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迴去報個平安,你自己小心點。”原野把他襯衣上的灰拍了拍,徑直遞了過去。疏散好人群的警察很快也有序撤離了,廢墟也用黃線封鎖了起來。鬱梟把襯衣搭在肩上,拉開黃線矮身鑽了進去,餘下的小部分牆麵都被炸成了火藥染成了黑色,硝煙的氣味久久散褪不去。他低頭仔細地看著腳下,金燦燦的水晶燈保留住了框架,被火紅的晚霞映著,倒還有些刺目,他用鞋尖細細地在廢墟中翻找著,最終從角落裏拾起了一個圓球形的頭顱,那是正廳立著的雕塑。他見過雕塑上的女人,她是十年前青陽紅極一時的歌女,成名曲曾經在大街小巷被傳唱,鬱香蘭哄他睡覺時還常常哼唱一小段。這個有著天籟般歌喉的女人,於三年前死於喉癌,時至今日,她的丈夫和女兒還都很想她。他把雕塑的頭顱轉過來麵向自己,雖然頭被炸掉了,但幸運的是麵部還算完整,隻有一道很深的裂痕,從左眼的眼尾一直蔓延的嘴角,宛若哭了一般。“我沒有家了。”他耳畔又迴響起車嬋娟夢囈似的那句話,沉痛而又絕望的語氣如同鑽進了他的耳膜,在腦中肆意亂撞。很快,他又聽到了同樣絕望的哭叫聲,但這一次是真真切切遼闊的廢墟上傳來的,而非他腦中。鬱梟循著聲音看過去,隻見一個小小身影正跪坐在廢墟中央撕心裂肺地大叫著,那不像人類能發出來的聲音,更似一隻走投無路的孤獸,跳崖前對著天際耗盡全力爆發著悲鳴。他一寸寸地翻動身下的碎土瓦礫,全然不在乎被紮得血淋林的手腳,沒人知道他在找什麽,他自己也不知道,一無所獲後又開始泄憤似的,用他不斷流血地手掌狠狠地拍打著地麵。“楚珞珈?”鬱梟難以置信地叫了一聲,起身向那個人影靠近。小小的人影聞聲顫動了一下,僵硬地轉過頭來,露出哭花了小髒臉,嘴裏的叫喚聲換了個調調。他掙紮著站起來,朝鬱梟撲過去,沒跑兩步就被他攔腰抱了起來。“你沒事太好了!你沒事太好了!”他瘋瘋癲癲地叫喊著,又哭又笑地像個傻子,一邊用手背抹著鼻涕和眼淚,小臉很快就被他弄得更髒了。鬱梟騰出一隻手,把他在臉上亂抹的爪子拿下來,他掌心還紮著玻璃碎片,血流已然匯聚到了小臂,和他蒼白的膚色形成對比,看上去是那般觸目驚心,攔在他腰上的手也忍不住哆嗦起來。他有很多話想問他。為什麽不穿鞋?如何開得門?怎麽知道這邊的事?又為什麽……哭得這麽傷心。可這些話到了嘴邊,卻無一例外地化成了“我愛你。”三個字。沒有緣由,甚至連一個適合說出這三個字的浪漫氣氛都沒有,不過是張開嘴,話語就沒有意識地泄了出來,仿佛被人借用嘴巴。什麽問題的答案都不值得不在意了,什麽樣的介懷再九死一生後都煙消雲散了。“我愛你。”鬱梟啞著嗓子又說了一遍,他覺得鼻子很酸,低頭頂住了楚珞珈的腦門,“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楚珞珈隻愣了一瞬,就湊上去吻了吻他通紅的眼皮,又圈著他的脖子舔咬著他的嘴。這三個字他等了太久太久,從冬天到夏天,又從夏天等到了冬天,周而複始,年複一年。後來他終於等到了這樣一個不太平的秋天。他的將軍抱著他。他的將軍說愛他。第90章 家(一)城西的群英閣這一炸,青陽城內不知有多少人家裏也炸了廟。軍區大院的水泥路麵上此時落滿了楓葉,站遠了一瞧也是紅燦燦的。?鬱恩漫不經心地把手中的兩枚核桃盤得咯吱咯吱響,臉上卻似在斟酌著手中黑棋的落位。這一盤棋從正午開始,瀕臨夜幕還沒有結束。黎憑山從容地坐在他對麵,古綠色軍裝的衣領被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不過可惜這世間並沒有什麽東西可以將他臉上的褶皺熨平整,年邁的麵容將永久縱橫著溝壑和早年時期留下的刀疤。“你今天不怎麽在狀態啊。”黎憑山歎息道,伸手將最後一步棋落位,笑道:“嘿,我又贏了。”鬱恩謙遜地抿嘴一笑,他抬頭看向黎憑山的那雙眼睛,也已不再年輕,“司令棋藝高超,晚輩自是不敢比不過的。”“少拍我馬屁,莫不是被剛才那爆炸聲嚇得手軟了吧?”黎憑山翹起了二郎腿,皮鞋鞋尖一點一點的,將風化的落葉踩得簌簌作響。“確實駭人。”“娘的丟了崽兒,總要急一急!”黎憑山沒頭沒腦地感歎了這麽一句,捏起茶杯仰頭飲了一口,又眯縫著眼睛說道:“人一急,什麽事兒都能幹得出來,攔都攔不住。”“說起丟東西,司令前些日子弄丟的那物件?還沒尋迴來嗎?”黎憑山大大方方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極緩極緩地搖了搖頭,道:“沒有。”但他很快又補充道:“說是讓那些個老鼠給搶走運出城了,至今沒有下落,你知道那是什麽東西嗎?”“晚輩不知。”“是驅逐艦“飛龍”的設計圖紙,曉得嗎?飛龍啊,那可是數一數二的戰艦。”突兀的咬字感層層漸進的加重,似是要將每一個字眼都化成釘槍一下一下地紮在鬱恩的心上,鬱恩依舊不為所動,隻是略微將眉尾顫了顫,顯出一絲驚訝。“那麽重要的東西,怎麽偏就給丟了呢?”他皺著眉說。“是啊,怎麽偏就給丟了呢?”黎憑山跟著他又重複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