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鬱恩重重地說,就是不知道是說給鬱三聽的,還是說給那狐狸聽的。沒一會兒又補了一句道:“你不用擔心鬱梟,他取完東西就迴來了。”鬱三反應極其強烈,“我擔心他幹啥?他那麽大男的還能打不過一病秧子姑娘?再說晁利安也跟著呢,能出什麽事?”鬱恩沒吭聲,認可似的點了點頭,手掌還一下重一下輕地按著底下的狐狸頭。*“黎二胖!”鬱梟在甬道內喝了一聲,他的聲音被牆壁撞來撞去的,形成了一波三折的迴響。已經離得很近了,耳朵甚至能聽到黎二上氣不接下氣的唿吸聲。這個靈活的胖子此時已經累到唿吸跟不上了。醫院作為人員疏散的重點之一,也是整個通道工程的始發點。剛被開鑿的路段還很粗糙,沙土和瓦礫多得直叫鞋底打滑。他提了提臂彎裏夾著的劇烈喘息的姑娘,汗水順著睫毛根部淌進了眼睛裏,還引起了眼皮的一陣痙攣。他看了看被手心汗水打濕的簡易路線圖紙,離約定接應的地方應該不遠了,可煞白的刀刃就在這時穿破了牆壁的土層,筆直地朝他刺了過來。“有了,老晁!”鬱梟激動地將捅破土層的長刀一推到底。晁利安也順勢疾馳到了盡頭,這一段路是蛇形排布,他一迴頭就看見了被長刀刺穿了肩頭的黎二。還有他臂彎裏奄奄一息的姑娘。“戚兒!”晁利安大叫一聲衝過去。黎二手臂力道一鬆,她就跌跌撞撞地滾落下來,一雙突兀的大眼睛死不瞑目一般大睜著。她的身子像被丟入油鍋中的八爪魚,拚命地向中心蜷縮著,雙手攏在頸項間,原本蒼白的臉色仿佛被那雙虛浮著的手掐紅了一般。晁利安的眼圈瞬間就紅了。他將她扶起來,粗糙的大手慌亂在口袋裏翻找著,摸到鬱梟剛丟給他的那瓶藥,可那噴頭就向和他鬧別扭一樣,任憑他百般使勁都按不下去。“鬱梟!孫賊!給我出來!”黎二閉上了眼睛,饒是他皮夠厚,也被那刀尖刺得生疼,他丟下練戚兒,從褲腰後拔出手槍,對著刀刺穿的土牆開了兩槍。碎渣的砂石頓時四濺開來,少許崩到了晁利安臉上。抵在他肩頭的刀尖退了迴去,隨即那不疾不徐的腳步聲,由近至遠地響起。晁利安條件反射似的把藥塞到了練戚兒手裏,噌地一下站起來,拔槍指向了黎二。黎二也調轉過來槍口對著他,兩個黑洞洞的槍口就這般對視著,宛若千裏迢迢去往鵲橋赴約的牛郎織女,隻能隔著橋含情脈脈地對望。下一秒,黎二眼中的灼灼怒火竟消散去了。最後一搏,他沒有勝算了。晁利安的極限開槍速度是零點七秒,眨眼都來不及的功夫,就可以把子彈穿過他的脂肪層直達心髒。“我他媽是真拿你們當兄弟啊!”他嘶聲吼叫著,目光越過晁利安,看向了盡頭處拖著刀來索他命的鬱梟,又抬高音量重複了一遍。“我他媽是真拿你們當兄弟啊!”小時候他多少也聽過家裏下人的碎嘴,知道黎鬱兩家在鬱老爺子意外身亡之後就開始麵和心不和,但他絕不曾想到其中的積怨竟如此之深,非要鬧成這般境地不可。“我爹昨兒個說了,他說這輩子沒幹過任何對不起家國的事情,你們手上的證據不過是他的其中一步計劃罷了,你們什麽都不知道,憑什麽這麽栽贓他?”鬱梟冷靜地朝他走過去,鋒利的刀尖劃過地麵的泥沙,留下詭異的“沙沙”聲響。他按下了晁利安拿槍的手,低頭瞄了一眼練戚兒,道:“我們約好了的,你不用插手,送戚兒迴醫院吧,她現在這個狀態隻靠藥挺不過去的。”“可是……”“他不會開槍的。”鬱梟衝他淺淺地笑了一下,隨即就把手中的長刀丟開了好遠,“二胖,把槍放下,我們談談。”*練戚兒是在通道的入口處斷的氣,死時她的腦袋固執地歪向了另一側。正對著的是一個小小的窄巷,兩旁開著中藥鋪子,寒風吹來凜冽的藥香,也抖掉了紅梅上覆著的風雪。大塊大塊的雪掉下來,驚擾了在樹根底下覓腐肉的烏鴉。她憋紅的臉上布滿了從晁利安眼眶裏砸下來的眼淚,淚痕在風中幹化,窒息的紅被雪冰迴了病態的白。晁利安緊咬著牙關,嗚咽聲卻一點麵子都不給他。“我騙了你。”這是練戚兒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其實看她嘴形,晁利安知道後麵還有半句沒講出來,但是已經不重要了。雪漸漸大了起來。他在漫天的冰雪裏擁抱著他第一次愛上的姑娘,看姑娘在他懷中逐漸變得僵硬,變得失去了美感。唯獨那隻幹枯的手,像寄托了主人全部的生命力一般,死死在附在晁利安拿著藥的右手上,隨著他的身體顫抖著,痙攣著,也不放開一絲一毫。毫無疑問,這一幕是充滿悲情的,但又何嚐不是充滿戲謔的?一如千百年前的一個大雪天裏,大著肚子的姑娘懷抱著她的丈夫,哭嚎著感受著男人的身體在她懷裏僵硬變冷。男人的胸口插著一把刀,刀子的主人是他最愛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