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離開童家別院,我心中愈加迷茫難解,童芝政乃是我的仇人,我來找其尋仇,他非但不殺我,卻三番五次傳授於我武功和做人道理,而且可謂不遺餘力。傾囊相授,連早已失傳盡百年的武林絕學觀音掌都傳授於我,其良苦用心可見一斑,可這到底是為什麽?難道他想為自己平生所學找個傳人,可為什麽是我,為什麽是我這個與他不共戴天的生死大仇人?難道他真的是良心發現,為十幾年前所犯下的罪惡贖罪,以救贖他迷失的良知?又或是他欲以此來換取我對他的原諒,從此化幹戈為玉帛,不提報仇之事,可難道他不知道母仇深似海,家仇比海深,豈可因為授業之恩而輕言放棄呢?最後我又轉念一想,童芝政真的就是殺我全家。燒我莊園的兇手嗎?雖短短兩日相處下來,我卻發現他是一個心胸豁達。雅量海涵。正值俠義之人,並非見利忘義。兇殘無度的殺人兇手,可他明明親口承認十五年前那場血案乃是他所為……這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

    第三日我如約而至。那夜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待我來到童家別院,卻發現到處一片漆黑,未有一盞明燈,未有一絲聲響諾大一座豪華精致的莊園竟如一座荒院毫無生氣,如墳墓般沉默在無邊的黑暗中,往日戒備森嚴的守衛此時也銷聲匿跡不見蹤影,我心下納罕,往日燈火輝煌的童家別院今日怎麽會如此冷清?正心中奇異時,已來到我二人見麵之處,夜色之中,童芝政正在院中亭下石桌上的一盞青燈下凝神靜讀,隻見他峨冠博帶,正襟危坐,右手撚須,左手捧書,正聚精會神的閱讀一本古書,似是深深沉浸書中,我緩步來到他近前他竟未察覺,又過片刻,他右手翻書,微調身姿之後又繼續靜讀。青燈之下隻見他蒼彥含笑。慈眉善目,儼然一位可愛可敬的老者,而以他的武功修為竟未察覺我的到來,可見確實此坦蕩瀟灑,全無半點猥瑣防範之心,如此一位坦坦蕩蕩的君子當真就是十五年前滅我滿門的兇手嗎?

    “童……童……前輩……”我輕聲道。

    “噢!少俠來了。老夫失禮了。”迴頭見是我,立刻投書起身含笑道,“如不嫌棄,還請稍坐片刻如何?”

    我頷首示謝,在其對麵石凳上坐定。一看桌上那本書,原不是書,而是一副書貼,再看貼頭,赫然三個飄逸打字映入眼簾:蘭亭序,下以小一號行書王羲之。一看之下我不禁道:“當此之時,你還有如此雅興,實在令人佩服。”

    “嗬嗬。”童芝政笑道,“見笑,見笑。書法本身既有修心養性。陶冶情操隻用,老夫煩悶之時偶會舞文弄墨。瞻仰先人不朽之作,聊以解悶罷了。不過這《蘭亭序》真不愧為”行書第一“,人稱王羲之的行草如”清風出袖,明月入懷“,堪稱絕妙之喻,而這《蘭亭序》乃是王羲之酒後興起,揮毫一氣嗬成,事後他曾數度謄清,均不及原草稿的書法氣息純正,,因此此貼當之無愧為王羲之書法藝術的最高境界,此貼之中,王右軍的氣度。風神。襟懷。情愫,無一不表現的淋漓盡致,再看這,就是塗抹修改之處都意味悠遠,令人折歎,真不愧為”千古一貼“。”一麵說著一麵將書貼湊近青燈,指著一處“向之所欣”,“向之”二字果然乃是塗抹之後改寫而成。

    “雖是塗改亦讓人感覺乃是神來之筆,並非刻意而為,塗改之處和通篇書風極為吻合,體現了作者一氣而為的生命流程。字形雖然粗了。大了,但依然體現了不激不厲的閑雅情調,得之於安穩。”天下第一行書“名不虛傳矣。”練武閑暇之時,師傅也曾講起過《蘭亭序》,師傅對此書的評論印象頗深。

    “哈哈,好,好,少俠見解深刻,難得,實在難得!”童芝政笑讚道,說著童芝政慢慢起身,昂首撚須望著夜空慨然道:“先賢聖人即使有所失,都可以改的揮灑自如,改的蕩氣迴腸,而我等凡夫俗子,縱使有反悔之心,已無力迴天,隻能盡力彌補,聊以**而已。”

    聽他如此說,我心下默然,望著他蒼老的背影我竟無言以對。他言語中的殷殷之情我又豈能不知,當此之時,我心中所有的迷惑似是煙消雲散。先是評貼論書,而後言塗說改,其悔改贖罪之心已如直白,難得他一片良苦用心。曾有一時,我心中一軟,暗自道:“隨他去吧,報得大仇又如何,他現在隻是一個暮色蒼茫的老人。”可片刻之後,心中一想到我裴家十幾口活生生的人命,還有我至愛的母親,你想僅憑悔改之心就能得到原諒嗎?

