一下治療思路,”吳醫生說,“我打算把你們兩個人安排在一起,組合性地進行治療,這在我過去的治療經曆裏是絕無僅有的一件事,一加一沒準能大於二,我希望你們能夠齊頭並進。” 吳醫生最後一段話是對著池青說的:“之前解臨跟我反應你們之間的配合治療暫時中斷了,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但我認為你不能放棄一線希望,治療的態度得積極起來。” 因為失控狀態結束了。 池青在心裏默默迴答。 解臨照顧到吳醫生的心情,為了不讓他尷尬,附和道:“吳醫生說得對,治療的態度得積極。” 池青不在乎別人尷不尷尬,反正尷尬了他也看不出來,他十分冷靜地拒絕道:“如果你覺得你的水平沒有辦法勝任這份工作的話,我可以離開貴診所去找更有能力的人。” 吳醫生:“……” 解臨依舊笑著打圓場:“沒事,他說話就這樣,您直接開始就行。” 吳醫生起初不太明白解臨是哪裏來的自信,他心說這位池先生看著也不像是會賣他一個麵子的人啊,他說要走那是真的會走,而且連頭都不帶迴的,然後下一秒,他就看到解臨很不怕死地抓住了池青垂在身側的手腕。 這是讓人想走都走不了啊。 池青:“鬆開。” 解臨:“給個麵子,試試。” 池青:“沒必要試。” “怎麽沒必要?” “浪費時間。” “試都沒試,”解臨最後說,“你怎麽知道沒用,我看上次在任琴家吃的那頓飯就挺有用的,總比你扭頭迴家然後繼續一個人呆著看情感節目強。” 情感節目這個細節還是昨天從季鳴銳嘴裏打探到的。 ——“他平時在家都幹些什麽,打遊戲?” ——“遊戲沒見他打,他不喜歡那些,覺得幼稚。平時的話喜歡坐客廳看電視。” ——“看電視?” ——“尤其是情感節目,亂糟糟的,成天哭爹喊娘,也不知道他研究這個幹什麽。” 池青不想承認他說得有幾分道理,嘴上說的還是“鬆開”,態度卻有一些變化,解臨這才鬆開手。 吳醫生的心理互動遊戲很簡單,隻是發給他們兩個人一人一張白紙,讓他們寫下對對方的印象:“可以是優點,可以是缺點,也可以是一些性格特點。” 這是很常用的手法,作為兩人簡單接觸的開場,讓他們麵對麵往往說不出什麽,但有時候筆落在紙上卻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