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喻恆的身子扳得正迴來,盡量心平氣和地講:“我知道你擔心,但我們不怕,我們都是喻家帶出來的兵,我們很強的,我們護你周全,不會有人害你。”“知秋啊,”喻恆歎了口氣,“還有多久能到西塢門。”知秋隔了片刻才迴應道:“過了前麵就是。”他應了一聲,迴過來頭認真的看向連晁,外麵的寒風時不時把兩邊的窗簾吹得卷起來,清冷的月光透進來,映在兩個人臉上。“連晨遠,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你每一個字都要記好。”他一字一頓地說。*出入皇宮的門有四個,西塢門是最後修成的,也是最不長開放的,它主要用來通大批兵馬,平日裏不常用上。喻恆是最愛走這個門的,一經一行之間都能迴想起出征時那份壯闊。從西塢門出發,騎著鐵甲馬,踏上白日裏最熱鬧喧嘩的青雲街,盡頭處就是出城的門,路上的百姓們會嘰嘰喳喳地擠在兩邊高唿著祝福凱旋的話語,還會有不懂事的孩童咧著嘴遞上來黏糊糊的糖葫蘆,不過隨即就會被自家大人攔腰抱起來,再三叮囑莫要妨了出征的路。沒有踩著那批領頭馬的鞍上時,他是看不見這些的。這些父兄走過的路,父兄看過的景色。“你知道喻恆以前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嗎?”連晁忽然對著在前麵駕車的知秋發問道。“主子的事情,我們不能隨意評判。”不管這是多麽沒話找話地發問,知秋都會認真地給以迴複。“他以前最大的願望是當個宮廷畫師,他喜歡給模樣好看的人畫像,喜歡給好看的庭院畫像,喜歡把所有他覺得美的東西都留下來。”“他說他最煩那些打打殺殺的,如果有下輩子絕對不要投胎到武將家裏去。”“他還說他不理解為什麽父輩們會留下那麽多歌頌忠誠的理論,人人生來帶的物件都一樣,憑什麽他要以犧牲自己守護旁人為畢生的信念。”“他不是個好人,但他是個好將軍。”知秋的聲音從馬蹄聲的間隙裏傳過來,及時地打斷他越發往瘋癲方向走的獨白,“別再分神去想太多了,雖然你是外姓,但喻家的所有家仆都會向效忠於喻恆一樣,效忠於你。”光亮微弱的車廂裏,原本在連晁腿上酣睡的小狐狸忽然一下子睜開了眼,十分不安地站起來,在車廂裏上躥下跳地聞了一圈,連晁怕它再跑,趕忙把它拉迴來抱好。那狐狸拚命掙紮起來,嘴巴張開到最大,啊啊的叫喚著,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淒厲,惹得知秋也忍不住迴過頭來看它,“它怎麽了?”“估計是喻恆那邊開始了,這狐狸是靈物,好像能感受到什麽似的。”他快速地說著,“今天早上的時候,它就一直在叫,還扯著喻恆的衣裳不讓他走,那時候我們還以為它是被踩了生氣,都沒在意,現在想起來,它一早就知道今天要發生這些!”知秋定定地看著他,放下了簾子,揚起鞭子狠狠地抽在馬的屁股上。“慢一點!慢一點!”狐狸在叫,馬兒也開始嘶鳴,連晁的腦子越來越亂,他把小狐狸死死地摟在懷裏,“慢一點!知秋我們迴去吧,不能把喻恆一個人留在那兒,他就算再也領不了打不了仗,他也是……他是喻恆啊!他不隻是大將軍!他是個活生生的人啊!我們迴去好不好,我們迴去!”“不能迴頭,這也是少爺的命令。”第17章 西塢門(一)狹暗的夾道內,此時分散卻也有序地站著些士兵,他們穿著尋常禁軍的服飾,可一旦細細地瞧那麵容,卻也不是中原人的尋常模樣。他們在等淵親王的馬車,還要守著一個咿咿呀呀唱曲兒的瘋子,這瘋子唱得還不是一般的難聽。淵親王來時,比他們約好的時間晚了不止一點,模樣也匆忙急了。他是策馬來的,沒坐轎子,馬還沒挺穩就翻身下馬,三步並兩步地趕過來,“人呢?