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逃到趙溶院子並不算安全, 爆炸掀起的巨響在第一時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可要不了多久府兵就會想到搜查整座王府,不管停留在什麽地方, 都有被人找出來的危險。


    不過李隨豫卻想到了個地方, 能讓他們四人稍作停留。


    ——侯影的住處。


    這個人在王府裏都是神秘的存在, 趙溶根本不會允許手下人輕易與他接觸, 隻要能找到侯影的住處,那麽他們基本就安全了。


    可怎麽找?


    襄王府的地圖迅速出現在了李隨豫的腦海中,除了趙溶的主院外, 會客廳、廚房、庫房、仆從居所, 都不是侯影會住的地方, 再排除襄王妃和幾個妾室的院所, 排除那些江湖高手的住處,那麽整張地圖上, 也就剩下了一處無人問津的荒廢小院了。


    這處小院地方實在太偏,下人們平時沒有灑掃的工作, 無論如何都走不過去,後頭又挨著片林子, 靜得人跡罕至,侯影若住那兒確實藏得住。


    李隨豫想定了地方,就示意千尋移動起來,一身濕衣服貼身上還不得招病。


    想到濕衣服,今日千尋穿的還是綺羅,料子薄軟根本不擋風, 側眼一看,果然都貼身上了,腰線畢『露』細得不盈一握,隨著她低頭彎腰把侯影拖上岸的動作,領口微敞都能看到裏頭的弧線了。偏巧宋南陵就在旁邊幫忙拽人,這家夥自己一雙腿還在滴血,手上卻勤快得很,眼睛也跟著黏在了千尋的側臉上,目光黏糊糊的。


    李隨豫臉『色』沉得厲害,脫了身上那件黑『色』外袍,上前從背後將千尋裹了個嚴實。其實都是濕衣服,裹上了也不見得多保暖,可李隨豫就是想裹,還非將袍子領口的盤扣給壓實了,哪兒哪兒的曲線都讓這黑不溜秋的袍子給遮上,這才讓他順了點氣。


    接著要移動了,可侯影暈得人事不省,宋南陵一雙腿也是完全沒法動,隻剩下千尋同李隨豫,一人架一個才走得幹淨。侯影跟死物沒兩樣,顯然是最沉的,千尋拖不動他隻能讓李隨豫來搬,那麽就剩下宋南陵了。


    宋南陵其實早讓腿傷折騰得一頭冷汗,可他偏偏裝得淡定,一邊衝千尋笑,一邊向她抬了抬手臂。李隨豫看他動作覺得紮眼,在千尋伸手前率先把宋南陵給薅了起來架到自己身上,然後冷眼看著千尋,咬著牙憋出幾個字。


    “走前麵探路。”


    千尋裹著黑袍子有點瑟瑟發抖,她本就畏寒,現在一身濕衣服站在飄雪天的夜裏,哪兒受得住?聽了李隨豫的號令便也不同他搶人,轉身就往院子外躥。


    因要避開府中一眾耳目,四個人饒了許久才找到那處荒院,這時天已蒙蒙亮。


    荒院外雜草叢生,看著不像是住人的,不過推門而入時並未見到積灰,該有的物什一應俱全,確實有人住。千尋鼻子好,隨便一嗅就『摸』到了櫃子裏擺著的傷『藥』,被她拔了蓋子一瓶瓶地嗅過來,完了還指著其中兩隻說是生肌除疤用的。


    看來是侯影住的地方不錯了。


    李隨豫把宋南陵往屋裏帶,一路上他失血過多,神誌已不太清楚,但始終沒讓自己徹底暈厥,被門檻絆了個趔趄往地上倒時,還知道伸手撐一把。李隨豫確實對他沒多上心,絆了也是由他摔,畢竟身上還掛這個死沉的侯影,動作起來也不方便。不過千尋瞧見宋南陵摔了,便急急忙忙過來扶他,將人往榻上帶。宋南陵就算神誌不清了,看她的眼神也還是黏糊糊的。


    李隨豫皺了皺眉,拖著侯影往屋後去了。


    小屋後頭還有間柴房,隻堆了些受了『潮』的枯木枝。李隨豫將侯影放到柴堆上躺平,大致查了下傷勢,發現五髒六腑破裂很嚴重,看來宋南陵如今的功力確實有些驚人。李隨豫在他後心打入了一道真氣替他護住心脈,至少能保他幾個時辰,畢竟是千尋冒險帶出來的人,總不能就這麽死了。


    李隨豫處理完侯影迴到屋中時,千尋正跪坐在榻上,用剪子破開宋南陵腿上的褲管,布料混著血沾在傷口上,剝開能帶下一層皮肉,千尋便格外小心,換了把鑷子一點一點地分離,而此時宋南陵已經昏睡過去,唿吸綿長深沉。


    李隨豫看得出,宋南陵很信任千尋,但如此全神貫注的千尋,又是帶著怎樣的心緒在給宋南陵治傷呢?