    “哼,你不必在我麵前惺惺作態了。不為我娘報仇,我今生誓不為人!”我憤然站起,衝他喝道。

    他的背影又是一動,整個身體開始萎頓,在漆黑的夜色中愈加顯得蒼老無助,那一刻我心中不禁一酸,心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他沉默了良久,並未迴身,黯然道:“揚……揚兒,你當真不肯原諒為……原諒……我嗎?”

    我抱拳拱手道:“無論前輩目的如何,前輩對在下的教會和恩惠,在下沒齒難忘。但母仇不共戴天,望體諒晚輩不得以的苦衷。”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而後,那個蒼老的背影慨然道:“你即無法原諒老夫,老夫也生無可戀。”話音剛落,那個本還落寞脆弱的背影忽然如鬼魅般轉身向我襲來。我心下大驚,沒想到他會突然下手,我身體未及移動,隻覺天突。四滿。天府。伏兔等幾處大穴一一被點中,立時感覺全身酸軟無力,不得動彈。我氣壓丹田暗提真氣,竟覺腹間空蕩無物,絲毫內力也不存了。我心道:“你終於出手了,假惺惺的又是請我品佳釀,又是傳我武功,最後不得遂願,終於惱羞成怒要對我痛下毒手了。我死不足惜,隻是家仇未報,就被他誆騙至死……”

    正在我胡思亂想之時,隻覺自任脈中的紫宮。檀中至鳩尾達關元穴,再到陽關。中樞。神道。大椎幾處督脈之穴,有一股真氣暗自迴環流動,我趕緊舌抵上顎。靜心平氣,不敢再胡亂凝氣抵抗。隻覺這股真氣越來越強,流竄越來越迅速,在任督二脈之中來迴衝撞,到最後隻覺一股熱流在體內迴返竄動,攪弄的我大汗淋漓。唿吸不能,胸中更似有一股氣在積聚膨脹,而且越來越多,竟壓迫得我痛苦難當,極欲張口一吐為快,可隻覺牙關緊閉,無論如何使力都不得張開。再過得片刻,我雙眼一黑,竟昏死過去。

    待我醒來,天色已亮,發現我正身靠亭柱,席地而坐,身上正披著一條灰袍,灰袍之上潮濕凝重,竟早已被夜露打濕,不知我這一覺睡了有多久。抬頭觀望,見童芝政正背對我坐在石桌旁,一手撐桌扶額,紋絲不動,似已沉沉睡去。我起身活動手腳。伸個懶腰,隻覺從未有過的神清氣爽,腳步輕奇,我氣壓丹田暗運真氣,一股渾厚不見底的真氣立刻自丹田升騰而起迅速竄至全身百骸,更有一股真氣迴環往複於任督二脈之間……什麽……任督二脈竟有真氣可以通達往複,難不成我的任督二脈已經打通?我再提一股真氣凝氣駛運,果然這股真氣在任督二脈之間迴環往複,毫無阻隔,我的任督二脈竟真的打通了!非但如此,我丹田之氣不知一下增出幾倍,我心下大喜,差點高興的喊出聲來。

    再看依然安睡的童芝政,我想起昨晚的事來,我幾步來到他麵前,凝神一看,隻見他發須淩亂。麵無血色,眼睛緊閉,我一抓其手,早已冰冷,再探其鼻息,依然故去。

    此一驚當真非同小可,先前還儒雅風流。技冠武林的武林前輩,此刻竟變成一具冰冷的死屍,而想到他之所以至此都是為了自己,心中愧疚難當,淚水如決堤之水瞬時而下。

    正在我傷心不已,痛苦難當之時,突然聽到外麵人生嘈雜,更有個聲音高聲嚷道:“給我搜,所有逆賊一律拿下,拒捕者格殺勿論!”“是。”眾人齊聲喝道,而後便是砸門的聲音。

    我心道:“此地不宜久留。”於是我擦幹眼淚,在童芝政的屍體麵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而後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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