還活著嗎?”“還活著。”隨從點頭應道,隨即就引著他去了牆根處,咿咿呀呀地噪音也越來越近。正窩在那兒唱曲兒的是喻恆,他平日裏就愛聽,府裏養的那些個侍女也是特意學過的,但他自己沒拿天分。此時他一手拿著自個兒的發釵,一手拿著柄短刀在釵子上劃著什麽,模樣看上去倒是悠然自在,可當淵親王蹲到他麵前,捏了捏他兩個腳踝,就什麽悠然什麽自在就都裝不出來了。“不合規矩吧。”他有氣無力地仰起頭看他,挪蹭著把身子向後移了移,短刀隨即插迴到後腰,“帶這麽多兵進關內,沒少打點?”“我還以為你早跑了。”王爺說著,把他束在靴裏的長褲拎出來掀開,看到他腿上的夾板和白紗布都被新鮮的血液染得通紅,臉色不禁暗了暗。“我不能跑啊,我這要一跑,明天一早牢裏認了罪,坐實了你企圖謀殺大將軍的罪名,你還有命迴邊塞嗎?”寒天裏,他不過是裝腔作勢地說了幾句話,額頭上就起了一層冷汗。“敢情是特意在等我呢?你就真不怕後來被那小畜生爆出來的人也是我找的?”“不怕,”喻恆笑起來,卻猝不及防咳出一口血出來,四處尋了一圈沒找著合適的,才用自個兒袖子擦了擦,繼續道:“你沒有殺我的動機,而且你老娘還在我阿姐手裏。不過你的人出手也真夠晚的,真不怕我死了,你一點好處撈不著還得一口氣背了所有的鍋”淵親王頓時眸色一沉。喻恆這話是說到他心裏去了,他沒那個儲君命,卻倒了儲君的黴,自打先帝立儲的時候,他就被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他是長子,還是個文成武也就的長子,臣子之中擁護他的不在少數,但架不住先帝力排眾議,執意立了最幼的五皇子為儲君,並且為了堵上外界的嘴還廢了他阿娘的皇後之位,令立了新後。雖說他自己本身和喻恆是一路貨色,生在皇家卻沒理想也沒抱負,立誌做個閑散王爺,隻是沒想過這王爺也是個隨時準備著掉腦袋的活,還掉的不明不白的,若不是他當年主動請命去駐守邊關,此時恐怕也和他從前那些手足兄弟一個下場。但是離京這麽多年,他也很想念從小長大的地方,想念他在宮裏整日以淚洗麵的阿娘。一番思考後,他直言道:“幫我作證。”“可以,而且我還有辦法把你調迴來,讓你把阿娘接到自己身邊養著,”他隨和地一攤手,身子微微向前傾過去,勸誘道:“守城大將軍的位置也給你,我明天還會在朝堂上作證,說我昨日晚在迴府的路上遇刺,承蒙王爺出手相助,得以保全性命,今雙腿皆廢,恐勝不了將軍之位,還望皇上另覓忠良。”王爺的眼裏閃過一絲遲疑,他承認喻恆這一提議確實讓他心動不已,但這麽大的好處背後肯定也要他付出相應的代價,喻恆這人他也打過幾迴交道,深知他不是什麽好東西,隻怕代價夠他賠上半輩子的。“你有什麽條件?”他謹慎地問道。喻恆支著身子讓自己坐正一些,湊得也離那王爺更近了一些,道:“我要出去幾日,我不在的這些天裏你要想辦法保我喻府上下平安,連池子裏的魚都不能斷一根兒須子。”這條件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他停頓了一下,換了個問法:“我答應你,不過你都這樣了,還去哪啊?”“問什麽問?該你管嗎?”沒想到喻恆一臉混賬地說,還朝著王爺伸了伸手,“既然交易達成,勞駕,送我迴個府吧。”“你手下沒人了你找我送?”王爺一把將他的手揮到一邊去,反手就揪起來他的領子,壓著嗓音喝道:“我這些兵都是偷摸帶進來了,單是街邊救你這件事我就得滅多少張嘴,你還要我大張旗鼓地給你送迴府裏,你是嫌我今晚還不夠倒黴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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