    其實同樣的情境李隨豫也遇到過,那時他和千尋還在天門山,他的腿被毒蟲咬了,千尋也是這樣挽起他的褲腳,全神貫注地替他清理傷口,動作輕柔極了,一點兒都沒將他弄疼,可他卻時不時地同她說很疼,然後看著她想法設法來安慰自己,噘嘴對著傷口吹了半天氣。


    李隨豫那是故意的,知道大夫天『性』都是嗬護弱者的,像千尋這般看似冷漠的,其實骨子裏還是不希望看人痛苦的。可不知道是不是習慣使然,千尋用鑷子夾著布料時,也會噘嘴對著宋南陵腿上的傷口吹幾下,明明他已暈得人事不省,根本覺察不到這點點痛楚,可她還是這般小心翼翼地,像是怕會把人弄疼。


    這也是大夫天『性』麽?大夫哪兒需要這麽多天『性』!


    李隨豫看了一會兒忽覺得胸口越來越悶,不知道是給氣出來的,還是因為被橫梁砸中後內傷不輕。終於他咳嗽了兩聲,抬手捂著嘴,結果喉嚨癢得厲害,咳了幾聲都沒停下,從肺腑壓出來的氣息裏帶著淡淡血腥氣。


    千尋手上鑷子一頓,忽“啪嗒”一聲丟到了一旁,從踏上一躍而下,小跑著來到李隨豫身旁,抓過他捂嘴的手掌一看,果然見到了幾點血『色』。


    血『色』入眼,千尋瞳孔縮了縮。


    李隨豫卻立刻合攏掌心遮住血『色』,往一旁躺椅上坐下,揮了揮手,道:“忙你的去。”


    語氣是淡淡的,反惹得千尋擔憂起來,靠近了躺椅蹲下身來看他。李隨豫就怕她如此,正要說什麽,結果咳嗽又來了,手掌剛捂上唇卻不防一口淤血湧上來,險些就吐出來了,被他生生忍了迴去。


    他急忙在躺椅上側了側身,拿背對著千尋,悶聲道:“累了,躺會兒,忙你的去。”


    趕人的話連說兩遍,李隨豫是真不想累得千尋糟心,自己的傷勢自己再清楚不過,看著嚇人,調息一天就能恢複個七七八八,其實不礙事。


    接著,千尋就真的趿著鞋跑迴了宋南陵那邊。


    她一路跑迴去,鞋底擦著地麵一路向,接著是她上榻的聲響。


    李隨豫自躺椅上轉過頭,就見她又跪坐在了宋南陵的身旁,低頭悉悉索索地擺弄他的衣衫。


    一瞬間,李隨豫又鬱悶起來,心裏不自覺地想,怎麽真走了,不是說大夫救死扶傷是天『性』,我這不也受傷了?


    於是他就瞪著千尋的背影,特意咳嗽了兩聲,極其用力的,一點兒都不拿手掌來消聲。


    千尋擺弄宋南陵衣衫的動作幅度居然更大了,手忙腳『亂』的,竟將人腰帶也給扯鬆了,可她就是不肯轉頭來看李隨豫,光同幾件衣服較勁了。


    要是視線能將人瞪穿,千尋這會兒估計能成篩子,李隨豫忿忿地繼續咳嗽,他就不信了,咳成這樣千尋能不管他。


    差不多在他把肺腑都咳飛前,千尋終於從榻上迴了頭,跳下來重新趿了鞋,一溜煙兒地跑來,手裏還多了個瓷瓶,倒出枚『藥』丸飛快往李隨豫嘴裏塞。李隨豫都沒看清是什麽,就張嘴吞了下去,等一股『藥』味湧上鼻腔,這才發覺她喂的是凝雪漱玉丹。


    她這會兒身上哪來的凝雪漱玉丹?


    不等李隨豫想,千尋又跑了,這次是往書案那兒跑,書案上有隻紫泥小火爐,下頭一直煨著火,爐蓋一掀裏頭水正降沸不沸的,千尋捏過隻紫泥杯,從火爐裏勺了水出來,再兌進點涼水晃晃,等差不多溫了,才迴到李隨豫身邊遞給他喝。


    杯裏水沾唇,溫熱不燙剛好能入口。


    隨即千尋遞了套衣裳給他,道:“差點忘了,屋裏就找到這套幹的,你先換上。”


    布料觸手幹燥溫熱,看來是進屋後就放在爐子邊上烤著了。


    接著,千尋絲毫不見外地伸手替他解腰帶,這是要幫他換衣服的意思了。


    李隨豫耳根一燙,按住她的手,道:“放著吧,我自己來。”


    於是千尋一雙眼彎了彎,眼珠剔透靈動,她就這樣笑著,將幹熱的衣服重新交到他手上,連帶著那隻盛了凝雪漱玉丹的瓷瓶。瓷瓶塞到李隨豫掌心的瞬間,千尋手掌裹著他的手背輕輕一捏,頗有一副讓他小心藏起的模樣,隨即賊兮兮地迴頭偷看宋南陵,湊到李隨豫耳邊,氣聲道:“收起來,這『藥』我從宋南陵身上『摸』的,整個京城怕是就剩這半瓶了,你留著趕緊把傷養好。”


