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章恆突聞自己將命不久矣,心中煩亂之極,難以入眠,坐在廊下麵對群山皓月,獨自發呆。玉兒見其神色黯然,心中牽掛,不肯離去,她也不過多規勸,隻那麽靜靜地坐在章恆身邊,默默無聲地流淚,自章恆發病以來,她已不知流了多少眼淚。

    章恆此時心中便如同沸騰的大海,翻騰著驚濤駭浪。他開始不肯相信巴大哥所言之事,但又仔細冷靜思考有頃便慢慢接受了這一現實,他在山上之時,因為誤服了蛇皮湯而經常身發寒毒,因此他無事之時也讀過許多醫書,雖醫術平平,但寒熱虛實之症的醫理卻也頗有研究,因此,那日孔廟受傷之後便知自己傷勢不輕,後來身體忽冷忽熱,便聯想到了自己飲下白蟒血又喝下白蟒膽汁之事,想來必是此事作怪。

    可未曾料得竟是如此嚴重。那巴大哥既能辨出其中的寒蠶陰氣,自是醫術精湛,他所料定必不會有錯。章恆有時雖執拗、桀驁難馴,但畢竟向來冷靜沉著,一向理智,因此想到此間,心中便不得不接受了這個殘酷的現實。

    隨即心中又由開始的一度猜疑不定變成了哀從中生,悲意纏綿起來。想自己生不知父母何人,自幼無人照看,與禽獸為伍,過著茹毛飲血的日子,好容易有了個家,卻變故突起,母親慘死,父親失蹤,小妹更是音信全無。後來上山,一麵日夜受著寒氣的滋擾,一麵跟著一個脾氣古怪的瘸腿互相鬥氣長到如今,好容易有了父親的下落,便不辭辛勞,萬裏尋親,希望有朝一日能夠父子團圓,不曾想父親下落全無自己卻又身患絕症,大好青春年華既要成為曇花一現,瞬間便要凋落、、、、、、隻覺自己命運充滿如此多的磨難,不堪承受的性命如此脆弱,口中默默吟出:

    天有無極地有恆,

    乘風隻待化鯤鵬。

    英才怎奈蒼天忌,

    玉露難堪旭日蒸。

    玉兒聞言,心中又是一陣酸楚,方擦幹的眼淚又湧了出來。

    章恆遂又轉念一想,我章恆孤孤單單來到世上,本就無所牽掛,父親小妹雖親,卻也下落不明,恐怕他們也早已當我不在人世,我空自掛懷亦是無益,再者,倒是猛虎小雕讓人有些難以割舍,但猛虎數年前就已經生死不知,而好在小雕本就是禽獸,就是自己真走了,他也能自己照顧自己,惟有、、、、章恆迴頭看了一眼在自己身邊默默流淚的玉兒,隻見玉兒梨花帶露,淚眼含悲,月光中穿著一襲白衫竟是顯得如此單薄無助,心中瞬間便生出無限痛楚,忍不住眼淚便要滴落下來,他伸出手輕拂下玉兒的肩膀,而後心中道:隻怪天意弄人啊。隨即心中默道:除此,我章恆又何懼於生死。大丈夫生有何歡,死有何悲!我章恆又何曾未麵對過生死,何時便變得如此婆婆媽媽。何況本就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既然上天注定我章恆有如此一個結局,我又何苦怨天尤人,跟自己過不去呢、、、、、

    如此,章恆一夜坐在那動也未動,苦思冥想了一夜,隻待雞鳴日升,一陣鳥鳴方打斷了章恆的沉思,待忽然醒轉,方覺腿腳發麻,須眉皆被露水打濕,自己身上則披了件毯子,而玉兒靠著他的肩膀睡著了。花容含悲,臉頰猶有未幹的淚漬。

    章恆一夜自顧自己苦思,卻未顧及玉兒,害玉兒為自己徒增憂慮,此刻見她雖然入睡,卻仍舊麵帶愁容,殘悲未消,心中深感愧疚,於是輕聲喚醒玉兒,道:“迴屋睡休息一下吧。”

    玉兒醒來,見章恆本就身有重傷,又加一夜憂思,更是一臉倦容,體虛色弱,玉兒連忙道:“恆哥哥,沒事吧。你也無須憂慮,巴大哥醫術雖然精湛,但也未必就是天下最好的,天下之大,我就不信沒有人能治得了你的病。”

    章恆聞言,欣慰的笑了笑道:“嗬嗬,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隨他去吧。我有點累了,扶我進屋休息一下吧。”章恆經得一夜靜坐冥思,好似一夜之間看透生死,頓悟人生真諦,將生死付諸一笑。真是壁立千仞,無欲則剛。當一個人無欲無求,無畏生死榮辱之時,他便能看透世間一切,笑對人生。

    玉兒服侍章恆用了些早點,便讓他休息了,沒想到章恆一躺下就是酣然大睡,睡容恬淡黯然,全然未成有生死之念一般,這一覺直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方大夢初醒,空中竟吟道:“人生似夢我初醒,

    秋意闌珊山正青。

    苟活縱橫天地事,

    雖亡尤笑九重冥。”

    玉兒恰在門外聽得此言,心中道:聽其言,心中定有所悟,似已看透生死。想及於此,心中稍安。世間事便是如此,如一人含悲抱憾而死,是死不瞑目,生者亦是千般愧疚,不能疏解死者幽怨。但一旦死得黯然,一無所掛,甚至視死如歸,這死者猶如魂歸仙境,生者亦無負疚難解之憂。因此,玉兒見章恆已然看透生死,雖依舊傷悲難抑,但心中卻安然了許多。

    此後二人在書院之中靜養了數日,此時正值秋忙之際,書院中也已放假,使孩童皆迴家幫忙過秋,書院之中卻很是清靜。

    在巴大哥的精心調養之下,章恆身體竟慢慢有了起色,寒熱之病稍有發作,人也精神了許多。巴大哥便趁機將那紫宸功傳授於他,玉兒心道不妨我也學了來,日後好方便幫章恆療傷。向巴大哥說明用意之後,巴大哥仍舊是不冷不熱的答應了,此後二人每日無事便隨從巴大哥休息紫宸功,這紫宸功說是武功,不如說是一種健身養性的操練,即無需內息運達,亦不要真氣逼使,二人開始竟有些將信將疑,待過得半月有餘之後,便慢慢領悟其中真諦,雖然修煉期間絲毫未動用真氣,體內真氣以為有所增減,但卻覺益加運用自如,之前遲滯難以驅使之感日減,二人心中不禁歡喜異常,自此更是專心修習,進步神速。

    那巴大哥也每日不間斷教習二人紫宸功,但卻依舊不冷不熱,言語簡促,言到即止,絕不多說半字,表情依舊木諾,不苟言笑,雙眼呆滯無光,章恆玉兒皆是少年心性,雖然重病在身,但也難抑他們嬉鬧之情,每每嬉戲吵鬧,那巴大哥也毫無表情,不怒不喜,授完功課及忙完一天的瑣事,更多的時間便是獨自一人,獨處一地,自顧發呆,唿喚數聲方有迴應。二人見之,莫名不知所以然。實在不能按捺好奇之心,又不能當麵問個清楚,便趁機向湯先生求教,湯先生正是讀書倦怠之時,見他們問起,便長歎一聲,說道:“世間多殺英雄好漢,最不能過的便是情字這一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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