    氣息吹到李隨豫耳孔裏,癢癢的,像是被羽『毛』輕輕刮蹭了一下。她湊在李隨豫耳邊的動作,將她白皙的脖頸完全暴『露』在了李隨豫的眼中,貼得太近了,就算皮膚沒挨著都能感覺到她的體溫,似乎隻要李隨豫側一側頭,就能吻上去。


    於是李隨豫側了頭,這個動作發生得不由自主,心跳如擂地,耳根熱燙地,唇就觸上了她頸邊的肌膚,像是觸上了塊上好的羊脂玉一般,讓人恨不能一口吞進嘴裏,又怕磕傷了那細膩溫潤。


    一個月以來的思念,度日如年,提心吊膽,明明渴望卻一直壓抑的,都在這一刻迸發了出來,李隨豫將她壓進懷裏親吻著,嘴唇摩挲到她頸邊已經結了痂的刀口,含著淡淡的血腥氣,有她的,也有他的。


    就在這時,躺在榻上的宋南陵忽然有了動靜,無意識地兩聲□□伴隨著輕輕的抽搐。


    躺椅上的旖旎立刻被這動靜打斷了。


    李隨豫的動作一頓,緊接著就被千尋抵著肩膀推開了一些,她抵著他低頭喘氣,一張臉漲的通紅,剔透的眼珠上還留著『迷』蒙的醉意。她眨了下眼,清醒了些,抬頭去瞧榻上宋南陵,接著,李隨豫的懷裏空了,溫熱的軀體變成了冰冷的空氣。


    伴著千尋匆忙的腳步聲,還有越來越頻繁的痛唿聲,宋南陵忽然從榻上坐起,兩手用力捏住了大幅度抽搐痙攣的雙腿,骨骼裏發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宋南陵額頭兩側的青筋鼓起了猙獰的形狀。忍耐似乎到了極限,忽然宋南陵雙掌高高舉起十足蓄力,迅速拍向自己的膝蓋。


    這一掌若是拍實了,這雙腿也就徹底廢了。


    就在這時,千尋趕到了,她運指如風地點了他身上幾處大『穴』,掌心的真氣迅速卸去,就在掌心拍到膝蓋的瞬間,千尋已抓住他的手腕用繩索一綁,隨即將他上半身推迴榻上,將他雙手綁在床頭。


    雙腿的痙攣還在繼續,千尋皺眉半晌,終是飛起一指點上了他的腿根,隨即沐風真氣強行灌入直通腳底湧泉『穴』。


    不過片刻的功夫,痙攣停止了,腿上創口淌出的黑血轉為鮮紅,千尋撤開真氣卻坐在榻邊沒動,李隨豫隻能看她背影靜止,像是低頭看傷,唯有清醒過來的宋南陵能清晰看見,就在千尋頸側,幾條血線在她白皙的皮膚底下若隱若現逐漸蔓延,最終勾勒出了一朵曼陀羅花,而她低垂的眼中,血『色』一閃而過,漆黑一片的瞳孔間竟透著沉沉死氣。


    血紅曼陀羅,那是將宋南陵魘了七年的東西,七年前在千丈崖,極月鬆開他的手墜入崖底,帶著頸邊這團妖冶的血線。若說彼時他還不知道極月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昨夜聽到侯影所言,還有什麽想不到的。


    那名為橫公魚的蠱蟲,竟還留在她的體內!


    忽然,曼陀羅消失了,血線消除得無影無蹤,仿佛一切都未發生過。千尋在一個瞬間恢複了生氣,她就像是走了個神一樣,忽然迴神,注意到了宋南陵的注視。


    接著,千尋迎著他的目光,微微抬起食指,抵在唇上。


    不要說出去。


    宋南陵快瘋了,不要說出去?你想瞞著誰?你還能瞞著誰?橫公魚依靠吸食人的天命精元存活,尋常人最多寄生三日便是極限,它在你身體裏沉睡了將近七年之久,一朝複蘇,你覺得你還有多少元氣能讓它來耗?


    宋南陵想開口喊出來,李隨豫就在旁邊,他不能讓千尋這樣不顧自己的死活。現在他都想明白了,為什麽千尋能將唯一一顆羅刹木的解『藥』讓出去,因為無論羅刹木的毒能否解開,她最終都是要死於橫公魚的。


    可他喊不出,千尋點了他的啞『穴』。


    宋南陵額上青筋越發猙獰,比他方才兩團痙攣時更甚。


    忽然,他看到她褪了血線的白皙脖頸上,留著枚粉『色』的痕跡。


    宋南陵迅速轉眼看向李隨豫,對方也正專注地看過來,目光交錯,看的卻是千尋的背影。


    宋南陵頓時悲從中來,所以無論如何,都不再屬於我了麽?


    作者有話要說:  那啥,一個言情苦手,寫成這樣,自己也是沒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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